羅槿看著閉目養神的張鈺,也不再言語,將頭轉向窗外,默默地記下路程。
馬車在一棟洋房面前停下,張鈺緩緩地睜開眼楮,看到羅槿率先將馬車的簾子拉起來,笑了笑,起身下車,羅槿緊跟其後,早有張叔帶領一些僕從在門外等候,此刻看到張鈺立刻迎了過來。張鈺偷偷地打量羅槿,發現她始終神色淡淡的,目不斜視,倒讓她想起了嚴謹的劉叔,心中感到好笑便不自覺的笑出聲來。這樣看來,絲毫不像一個打工的鄉下丫頭 ,眼楮戴上了幾分探究。
張叔推了推自己的銀邊鏡框問道︰“小姐在笑什麼?”張鈺搖搖頭,看著羅槿看過來的身影抿了抿嘴,眼楮里閃出幾分狡黠來。
張叔不再說什麼,幾十年在張家擔任總管,幫擒蒼和老爺子打理大清的家業,各種場合見慣,此刻也隱隱明白了張鈺心中所想,只是笑了笑,只當是小姐喜歡這個看起來知禮規矩的小女孩。
他隨著兩人的下車開始,便一直暗中觀察張鈺,張鈺不是一般的閨房小姐,擒蒼一直將她帶在身邊,別人只當做他寵愛女兒,從小看著擒蒼長大的他卻明白他是真的將張鈺當做了繼承人來培養。此刻看到張鈺神情,也隱隱能猜到女公子是想在身邊培養一個可以隨她出入各種場合的助手,而不單單是一個普通的丫頭,看到羅槿的舉止大方有禮的表現,張叔滿意的點點頭。
連著兩道目光的注視讓羅槿內心帶了一些緊張,她隨著身上一直停留著一道打探的目光看過去,注意到一個和藹的老人,雖不知道老人的身份,但看張鈺和老人的交流帶上幾分尊重,猜到他應該是這里相對德高望重的角色。
寒暄了幾句,幾個人沒有停留,張鈺帶羅槿徑直走向二樓,來到一個裝潢的簡單大方的房間。房間極大,堆滿了各式各樣的圖書,但是房間內的裝飾告訴羅槿這里並不是書房,站在門口,不經意的透過房間旁邊的門看過去才發現真正的書房就在這個房間隔壁,此時羅槿面容終于露出了一點驚異,但想到女公子向自己交代的工作,心中有幾分了然。
房間的一角安置著一張歐式大床,和偌大的書櫃比起倒顯得有些小。張鈺看到羅槿神色罕見的夸張變化,心中覺得有趣,竟生出捉弄眼前的人的想法,抱歉的對羅槿說︰“這里全都是書,實在沒有多余的地方供人居住了,大概,我們要睡在一起了。”這房間里還另外開闢了一個小隔間,是專門為貼身照顧的有那個人設計的,她說睡在一起,睡在一個大房間,也不是空穴來潮。
張鈺的話入耳,羅槿淡淡的神色果然出現了別樣的色彩,但這別樣的色彩只出現了一瞬就消失了,她的目光放到這個房間里的一個雕花木門上,沒有多說什麼。
張鈺托著下巴,有些無趣,撅著嘴坐在柔軟的床上,只是有趣的笑了笑,本來做好了面對一眾老古板的準備,沒想到,在這里還能遇到這樣有趣的人。她輕笑出聲︰“這里的書多,但看書的只有我一個,你的工作應該不會很忙,閑的時候,所有的書都可以隨意翻一翻,對你也有好處。”
羅槿聞言,有些驚喜的看著張鈺,看到她笑盈盈的坐在床上看著自己,精致的像一個洋娃娃。張鈺的眼線很長很深,眼尾乖巧的向下展開,眼楮卻俏皮的上挑,一副人畜無害的樣子;在泛著黃色的燈光下,細細的看,羅槿才發現她的眼尾竟在末梢微微的向上勾了勾。
真是一雙有趣的眼,明明安靜純粹的讓人想要靠近,下一秒,便被魅惑卷進深淵,永無翻身之時。黑白分明的雙目璀璨無比,轉眼又氤氳迷離的如同迷霧下的西湖。雙眉似遠山,由遠及近,由濃至淡,遠山黛亦遠不及。
羅槿自詡看人極準,自己的雇主,不過十三年華,但卻一點都不簡單,通過和她支毛片角的談話,羅槿便驚嘆她的才華見識竟萌生出一種遇見知音的竊喜。張鈺如今不過孩童模樣,真不知再大些又是怎麼個模樣,定是聰慧狡黠,魅惑傾城,何人能及,何人相配?
