黃昏，菲林脫下警服，裹上一件厚絨風衣，在那條約定的巷道中和艾米莉亞相會。
艾米莉亞是從垃圾桶中鑽出來的，頭發上頂著一塊香蕉皮和兩個爛果核，鑽出來後原地跳了老半天才抖落身上的全部渣滓。
“你再晚來一會兒我準得被燻死在這桶里。”
“……為什麼你得躲在那兒？”
“有人在盯著我，整個下午我都有種被窺視的感覺，我和他們兜了大半個城市，好不容易才甩脫那種視線，不躲起來能怎麼辦。”艾米莉亞剮蹭著小鼻尖。
菲林微微偏頭，看見了垃圾桶中上方被開出一條細細的不均勻裂縫，艾米莉亞就是從那兒伸出目光察看自己是否到來。
這小孩挺聰明的啊。
至于她所說的窺視視線，菲林倒並不是很意外。
應該和他遇見的是同一批人。
自從和西里弗走出那棟燒毀的廢樓後，他就始終有這樣的感覺，作為一個在嚴酷環境中不斷訓練並淘汰對手的超級特派員，他對于視線探知可是相當精準和敏銳的。
不過和艾米莉亞不同，小女孩沒有接受過訓練，甩開對方非常吃力，他則是經驗豐富，溜那群人跟遛狗似的，幾個巷道回走就能輕松甩脫。
西里弗應該同樣受到了窺視，只不過是否感知得到，就不是他能得知的了。
自己和西里弗是從廢屋走出後被監視的，而艾米莉亞則應該在和自己私下踫頭後才被盯上的，對方將目標放在了他們三人身上，那麼目的也就昭然若揭了。
必然和廢屋的自焚事件有關。
“你不會也被跟蹤了吧。”艾米莉亞狐疑地看著他，又偏著身子瞅了瞅他的身後，生怕突然鑽出什麼彪形壯漢出來。
風衣裹住了菲林的肌肉，加上他的個子也不高，很顯然在艾米莉亞眼中算不上干架的好手，真要被人壯漢盯上，十有八九會輸得很慘的那種。
“嗯，沒關系，我甩掉了。”
菲林干脆利落地結束掉話題，也不和艾米莉亞寒暄，直截了當地詢問道︰“你是想知道你父母的死因吧，听之前你說的話，顯然在他們死前你有些什麼發現，現在，把你知道的全部告訴我，什麼都別隱瞞，否則我幫不了你，也不會再幫你。”
艾米莉亞早做好了和盤托出的心理準備，倒也不算忸怩地就將昨天夜晚回家時發生的經過，一五一十地告知給菲林，說完後心中仍有些許後怕，父母那副樣子實在太詭異了，並且就在她離開後，兩人便雙雙死于火難中，這讓她怎麼想都覺得不對勁。
“你是說他們兩個人都臉上都出現了橘紅色的發光紋路？”菲林思考了一小會兒，又問︰“其他地方呢？只有臉上出現了這種紋路？”
“應該沒有吧……至少手上沒有。”
艾米莉亞盡可能地讓自己的話更加謹慎，畢竟父母穿著厚棉衣，自己能看見的只有他們露在外面的頭和雙手，橘紅色的紋路在臉上清晰可見，但他們兩人的手掌手背都沒有類似的痕跡。”
“那時候你的母親失去了意識？”
“應該是吧……我從沒見過那麼瘋癲的她。”艾米莉亞完全無法將那個瘋狂的、凶惡地撲向自己的女人，與自己記憶中那個羸弱得連女兒都無法保護的婦人結合在一起。
“還有你的父親，他那時候還清醒著？”
“嗯，他從後面死死地抱住了我母親，不然我連逃出來的機會都沒有，雖然他那時候醒著，但他的眼楮里……我形容不出來，就只覺得他在害怕著什麼。”
“橘紅紋路、異常的瘋癲、未知的恐懼……”菲林小聲念道︰“自焚的男女，拖拽的痕跡，以及鑒別出來的那些物質……嘖，我怎麼總覺這事比我想象中的還要麻煩。”
