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居然不知道？”
男孩很是詫異，又聯想到菲林那一口略帶方言口音的話，頓時明白過來︰“原來你不是潘德爾人。”
“我的確不是本地人，不過你摸到的東西可不是偽造的，如果你心里想著我一個外地人拿你這本地小偷沒辦法，勸你最好打消念頭，因為這一點也不值。”
菲林保持著平和的微笑，同時對自己的飾演技巧相當滿意。
他在潘德爾生活了這麼長的時間，當然能說好一口流利的本地話。
只不過現在他的身份，馮•梅爾羅斯出身在偏遠的漁村，雖然接受了私人學院的教育，但環境促使這樣一個人不可能剛至大城市就將多年來習慣的口音去除。
因此菲林刻意在語氣夾雜了些許海尼克的地方腔調，更匹配他現有的身份。
作為特派人員，菲林擁有良好的職業素養。
“怎麼會呢，我可不是那麼不識趣的人。”
男孩立刻否認，不過在眼眶里快速轉溜了好幾圈的眼瞳暴露了他內心真實想法。
菲林很有理由相信沒有自己提醒的那句話，這小孩多半轉身就會開溜。
以前曼因家的那條街道可不少見這種流浪孩童，甚至于他和克里斯汀還曾假扮過這個身份長達一周的時間，要說起來他可真是太了解這幫小屁孩的尿性了。
流落街頭的未必全是孤兒院的大孩子，還有不少是家境惡劣上不起學的小孩，他們或是形單影孤，或是成群結隊地出現在城市各處的街道里，以扒竊行人、勒索富人家的小孩以及販賣小道消息過活。
除了用錢買來的消息，你基本上不要指望這幫小屁孩會和你講真話，即便是金錢交易的關系，也得防範自己身後不會突然出現幾個摸黑棍的同伙。
菲林緊緊地捏住男孩的後頸，說︰“現在能告訴我，這些聚集在這里是要干什麼了？還有他們手里的標語牌，上面寫的‘我們需要火焰’是什麼意思？”
“你別掐我脖子，我很難受的。”男孩不滿地回頭。
“如果我沒得到想要的答案，相信我，你會更難受。”菲林不吃這一套，手底下的力氣絲毫未減。
男孩大概明白自己踫上了硬茬子，在嘆口氣抱怨自己的倒霉後，倒也老老實實地回答起問題來。
“他們是在罷工示威。”
“罷工，理由呢？”菲林詢問。
“因為煤，現在城里任何地方都買不到煤炭，所有的煤礦都被運輸到鋼鐵廠一類的工廠中使用，就連市政的鍋爐房都已經停止了運作，今年的冬天又特別冷，不少人家里都冷得結冰。煤氣的供應也停了，一到晚上大家都只能點火把，要麼就摸黑，加上受煤礦停止供應的影響，燈油的價格大幅度上漲，對于普通人來說，生火的問題已經嚴重影響到生活，所以他們才會寫到‘我們需要火焰’。”
男孩往示威人群那邊兒掃了一眼，又說道︰“這些人里不少都是工人，還有教師、醫生和鐘表匠等等，這事已經鬧得全城皆知，不過顯然市政府和警署不打算搭理他們，甚至出動了警察驅趕人群，你仔細看看這間工廠大門里的兩側，可是有不少守衛蹲著，一旦示威人群有所動作，立刻就會沖出來打人，沒辦法，只能在街道口蹲著，舉牌示威。”
菲林順著男孩所指的方向看去，果然在工廠進門後右邊的陰影中發現了蹲守的衛兵。
“缺煤怎麼會缺到這種程度？”
“誰知道呢。”男孩聳聳肩，“反正煤的供給權掌握在甦丹•蘿爾和凱夫拉兩家公司手上。”
菲林心中粗略地估算了一下，目前潘德爾市燈油的價格已經超過了五年前的四倍，在基本薪資提升不顯著的情況下，生活必備物資的價格膨脹到這種程度，難怪會讓這麼多不同職位的人鬧到罷工的程度，面黃肌瘦地蹲守在工廠外面。
這世界的能源危機可比前世嚴重多了，再加上資本的管控，讓本就嚴重的問題加速惡化。
這場罷工浪潮應該會愈演愈烈，資本家可不會管平民的死活，就看政府的選擇如何的，恐怕他很快就會被卷入其中，畢竟警署可是直接由當地政府管轄，估計以後少不了參與鎮壓一類的事務，他得做好心理準備。
“好了，小男孩，把我的錢包拿出來，再告訴我你的名字，你就可以走了。”
男孩對于交出錢包早有準備，並且菲林索取的只是他個人的錢袋，听起來似乎不會追究其他幾個，這本該讓男孩慶幸，畢竟這可是一筆大收獲，但听到菲林詢問自己的名字時，他頓時升起警惕。
“你說過會放過我的！”
“是，這次我不會抓你，但如果有下次，至少我得知道是誰做的。”
“……埃爾文。”
“不。”菲林立刻注意到男孩瞳孔的收縮，這小家伙還沒學會在撒謊時偽裝自己的面部表情。
男孩猶豫了片刻，又說︰“艾斯凱爾。”
“絕對不是，男孩，你只剩下最後一次機會了，看來你非常想和我一同去警署報道。”菲林微笑得像只惡魔。
男孩咬咬牙，說︰“艾米，我叫艾米。”
這次菲林沒從男孩的表情中發現撒謊的跡象。
“很好，艾米，你可以走了。”
……
……