看著羅槿臉上微妙的變化,張鈺十分敏銳的捕捉到羅槿泛紅的面頰,眼楮彎了彎,心境愉悅的走了出去︰“你便待在這里看書罷,我還有些事情需要處理。”
羅槿點點頭,也不拘謹,直接走到書櫃旁。張鈺滿意的點點頭,輕聲推出了房間,此刻張叔站在門外負手而立,見到羅槿含笑出來身子微斜說道︰“管理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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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刻的羅槿瀏覽著那琳瑯滿目的圖書,有些目不暇接。書櫃是漆木制成,棕紅色的架子伸展來來,蔓延了兩面牆壁,溫柔的環繞著木制的歐式桌椅。書架上擺滿了圖書,中式和西式的圖書分類擺開,內容貫通古今,包羅萬象,羅槿甚至搜尋到了玄學陣法的影子。她自幼酷愛讀書,因為是教書先生的女兒的緣故,她比旁人多了太多看書的機會,父親幼年帶來的圖書被她小心翼翼的翻了無數遍,可是鄉下書是很有限的,她看的不少圖書都是父親一筆一劃的抄寫的。
偶然借到一本好書,父親,姐姐,弟弟和自己便會燃了平日里不舍得吃的一點油,如饑似渴的抄書,讓她練就了很快的書寫速度,也養成了抄書的習慣。每當抄書的時候,母親便端了剛做好的艾草團子,或是沖一壺涼茶給他們父子三人,自己也拿了一個鞋墊和他們坐在一起,趁著燈光細細的繡著。
拉回思緒,羅槿看著這寫書,生出一種劉姥姥進大觀園的感覺,自嘲的笑了笑,但她沒有感到自卑,反而心中升起一種興奮感。隨手拿起一本書,牛皮紙的封皮,很西方的樣子,小心翼翼的翻開,還好是譯本,《純粹的理性批判》,羅槿勾勾唇,那書像是夏娃偷食的禁果一樣,散發著致命的香甜,引誘著她去讀。
只是,她怎麼可能知道,這本書是她生命的轉折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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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鈺坐在客廳的沙發上,端起茶杯看著身旁坐著的富態的中年男子。中年男子戴著一副金絲眼鏡,身著藍色長衫倒有儒商的風範。他並沒有因為女孩人畜無害的樣子而流露出輕視的模樣,雖然早對傳聞中隨擒蒼留洋的女公子心存好奇,但依舊不敢直接打量這位女公子。朱宇楠知道張鈺今日在廠子里“隨處轉轉”的事情,端坐在沙發上微微側耳做出一副隨時等待張鈺發問的樣子。
可出乎意料的是張鈺並未詢問工廠運營的事情,而是對工廠里招女工的事情頗為感興趣。其實也不是張鈺不管工廠運營的事情,她雖然是張家的女公子,但朱宇楠畢竟是長輩一類的人物也算是比較得人心,父親不在,此時直接質問會顯自己太過輕狂,況且廣東與英國不同,她不了解詳細的地方特色運作也不好對廠子的運營直接做決定。
朱宇楠沉思了一番︰“因為長時間站立的需要廠子里只招收大腳的女工,如今來廠子里打工的大都是廠子里人介紹的老鄉之類的熟人,比較信得過,還有就是通過中介所找到的這里來的一批人。近期廠子缺少人手,新招了一批女工,都是一個群體結伴而來的,貌似是叫什麼自梳女,干起活來十分賣力,比起來一些男工也強太多了。”
“自梳女?”張鈺疑惑地念了一遍。
“公子不知道也是難怪,這些女人都自己盤起了頭發發誓終身不嫁,自己給自己後半輩子掙錢,自然是干活要賣力的很。”張叔在旁邊解釋道。
張鈺腦海里瞬間出現了一個盤著小小的包的女孩,翹了翹嘴角,她沒有在這件事情上過多停留,想朱宇楠又詢問了有關廠子的其他方面的內容,朱宇楠都從容作答。
天色已經不早,張鈺起身送客︰“張鈺年少,廠子的事情還要詢問朱先生。父親還未回國,讓我代為經營這廠子,朱先生管理廠子有方,我自然信的過,只是家父交代,還請朱先生在有重大事情的時候告知一二。”告知兩個字咬的很重,朱宇楠擦了擦自己額頭上的汗,恭敬地應了。張鈺這話說得十分客氣,但根據前面的交談,朱宇楠知道張鈺絕非只是想知道“一二”這麼簡單,對這個傳聞中的女公子又重視了兩分。只是廠子也算是他一手經營,此刻讓他放棄這塊肥肉自然是舍不得的,他眼珠轉了轉,還是客氣的道了別。
張叔將朱宇楠的表現看在眼里,輕聲喚道︰“小姐?”
