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暫且不管那個男人是誰,只是循著對方的思路繼續深入去想。
在藝術領域,的確存在很多著名畫家的驚世名作是從廢墟中、灶台後面、閣樓密室、地下倉庫暗面的牆洞里發現的,當初將這些名作遮掩起來的人,正是為了“避禍”。
名作具有直指人心、洞見丑惡的強大力量,是最容易遭到統治階層迫害的目標。于是,當這些名作誕生之初,就決定了它們不可能在當代獲得巨大的成功,而是必須經過歷史的考驗、時空的琢磨、人類的去蕪存菁化過程,才能歷久彌新,煥發光彩。
基于這種考慮,被遮蓋的最底層壁畫一定是有著“觸犯統治者忌諱”的意義,必須一層或者層層覆蓋,才能韜光養晦,避開統治者黨羽的搜索。
中國歷史上曾有無數次改朝換代,大的朝代有秦、漢、唐、宋、元、明、清,小的朝代更替、地域政權易主的變化則不計其數,很多都沒能用文字記載下來,百年之內,隨風沙湮滅。
剖析敦煌歷史,它在中原的隋唐、兩宋時期曾有巨大的發展、變革,並逐漸成長為水草豐美、商賈雲集、交易頻繁、人人向往的戈壁中心城市。就如二戰時期的港島一樣,一旦成為明珠,就會引起八方豪強的覬覦,戰火掠奪,由此而起。
這種情況下,只憑臆測,並不能了解壁畫下掩蓋的真相,最直截了當的研究方法,就是一層層揭下來,直至岩石裸露之處。
“現在,四下無人,我可以肆意撕下這第一層壁畫,看看舉世矚目的反彈琵琶圖下面到底藏著什麼。我跟那些臭名昭著的盜墓賊不一樣,不是為了牟利,而是為了研究莫高窟後面隱藏的敦煌天機,這個理由,足夠偉大而正確了。我用影像和聲音記錄下這一段,就是為里向後世表明,我的出發點是歷史研究,而不是金錢名利。”那聲音又說。
緊接著,畫面中出現了一把鋸齒小刀,刀身約有三寸長。
小刀握在一只青筋暴凸、皮膚皸裂的大手中,當刀尖指向反彈琵琶圖時,那只大手輕輕顫抖著,一寸一寸向前挪移,顯見此人的心情十分忐忑。
新版的中,如果有人像畫面上那人一樣,用尖刀對壁畫進行破壞,那麼無論處于何種目的,都會即刻入罪,以“嚴重破壞國家文物”罪論處。
最重要的,任何人都無法預料,尖刀刺入反彈琵琶圖之後,會產生什麼樣的惡性後果。
我臨摹反彈琵琶圖那麼久,即便是無人監視的情況下,也只輕輕觸摸過那舞姬三四次而已,並且只踫衣服下擺的不顯眼處,從來沒想過要踫到她本人。
這是國家珍貴文物,僅此一份,別無復件。只要想到這一點,任何一個有良知、有修養的人,都會自覺地遵守參觀規則,不敢越雷池一步。
我理解畫面中那人的心情,但確確實實的,他手中的小刀刀尖已經踫到了壁畫,而且是指向反彈琵琶的舞姬的手臂。
“一刀下去,就能挑開壁畫,看看這舞姬後面究竟藏著什麼。整個莫高窟壁畫的精華都在這里,所有人物畫像的視覺焦點,也是在這里。此時此刻,我即將揭開莫高窟112窟反彈琵琶圖的秘密,真是太激動了,比當初的考古學家打開法老王金字塔墓門更有意義——”那聲音說。
畫面突然抖動了一下,刀尖與壁畫接觸之處,突然有一樣東西快速地閃爍了幾次,產生了一連串耀眼的火花,就像有人握著鐵器不小心觸電那樣。
當然,莫高窟內是不存在漏電設備的,僅有的幾處電源,也都由專人每天反復檢查,生怕引起火災。可以確信的是,這幅壁畫的內里和表面都沒有通電,完全保持著本色狀態。
握刀的人倒下,小刀也消失在畫面里。
我看著牆上的石英鐘默數著,通常情況下,遭到電擊的人,至少要二至三分鐘才能緩過勁來。也就是說,那人要在二至三分鐘之後才能重新開口說話。
“或許不是電擊,而是另外一種壁畫的保護措施?”我也變得忐忑不安起來。
我想到的,自然不是近現代博物館中常用的壁畫紅外線保護系統,而是另外一種基于玄學意義的手段,即古物上附加的原始封印。
有考古知識的人自然明白,某些從遠古流傳至今的“斷代”古物,自身一定有著“時空封印”,必須遵循一定的開啟儀式,才能保證古物的完整性。否則的話,生手盲目打開,古物就會瞬間化為烏有。
我舉一個小例子,就很能說明這一點。