咕嚕…
菲林循著聲音看去，正看見小女孩靠著牆角蹲下，捂著肚子，髒兮兮的臉上透著一層緋紅。
“餓了？”
菲林敞開風衣，拿出一個油紙袋遞過去。
“吃吧，我們還有些時間。”
艾米莉亞聞到了食物的味道，迫不及待地將紙袋扯開，里面安靜地躺著四個剛出爐不久的烤土豆，土豆表面唰著一層薄薄的調味醬，熱騰騰的土豆味混雜著調味醬的香氣，頓時讓她感到肚子更餓了，趕緊拿出來大口咀嚼。
“唔…謝謝…你特意給我買的？”
“不，我只是吃膩了。”
令艾米莉亞食指大動的香氣，卻只能讓菲林感到頭疼。
該死的土豆，我恨死這座城市了。
……
……
夜晚，一大一小兩條身影悄悄從碎石堆上接近被燒毀的廢物。
廢物只被警署簡單地封住了門，除此之外並無其他防護措施，連窗戶都沒有糊上，任由它敞開空間隨意進出。
“為什麼我們不從正門進？”
艾米莉亞小聲問道。
“那兒有封條，我可不想招惹不必要的麻煩，而且正門太顯眼了，你不是說有人在窺視你麼？如果真的是這件事情的主導者指使的，那麼目的很可能就是尋找漏網的小魚，你知道的那些事恐怕恰好是他們不想讓其他人知道的，想一想這種情況你被抓住，你的下場會怎樣？快，別愣著！趕緊想想！”
艾米莉亞被菲林肘了肘，立馬陷入沉思，顱內瞬間模擬出一樁大片，想到作為主角的自己那些悲慘的鏡頭，不由生起寒戰。
“看來你也清楚問題的嚴重，所以接下來必須小心，我肯帶你來已經冒風險了，來，跟我走。”
月光下，兩條身影悄悄咪咪地摸到了廢物的背面，借著其他樓房遮擋，恰好走進陰影區域，貼著牆壁隱匿身形。
不過這自己搭建的廢物有點扯，一層和二層的後背都沒有開窗，只在第三層開了一道尤其長的窗洞，而兩側和前方都暴露在月光下，風險極大。
“上來。”
菲林蹲下來，拍拍自己的雙肩，沖艾米莉亞示意。
小女孩立即明白了他的意思，不過畢竟總共就見過三次面，屬于陌生人中的陌生人，即便是活得像男孩子一樣的艾米莉亞都隱隱覺得不妥。
但她同時又聯想到剛才菲林的那番話，這個男人毫無疑問是目前為止唯一能夠提供給她幫助的人，並且自己沒有付出與之匹配的代價，等同于菲林給她提供的遠勝于她能提供給菲林的。
這樣一想，她頓時放下了雜念，邁著雙腿，騎在菲林的脖子上。
“你能行麼？”她小聲嘟囔著，這可是三層高的樓，何況菲林還托著她整個人，她不怎麼想象這個有些矮小的男人能做到這種程度。
然而現實讓她狠狠地吃驚一把。
菲林甚至都沒有做任何預熱，直接張開雙手，蹬踏雙腳，沿著幾處突兀的石磚和凹陷的坑洞，比猿類還要更加靈活地在牆上攀爬，一個挺身就已經穩穩地落在三層樓的地板上。
艾米莉亞張大了小嘴，好半天說不出來話。
菲林落地後連喘氣都沒有，氣息均勻，好像剛才不是爬了三層牆，只是走上三級石階一樣輕松。
這這這，這人這麼強的嘛？
菲林有些不悅地拍打了一下艾米莉亞的小腿，才讓她反應過來，趕緊順著後背從菲林的肩膀上滑落下來。
“你之前不是已經來過這里了？”
面對艾米莉亞的詢問，菲林只是壓低聲音，幽幽地說道︰“是來過，不過這一次，我想應該能看見一些不一樣的東西。”
他們沒有生火，火光會暴露位置，大火燒毀了一切窗口，月光的輝映勉強能覆蓋半個小屋，至于那些看不見的地方，艾米莉亞則見證了菲林的取光方法。
