露台距離地面只有七米,下面又鋪著一層厚厚的積雪,所以米揚科夫沒有受傷,一落地即彈身而起,向著烏雲涌來的方向急速奔去。
他是文官,沒有冰夫人那樣的間諜經歷,此刻全力奔跑,身法笨拙,甚是可笑。
冰夫人舉槍,瞄向米揚科夫的背影。
“且慢。”我立刻舉手,按住了冰夫人的雙手,把槍口壓向地面。
“殺了他才永絕後患,不是嗎?”冰夫人急了。
我搖頭︰“不,現在,大禍臨頭,不殺他,反而能夠保留有用的變化。你看,他是奔著烏雲去的,那烏雲中一定有極深的凶險。”
中國古代陰陽家曾傳下至理名言,雲從龍,風從虎。
有烏雲,必有飛行妖魔。
“那怎麼辦?”冰夫人有些慌張。
“傳下號令,釋放你的親信。然後,發出警示,就說米揚科夫叛國,已經就地伏誅。”我說。
當下,首先是要穩定軍心,免得三軍嘩變,那我和冰夫人就都麻煩了。
冰夫人取出電話,撥了個號碼,右手手指已經開始顫抖,連續按錯兩次。
我輕輕地伸出右臂,環住她的肩膀。
“冷靜,冷靜,現在,你是北方大國第一首腦,是幾億人的領袖。你若著慌,你的國民就全完了。”我低聲說。
她的身體顫抖得很厲害,如同風中枯葉一般。
我說的是實話,北方大國看似一尊牢不可摧的龐然大物,能夠公然對抗五角大樓,悍然盤踞于北海,受到小國的朝拜與景仰。實則,電隼一出事,這大國就成了紙糊的燈籠、空心的蘿卜,大而無用,高而不堅,只能接受被列強宰割分食的悲慘局面。
“可是,那烏雲……我听國內的玄學家說過多次,高加索山一旦發生烏雲大雪崩,就是國難當頭、天塌地陷之時,國土沉入北海的無底深淵之中。這種預言,連《諸世紀》上都記載過,比日本沉沒更早……在首都,我還有親人和朋友,他們……他們……”冰夫人突然淚如泉涌,伏在我的肩上,大聲抽噎。
她說的沒錯,《諸世紀》上的確有“國家沉沒”的預言,翻譯家、分析家指出,預言中即將沉沒的國家共有四個,即北方大國、島國、意大利半島和東南亞。
人是感情動物,某些時刻相當脆弱,無法用理性衡量。
我能理解冰夫人的感受,一個人死不可怕,但卻無法承受“滅族”的痛苦。
“還沒到最壞。”我輕拍著她的肩膀。
“電隼一死,就已經是最壞的結果了。”她抽噎著回答。
“誰說電隼死了?”我問。
冰夫人猛地抬頭︰“他當然死了,在北極點上消失的人,從未有生還的先例。”
從她那種絕望悲慟的表情上,我更判斷出,她與電隼之間有超過友誼的親密關系。只有經過心靈、身體的雙倍交流,才可能如此真情流露。
“記住,他只是遭到脅迫後失蹤,而不是死了。要想談論一個人的生死,活要見人,死要見尸。否則的話,只能用‘失蹤’來做結語。”我冷靜地說。
世界上任何事都有“萬一”,而不會“絕對”。
能夠領導一個超級大國的元首,必定帶有常人無法匹敵的氣場以及波瀾壯闊的人生命運,往往能在絕境之中受到上天的垂青,騏驥一躍,勇達千里。
電隼完全可以對標中國歷史上那些有著傳奇色彩的帝王,比如“一劍斬白蛇”稱帝的大漢劉邦、“的盧馬飛躍檀溪”的三國劉備、“泥馬渡康王”的南宋趙構。在以上的典故中,三位帝王都有神力加持,才能絕處逢生。
“不要安慰我了,我明白,電隼死了。”冰夫人哀怨地搖頭。
我更用力地攬住她,一字一句地說︰“記住,我再說一遍,電隼一定能回來,一定能重掌大權。”
冰夫人愣住,怔怔地盯著我的臉。