“讓我們歡迎來自海尼克的新同事，馮•梅爾羅斯！”
敷衍而零落的掌聲響起。
這種聲音菲林在蜘蛛的訓練場中時常听見，卻沒想到在潘德爾警署也能見到。
不過前一種是基于他被其他孩子厭惡，現在剛到潘德爾的他可沒機會讓其他人討厭自己。
掌聲的原因是因為警署原本的氣氛，資深警員們懶散地或趴或翹腿在桌上，年輕的警員則像條哈巴狗般對老警員搖尾乞憐，反正就沒幾個人像是個警察一樣正經辦公，並且自己身邊的這地中海胖子，警長帕甦爾•席德樂似乎也對此種狀況習以為常，連出言喝止都沒有。
潘德爾警署，遠比菲林想象中更加頹廢、糜爛，根本不像是治安機構。
不過也有好處，這意味著菲林掩藏自己的身份會更加輕松。
樂天派的警長帕甦爾拍拍菲林的肩膀，招呼過一個年輕警員，吩咐道︰“艾森，你帶著梅爾羅斯去挑揀合身的警服和武器，再拿一本執法手冊給他。梅爾羅斯，拿到之後你就找個地方先休息一天，調整一下狀態，明天來正式報道入職，可以吧？”
“沒問題。”菲林應了下來。
從警署走出，菲林除了手提的行李箱外，背上多了一個大背包，里面裝著警察的常備套件，不過大部分都是用過很久的，磨損嚴重，警員服上甚至有不少油垢，他還得自己拿回家清洗。
現在的首要目的就是找間便宜又實惠的租房住下，最好臨近警署。
他的運氣不錯，在附近街道轉悠了幾圈後，找到一棟低廉的租住公寓，每間房都是單獨的小間，私密性尚可。
房東是一位年輕的女子，听附近的人說她的年齡在二十七左右，是個寡婦，嫁人後丈夫沒過多久就死去，留下這棟公寓樓給她，倒是也不愁吃穿。
俏麗的面容加上寡婦的身份，打她主意的人可不算少，但就是這樣一位看似柔弱時常微笑的俏寡婦，卻硬生生地在這片街道里扎根下來，安穩運營著公寓樓。
老實說，菲林覺得這女人不簡單。
“這是你房間的鑰匙，在3樓的拐角。客人您得注意一下斜對門的房客，那位客人有些怪癖，不喜歡在夜晚听到腳步聲，一旦听到就會使勁敲打房門，所以夜晚回來時請盡量放輕腳步聲。”
房東夏莉事無巨細地交代著一切，菲林只和她見了一面不到，腦中就已經勾勒出一個溫柔、細心、穩重且聰慧的女性形象。
“好的，我會注意，謝謝。”
菲林顛了顛黃銅鑰匙，對夏莉點頭致謝。
……
……
夜晚，艾米回到了自己家門口。
一間靠近運河的磚瓦房，稍顯簡陋和破舊，不過遮風擋雨的基本功能還是完善的。
其實艾米不是很喜歡回家，因為每次回家，都只能听見父母的爭吵和扭打聲，喝高了的父親打完了母親，下一步就是拿著酒瓶和木棍拿他出氣，他真是受夠這樣的生活。
你怎麼還不去死啊！
他不止一次在心里用一切惡毒的詛咒咒罵父親，同時埋怨自己無能到只會哭泣的母親。
夠了，真是夠了，我真的不想回來。
推開半掩的房門，艾米如同往常一樣準備走進家門，卻忽然覺得有些不對勁。
家里靜悄悄的，沒有任何聲響。
難道父母出門了？要知道即便父親睡著，也會有打雷般的鼾聲響起。
他的手扶在門框，身體前傾，探入半邊身子想看看到底什麼狀況。
突然間，一張密布橘紅色紋路的臉猝不及防地出現在他面前，瞪大雙眼，張開獠牙。
“啊！”
艾米嚇了一跳，連連後退，腳被一塊石頭絆住，跌坐在地上。
橘紅色的紋路發著淡淡的光，那張讓他感到驚嚇的面孔一步步從房間內走出，屋外的月光灑下，艾米看清了這張臉的樣子。
“母……母親？”
艾米的母親神色恍然，似乎根本沒听到艾米的話，瞳孔轉動，放在艾米身上，再度張開了獠牙，猛地向前一撲，就要如野獸般撲倒在艾米身上。
砰！
母親的身體忽然向後傾倒，艾米驚慌失措時，看到另一張同樣布滿橘紅色紋路的臉出現在母親伸手，伸出雙手，牢牢地抱住發狂母親的腰部。
這是……他的父親？
自己的父母是怎麼了？
這種橘紅色的紋路，是什麼東西？
“走！”
看得出來酒鬼父親的動作非常吃力，艾米母親不斷地掙扎，讓他的額頭血管暴起，就連凸起來的血管，也透著淡淡的橘紅色。
艾米一時沒反應過來。
“走！走！滾啊！”
酒鬼父親沖艾米又吼又叫，踢踹的石子，滾到艾米的腳邊，他這才意識到，父親是在對自己說話。
艾米現在完全無法思考，跌跌撞撞地從地上爬起來。
不斷掙扎的母親發出野獸般的哀嚎，嚇得艾米一個踉蹌差點又栽倒，還好保持住自己的平衡，開始拔腿向外跑去。
現在他的大腦亂成一股麻，什麼都分辨不清，只記得父親讓自己跑，拼命地跑！
艾米跑得氣喘吁吁，回頭看了一眼逐漸遠去的小屋。
酒鬼父親向後拖拽，拽住母親，再度回到那間破舊的磚瓦屋中。
艾米繼續向外奔跑。
穿過一條街道，又轉入另一條街。
月光映下，拉出一道斜長、扭曲的影子。（m.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