鏡子，好多片鏡子，他似乎早有準備，將鏡子沿著特定的角度固定，照亮那些想要看見的角落。
“為什麼你會有這些東西？”
“閉嘴，安靜。”
菲林完全進入了探查模式，對于艾米莉亞的詢問直接不再搭理。
最終他發現了自己想找到的東西。
在壁爐牆磚轉角的縫隙中，他小心翼翼地用白色手帕捏起一把粉末，湊到鼻間聞了聞。
“面粉、木屑、煤渣……嗯，這種奶漿味……“
艾米莉亞顯然有些懵，她就看見菲林捏著一小塊污漬在那兒嘰嘰咕咕地自言自語半天，忍不住問道︰“你真的能辨認出這麼多東西？”
“當然。”菲林如願以償，抖了抖手帕揣進衣兜，轉頭看著艾米莉亞，“很簡單不是麼？”
簡單個鬼啊！艾米莉亞不由懷疑這人到底是干什麼的，她總覺得對于警察而言，菲林身上不可思議的地方有些多了。
“你要找到的就是這些？為什麼你之前沒找到？”
“因為之前並不存在，是在我察看後才出現的。”菲林敲了敲自己的腦袋︰“我的記憶力很好，所以不必懷疑我是否看錯了，有人在那之後來過這里，雖然清理掉了腳印，但很顯然這種細微處的漏洞沒有被注意到。”
“你怎麼知道他們會來？”
“你是怎麼注意到我，然後給我塞那個紙團的？”菲林反問道。
艾米莉亞愣了片刻，說︰“因為我看見你從房子里出來……”
“沒錯，但注意到這點不只是你，還有另外的人注意著我們出來，為什麼？因為他們迫切地想知道在房間里是否有遺漏，而讓警方注意到他們的痕跡，那時候我們對附近居民統一的說法是模稜兩可沒有確切答案的，如果換做是你，想要知道警方是否有發現什麼，最簡單的方法是什麼？所以你說的是廢話，他們當然會回來。”
“他們……就是害死我父母的人？”
“不，你的父母毫無疑問是死于自焚，沒有任何被強迫的痕跡，至少驗尸結果是這樣，這些人更怕的是被其他人看出你父母的死亡方式。”
“死亡方式？”
“驗尸結果是在你的父母體內找到了某種難以辨識的燃燒生成物廢渣，火焰由內向外，先灼燒了他們的肺髒，再蔓延至房間，繼而燒毀整個廢屋，加上你說過的在他們臉上出現的紅色亮紋……對，我很確定有人害怕其他人知道這些東西。”
菲林搖搖頭，又說道︰“而且我們在你父親燒毀的鞋上發現了瀝青的成分，很新的焦油瀝青，你父親應該是在不久前走過剛鋪設沒多久或者是還沒有真正施工完成投入使用的地段，根據地圖和城市瀝青鋪面的工程分布，我們已經將範圍縮小到幾個小區域，但還不夠精準，憑警署現在的人力根本無法完全顧及，所以得找到更加精準的，便于排查的東西才行。”
菲林揚起手帕中心的污漬︰“這個，就是縮小範圍的東西，木屑中混雜著清潔物是工人們用來清洗的東西，這種煤渣則說明十有八九是一座煉鋼廠、麥粉很新鮮，也就是說一座緊鄰著擁有烤面包店的煉鋼廠，而這種奶漿味則暴露了更多的信息，據我所知采用這種奶漿的只有維克多利亞點心店，整個潘德爾也只有三間，一間在這兒，另外兩間在這兒，其中周邊建有煉鋼廠的，就只有這兒。”
“這兒就是我們接下來要去的地方。”
“圖靈鋼廠。”（m.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