我預感到,電隼不會出事。北方大國與五角大樓形成角力之勢,才勉強維護住了地球和平。電隼存在,北方大國才能破浪向前——這是一種相輔相成的關系,電隼成就了北方大國,北方大國也成就了世界和平。同時,因為這種微妙局勢的存在,電隼在國人心中才日益接近亞歷山大大帝的歷史地位。
“他真的不會死?”冰夫人用難以置信的驚詫口氣問。
我搖頭︰“我不是佔卜師,但第六感告訴我,電隼氣數未盡。”
冰夫人緩緩地離開我,揮袖擦去眼淚。
“去吧,發布命令,把你應該接手的擔子挑起來。”我輕聲鼓勵她。
冰夫人深吸一口氣,挺起胸膛,走到客廳去打電話。
我撿起地上的一支突擊步槍,拆下瞄準鏡,追蹤米揚科夫的背影。
他盡全力奔跑,前期速度還說得過去,到了最後,腳下踉蹌,越跑越慢,跟散步的速度差不多。
“如果此刻開始爆破會怎麼樣?炸掉那座山,讓大爆炸來對抗烏雲大雪崩,又會怎麼樣?”我極力思索對策。
烏雲之內,並非空無一物,好像有無數肥大的軀體在翻騰躍動。
那不像是中國傳統文化中的“龍”,更像是糾纏在一起的幾百條丑陋可怕的蟲子。
現在,我手中唯一可以倚仗的牌就是大爆炸了。
“米揚科夫跟那烏雲有何關系?難道那就是他信仰的魔鬼?是那魔鬼改變了他的本性?”我無法理解米揚科夫。
此時此刻,我不費吹灰之力就能射殺他,但卻不會那麼做。
我們是同類,在恐怖外力臨頭之時,只有放下所有屬于人類的恩怨,一致對外,才可能平安活下去。
外憂內患、外敵內斗、外侮內訌……那是全人類毀滅的,很多國家的歷史遭遇已經說明了這一切。
“宣布緊急代總統令,米揚科夫叛國,現在由我全盤指揮。所有人打開通訊設備,等我命令,展開絕地反擊。”冰夫人在客廳里大聲下令。
我告訴她“電隼未死”,就等于是給她注入了一支強心劑,讓她近乎滿血復活。
引發大爆炸之前,我們必須得遠遠地撤離契卡鎮。汽車行動太慢,我們只有先乘直升機後退,然後等待爆炸。
我做了一個決定︰“炸。”
冰夫人走回來,堅定地向我點頭︰“全員待命,听你指揮。”
我從一名保鏢的口袋里搜到了微型望遠鏡,繼續追蹤米揚科夫。
終于,他沿著斜坡向上,接近了烏雲的邊緣,張開雙手,仰面向著雲團。
在那鋪天蓋地的黑色雲團面前,他是那樣渺小,猶如螞蟻朝拜巨人一般。
“國家由這種無恥小人操控,才會出現大混亂。我和電隼一直都有共識,米揚科夫靈魂卑鄙,根本就不應該出現在北方大國的政治舞台上。我曾經懷疑,背後支持他的就是某支邪教力量,現在,一切都得以證實了。”冰夫人恨恨不平地說。
“稍後,命令你的人,先安置,然後全體撤離,撤出至少三十公里到五十公里後引爆,用山崩來對抗雪崩。”我說。
“沒問題。”冰夫人點頭。
烏雲突然一卷,將米揚科夫吞了進去。
就在雲團一開一合的短促間隙里,我看到了幾十條白花花的軀體,目測直徑至少在五米開外,上面既沒有鱗片,也沒有指爪,比長蛇的蛇腹更惡心。
“是蟲子,是一大堆蟲子。”冰夫人叫起來。
她手上也有望遠鏡,此刻突然垂手,閉上眼楮,咻咻喘息。
我們只能以“蟲子”來形容烏雲里的怪物,沒有更貼切的比喻了。
“不要怕,只要炸毀高加索山,再有多少蟲子,也都砸在山下,翻不了天。”我淡定地說。
“一想到米揚科夫與蟲子為敵,我就——”冰夫人扭過頭,無法控制地發出干嘔聲。
