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凌寒印象中，還是第一回見到趙大公子的這幅蔫樣，呆滯的表情，木楞的眼神，一舉一動都像隱線操縱下的傀儡，活生生一具行尸走肉。
單車事故，車毀了，人沒大事，不幸中的萬幸。
醫院游蕩一圈出來，夜還不算深。
挨著車門，趙初霽竟然有一瞬間的猶豫，被旁邊人一眼看穿︰“放心，全程四十碼！再不行，推著走？”
話音未落，就見他一個低頭鑽進車里，發泄般的“砰”一聲，整車都震了三震，仿佛這車門跟他有仇有怨。
葉凌寒聳聳肩，跟著坐進去︰“回去？”
“嗯。”那人應得有氣無力，右手輕撫著左手臂上的那塊淤青，“老地方。”
葉凌寒略詫異︰“河濱花園？你就這麼回公寓了，不回家報個平安？”提起來才覺得奇怪，人都差點報銷，竟然沒看到他家人？皺皺眉︰“那個，你不會，只通知了我一個人吧？”
“多大的事？車廢了不得找個人來接麼，難道還要勞駕老頭子？”趙大公子用不屑彰顯他的淡定。
不留神觸上那只尚帶涼意的手，葉凌寒明顯感覺到他那種不能自控的戰栗，遲疑了下，“我覺得你還是回家比較好。”
廢柴好像突然被激怒了，甩開他︰“河濱花園不是我家？我去哪要你管？你要不完就去推車門。
一把扯住他那條好的胳膊，葉凌寒及時妥協︰“我送，還不行麼？”
一路是預期中的沉默。
經過家便利店時，趙大公子才終于開了尊口︰“停一停。”
葉凌寒依言停下車，看他一句話不說下了車，回來的時候，手里多了兩袋方便面，有點驚訝︰“還沒吃飯？”這一說才覺自己的肚子也有那麼幾分空虛，頓時悔意上腦︰早知沒什麼大事，就該把那塊牛排吃完再走，或者至少，也該打包啊！想了想︰“你等我一下。”
快去快回，上車就把手上的東西扔給副駕駛座上的人︰“借你的廚房湊個伙。”
掂了下不算輕的袋子，趙初霽難忍好奇翻了翻︰牛奶面包火腿，另加一打雞蛋。一眼斜過去︰“你不是搭伙，你是要操盤吧？”
葉凌寒嘴角微翹︰“有吃還有人伺候，要不這盤換您|操，我來坐享其成？”
廢柴扭頭一哼，不吱聲。得勝的人領下這份沉默的妥協，一臉笑容重新上路。
一進他家門葉凌寒就信守承諾一頭扎進廚房︰來了這麼多次，早已輕車熟路，冰箱各處搜查一通，除了兩瓶啤酒兩罐可樂，其他一無所獲，不過也在意料中︰一個窗明幾淨、油醬不沾的廚房，連蘑菇都不長一個，難道還能奢望它什麼地方能蹲著兩棵大白菜？
幸好有準備！
切片土司配火腿，再煎個蛋，就是火腿蛋三明治；方便面煮一煮敲個蛋，就是雞蛋面；飲料是牛奶啤酒可樂任選。一頓差強人意的夜宵，倒也佔據了半個茶幾的地方。
廢柴盤腿托著下巴坐在沙發上，一臉思考人生。
葉大廚有點忐忑︰“怎麼，不合胃口？”
“倒不是，”說話慢悠悠，廢柴的動作倒是不慢，抓起個三明治狠狠咬了口︰“就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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折騰半夜，總算能坐下來安享一頓遲來的夜宵，就當做是大難不死的回饋，趙大公子的胃口也是非一般好。喝光最後一口面湯，打著飽嗝窩進沙發，腦子一點點恢復活力，目光轉了一圈落在全心全意跟手里的面包火腿做斗爭人身上，咳嗽了聲沒能引他抬頭，有點失落︰什麼時候自己的魅力都不如塊咸豬肉了？
不耐煩的撐起身夠到茶幾上的遙控器，中斷了那個煩死人的偶像劇，“騙人的東西，有什麼好看的！”
慢悠悠咽下嘴里的面包，綿羊撇撇嘴︰“也不全是吧，那些橋段倒是似曾相識。”眼角挑出一絲譏笑︰“和你的套路很近呢，我學點不行麼？”
就算是句玩笑，也讓趙大公子深覺受辱，“近個屁！那些都是我玩爛了的。”泄憤般灌下半瓶可樂，腦子逐漸冷靜，也擠出一絲壞笑︰“你想學，不如拜我為師啊，我教你。”
綿羊優雅的補了口牛奶，篤悠悠︰“可以啊，不過你今晚攪了我的相親，先給個補救方案我參考唄，如果實踐過後管用，再拜師不遲。”
“你……又相親了……”呢喃著出了這句，趙大公子像是有點小愁緒，扔掉空了的可樂罐，隨手拿起啤酒打開，在沉默中品著滋味。
吃完喝完，已近半夜。
葉凌寒在廚房簡單收拾了下，轉身見那只廢柴不知道什麼時候已經站在身後，兩臂抱在胸前斜靠門框，右腳尖由前繞過左腳點地，以一個極具挑逗性的姿勢佔據了出口的半壁空間。
“相親相得怎麼樣？”
把最後一個碟子放進碗櫥，葉凌寒答得不急不緩︰“飯沒吃完就被你叫出來了，還能怎樣？”轉身看那只廢柴豎起兩指飛到耳後，這個動作雖然在他身上常見，葉凌寒卻不太理解這其中的“內涵”，只能猜測大概是不相信吧。嘆口氣，有點心煩︰“挺直爽的女孩兒，她說下回要回請我一頓火鍋，沒別的了。”