昔日湖南長沙馬王堆古墓開啟時,帶蓋的餐盆里有著千年之前的陪葬食物,形狀與色澤基本沒變,仿佛端出來就可以吃一樣。可惜的是,現場沒有一個懂得古物開啟儀式的專家,某個人根本沒有做任何禱告、默祝的儀式,就毛手毛腳地將餐盆端出來,頃刻之間,盆中食物化為飛煙。
那種令人目瞪口呆的突變,就是馬王堆古墓中的封印所致。
其後,同一古墓中出土“薄紗綾羅裙”時,專家們吸取了之前的教訓,先做了充分的開啟封印的準備,請了當時國內排名前一百位的宗派高僧到場加持,才將那“史上第一輕、史上第二輕”的兩件古代紗裙完好無損地請出了墓穴。
以上這些,都是能夠在中國檔案館中找到的,件件屬實,字字無虛。
從前我曾想過,真的要揭開莫高窟壁畫的首層、二層進行研究時,一定要做好解除封印的準備。否則,天災人禍一至,發掘者就後悔莫及了。
畫面漸漸放大,攝錄中心對焦框籠罩著剛剛的刀尖與壁畫接觸位置。
“剛剛我感受到了強電電擊的巨大打擊力,但這是不可能存在的。112窟不存在強電,除非——”那聲音突然停住。
我看到對焦框中壁畫發生的變化,也一下子驚呆了。
壁畫上有血,一縷血痕正從舞姬的胳膊上滲出來,緩慢而生澀地向下流淌著。
“是……是血,是真的血,是真人的鮮血!”那聲音叫起來。隨即,錄音中響起了他急促地吸鼻子的動靜。任何人處于那種環境中,都會下意識地做跟他一樣的吸鼻子動作。
人血與動物血的腥味截然不同,只要稍有常識的人,都能分辨清楚那到底是不是人血。
我屏住呼吸,根本無法解釋眼前看到的場景。
這是紀錄片,不是虛構的故事片。反彈琵琶圖的舞姬能夠流血,這真的是千古奇聞。
“是人血,是這舞姬的血……難道壁畫下面藏著的竟然是個真人嗎?用真人作畫,豈不正是歐洲十八世紀的宗教人偶畫?這不是幻覺,這是真事,這反彈琵琶的舞姬是個真人,百分之百真人……”那聲音氣喘吁吁地低語著。
一根手指出現在畫面中,指尖慢慢地觸摸壁畫上的血跡。
接下來,又一件匪夷所思的事情發生了,錄音中竟然出現了一聲驚呼。
假如這一幕發生在真實生活中,就十分容易解釋了。一個女孩子的胳膊受了刀傷,在消毒包扎之前,別人用手指觸摸傷口,自然會引發女孩子的驚呼聲,而且大部分時間都會叫一個字,那就是——“疼”。
“疼,阿也!”一個短促的、驚恐的、惱怒的、厭惡的女子聲音響起來。
錄音中,那人的呼吸聲停了。很明顯,他在那女聲呼痛的同時,一下子屏住了呼吸,跟畫面之外的我一模一樣。
事實情況這樣——第一、那人用刀尖踫觸壁畫時壁畫流血了;第二、那人用指尖踫觸流血的位置時有女聲喊疼;第三、如果兩件事連貫起來解釋,就只能是這樣,那人用刀刺中了一個女人,而那女人一直伏在壁畫中,做著反彈琵琶的姿勢,已經匿藏了千年;第四、出現這一幕之後,正常的物理學、生物學解釋已經沒有意義,能夠勉強給出解釋的,只剩下玄學範疇的高手了。
子不語怪力亂神,面對這種詭異情形,此人還能站得住腳,沒有掉頭逃竄,其膽量也真是大到了極點。
“誰在叫?是你嗎?反彈琵琶的……女士?”那人問。
這句話問得殊為可笑,但到了那種情況下,不這樣問,又能怎樣問呢?
也就是說,只能姑且認可壁畫流血、舞姬出聲的事實,等待著另外一種可能的解釋。
奇怪的是,那女聲只響過一次,之後就再無動靜。
對焦框中,壁畫上的血痕漸漸變淡了。這很正常,因為莫高窟內部始終保持一定的較高干燥度,壁畫能夠吸收一切水分和液體。血痕本來就淡,十技秒鐘內就會被壁畫完全吸干。
攝像鏡頭移動,對準了反彈琵琶的舞姬的臉。
不知是否心理暗示的原因,我覺得那舞姬的眉頭竟然微微皺著,似乎十分不悅。
“我不確定,剛剛是不是你在說話?我知道,這幅壁畫一定充滿了玄密之處,也許正如傳言所說,壁畫就是通往‘金山銀海翡翠宮’的入口。你在這里,究竟有何意義?世人依據你的存在,創造出了‘反彈琵琶’的成語……如果你能听見,可否再次給我一個暗示?你知道嗎?世間存在太多粗暴魯莽的盜墓賊,一旦他們窺見了你身上的秘密,下一次你要遭受的,就是難以描述的恥辱之舉了。”那聲音說。(www.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