我討厭蟲子,但不畏懼蟲子。
在這個星球上,最古老的原住民正是擊敗了猛獸、長蛇、狂禽、海怪,又用火驅散黑暗,用水種植糧食,才最終活了下來,繁衍出了現在的六十億地球人。
人類有智,所以任何動物都無法消滅人類,反而會成為人類的獵物。當然,也有像米揚科夫這樣的軟骨頭,自願跪倒在蟲類、獸類、禽類面前,卑躬屈膝,化身為奴,仰異族的鼻息而活。
我不是他,不能理解他的軟弱;他也不是我,無法理解我敢對抗洶洶大敵。
“叮鈴,叮鈴”,冰夫人的電話響起來。
誰也想不到,當她取出電話時,屏幕上顯示的電話號碼標注竟然是“米揚科夫”。
“怎麼會?他在那里他……在烏雲里,怎麼來得及給我打電話?”冰夫人失聲叫起來。
“你確定是他?”我問。
冰夫人連連點頭︰“肯定是他,這是國家領導人用于內部聯系的電話號碼,就像核密碼手提箱一樣,只要啟用,就絕不會離手。”
“那麼,此刻電話在米揚科夫身上?你確定?”我追問。
“我確定,百分之百確定。”冰夫人回答。
“接。”我冷靜地下令。
“我……我不敢,我不敢……”冰夫人瑟縮後退。
她是個女人,是大屋屋頂的草席、瓦片,但絕不是頂梁柱,就算再強悍,也無法肩負起頂梁柱的工作。
我伸手,她立刻把電話交到我的手里。
“如果他變成了魔鬼,就把電話砸了,不能讓他再有機會打過來。”冰夫人大叫。
米揚科夫與魔鬼結盟,但未必能變成魔鬼。我相信,米揚科夫做人不成功,做魔鬼也未必能成功。
我輕輕按鍵,接通了電話。
“我給你看一個好東西,給你們看一個好東西,看過之後,你們就知道下一步該怎麼做了,呵呵呵呵……”米揚科夫的聲音並沒有突變,仍然跟原先一樣。
“烏雲里有什麼?是你崇拜的魔鬼嗎?”我問。
“烏雲外面才有魔鬼,在這里,是最大最好的極樂世界。”米揚科夫笑起來,“看吧,看吧——”
手機微微一震,視頻鏡頭程序自動開啟,我就看到了米揚科夫的臉。
他的五官相貌並沒有冰夫人說的那樣不堪,而是中等長相,五官沒有太大特點,仿佛一張揉皺了的白紙。
我不想看他的臉,他也明白這一點,鏡頭很快就轉向了自己的身後。
原來,烏雲內部並不黑暗,而是呈現出陰天傍晚的狀態,基本能夠看清物體輪廓。
我眼中只看到蟲子,為了避免引起冰夫人的不適,只能將手機轉了個方向,使得冰夫人一點都看不見屏幕。
“這里有美人好酒,山珍海味,只要加入我們,你也會擁有這一切。考慮一下,所有人放下武器,一起加入我們,過想象中的好日子。”說著,米揚科夫伸出了右手,攬住了一條直徑半米的灰白色軀體。
“美人在側,夫復何求?”米揚科夫大笑起來。
我明白了,此刻,在我們正常人眼中的惡心蟲子,反映到他眼中,就變成了千嬌百媚的美女。
這種巨大的反差完全突破了我的忍耐極限,令我胃里一陣劇烈翻騰,險些當場嘔吐。
“他把……蟲子當成了……美人。”我告訴冰夫人。
“什麼?什麼?”冰夫人無法相信自己的耳朵,拿起望遠鏡要看。
我及時伸手,捂住了望遠鏡的鏡片孔︰“算了,你還是不要看了,否則我們兩個就都撐不下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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