“所以，是打算繼續？”說這話的時候，廢柴定格在對面人臉上的目光格外冷冽。下一刻，眸光垂了垂，松開右手，撐開三個手指托著額角，裝得漫不經心︰“我覺得，你有點輕率。”
似乎一怔，對面的人皺了下眉︰這種頤指氣使的態度，真的讓他很不爽！這只廢柴自己身邊女人換了一茬又一茬，從來不以為恥反以為榮，別人什麼時候對他指手畫腳過？那同理，自己相個親，他憑什麼來評頭論足？可惜話是這樣，偏偏對著這個人，自己總橫不起來︰潛意識里藏著些莫名的心虛，就像高中生戀愛被抓包，明明自覺有這權利，但面對父母的質問終究底氣不足。
調整了下情緒，強迫自己對上那兩道逼人的目光︰“都相幾回了，反正遲早要定一個，差不多就行吧。”說著低頭看了看表，“很晚了，沒事我先走，你早點休息。”
廢柴依舊倚在門上，沒有讓路的意思。
暗自做了個深呼吸，平穩的步伐邁過去︰“讓一讓，門太窄。”
那人依舊沒動，好像沒听見，缺了焦距的目光在對面的牆上停留了片刻，轉回對面人的臉上，這一次，透出的竟是隱隱的失望。
觸到那眼神的瞬間，葉凌寒心頭觸動了下，勉為其難把脾氣往下壓了壓︰算了，看他大難不死都沒個家人趕來陪伴慰問一下，一時情緒失控發點神經也是正常。沉吟著，“要不，再陪你坐一會兒？”
廢柴依舊沉默，軟硬不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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葉凌寒有點不耐煩了，一場車禍把只廢柴撞成多愁善感了？當然不可能！那是……哪來的僥幸讓他以為一次慘痛經歷就等于一柄尚方寶劍，可以借著一再博取消費別人的同情︰因為我慘所以你要順著我！如果是這樣的話，那這只廢柴，就是時候清醒清醒了。
“既然不需要的話，那我就先走了，明天還要上班。”口氣強硬起來。
那人這回總算有了反應，幽幽嘆出口長氣︰“我剛才的話，你听進去沒？”
莫名其妙！真把自己當哲人了，隨口一句話還要人拿著小本本抄下來時時領悟麼？葉凌寒忍不下去了︰大半夜的，難道還想上天啊？
手指用力戳上那副石雕一樣的肩膀︰“到底要怎麼樣啊？給句明話行不行，這樣耗著有意思？你撞車你倒霉，你倒霉你還有理啊？就我活該大晚上的隨叫隨到隨伺候你？”
綿羊竟然發火了！認識這麼久第一次見綿羊炸毛，就把不可一世的趙大公子震懾住了，看著那只短毛倒豎的羊，還真有點不可置信，想不出這通火氣的來源︰貌似，自己並沒怎麼惹他吧？不過是一句出自真心的勸告而已，不接受就算了，犯得著發這麼大脾氣？
這間隙，綿羊已經乘機一把推過來，擋門的一個沒站穩倒退一大步，讓出一個完整的身位，綿羊大咧咧走出去，到茶幾上拿車鑰匙，打算馬上就走，丟下那只神經了的廢柴顧影自憐、自生自滅去。
“去哪？”一轉身，差點和不知道什麼跟過來的人撞滿懷。
“回家！”答過才覺太客氣，簡直就像示弱，所以緊跟上一句︰“我又不是你佣人，我愛去哪去哪，你管得著？”
“我管不著？”不知道是不是剛才啤酒喝得太快的緣故，趙初霽覺得腦袋有點嗡嗡作響，火氣也開始上躥︰“你去干什麼不讓我管？泡吧？釣女人？”
“有病吧！你以為我是你啊？”簡直顛倒黑白，葉凌寒一臉嫌惡推開他︰“就算是，也和你沒關系！”懶得再跟這只偏執的廢柴廢話，轉身找門去了。
身後死一樣寂靜，廢柴就這樣認輸了？不太合常理啊……手觸上門把手的時候，葉凌寒心里忍不住犯了個嘀咕，同時一個念頭躥上來︰不會從這一刻起，就算友盡了吧？想著，手上就一松︰好像，真的有點小題大做了……
這扇門究竟是推，還是不推，一瞬間成了個難題。
進退維谷時，身後響起了急促的腳步聲，步子很大很重，讓沒防備的人沒來由一陣心慌，不由自主就想推門，但追上來的人動作更快，就在一瞬間----
腰上一緊，後背裹上了一層溫熱！
葉凌寒呆了。
失控？玩笑？
明明快要糊弄住自己了，偏偏耳邊響起的那句話，把他逼回到不忍直視的現實面前︰
“小寒，我討厭你去相親，更討厭和你相親的那些女人，因為，我----喜--歡--你！”
廢柴！！
葉凌寒只覺得腦子里像點了一盞閃爍不定的燈，不停的閃滅，不知道是什麼在操縱著那個開關連連斷斷，無數個來回，終于在一個最耀眼的順閃過後，陷入了徹底的沉寂……
耳邊隱約听到一陣稀里嘩啦的聲音，好像，有什麼東西坍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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