張鈺看著朱宇楠離開的背影垂下了眼楮︰“放心,父親既然放心將廠子交個我,我就不會讓他失望,至于朱宇楠,他對廠子留戀不也是很好麼?”她抓了抓自己的裙子,對張叔露出一個笑容,提起裙子起身向樓上走去:“張叔也辛苦了,快些休息吧。”
“公子可需要吃些夜宵,我命廚人給您送到房間?”
“謝謝,不用,張叔回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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處理好公文回來的張鈺帶著滿腹心事回到房間,看到的便是這樣的一幕,柔和的燈光下,羅槿的神色異常的專注,柳眉輕蹙,盡顯風情。縴長的手一只翻著書頁,一只自然地垂放在跪坐的雙腿上。溫柔似水的女子,頭發因沒有了木簪的束縛,自然地散開披在肩上,睫毛就像西方書中形容的天使的翅膀,時不時輕盈的撲扇幾下,撓的她心癢癢。
張鈺的的眼楮瞬間柔軟了下去,此時她不知道,這叫情竇初開。
她很好奇羅槿手中的書,輕手輕腳的走過去,看羅槿沉迷書中,對自己的到來渾然不覺,心中升起了壞心思,將書猛的抽走,看見書名,驚訝之色現于臉上“你竟看這書?”她看羅槿典雅莊重,本以為她會挑著古文詩書來看,沒想到竟會看這麼自由的政治性的西方書籍。
羅槿先是一驚,慌亂的向張鈺看去,看到張鈺黝黑的眼楮里倒映出自己慌亂的影子,本能的瞪過去,看清了來人,才慌忙起身。羅槿脾氣好,可偏偏有一個看書不得打斷的習慣,每每看的入迷,只能自己停下來,旁人打擾,都會換來這一瞪。
張鈺不說話,她沒有錯過自己將羅槿書抽走時羅槿那羞惱的一瞪,只見羅槿恢復了神色,可是耳朵尖上那抹粉紅還是成功的取悅了她。羅槿看張鈺只是探究盯著自己,不苟言笑,手腳變得越來越涼,她不過剛來這里,就敢這樣怒視主子,實在失禮。這本書出現在這里,多多少少的代表了張家的立場,張鈺既然允許她隨便觀看,便料定了她會看到類似的書,明白張鈺對自己或許只是一個小小的試探,畢竟,雖她不能準確的猜出張鈺父親的地位,但听廠中人的話,和自己對張鈺了冰山一角的了解,張家絕不簡單。
思及此,羅槿心中漸漸平靜下來,她隱隱猜到張鈺並不單單是想讓自己管理圖書打打雜這麼簡單,一個小小的考驗,可以看出她的立場,更可以,看出她的反應。果然,看到羅槿快速平靜下來的面容,張鈺面露滿意之色。
她饒有興趣的看著這個聰明的小丫頭,笑了笑問道︰“你想讀書嗎?”
羅槿怔了怔,立刻回答道︰“想!”她知道,也許她的人生會和以前不一樣。
張鈺將書丟給羅槿,看著站在自己面前的人,彎下腰,將滑落到地上的木簪撿起來,遞到羅槿手中。羅槿這才注意到自己的頭發披散著,柔順的散在自己的背後,面上一紅,如此狼狽的一面竟被雇主窺了個干淨,披頭散發是在有失體面,真是,丟死人了。
張鈺看著她紅撲撲的臉,想到打探到的羅槿的信息,不過15歲的小丫頭,明明比自己還要年長兩歲,卻矮了自己半頭,難道南方人個子都不高麼?看來,還是需要調理一下身子。她轉過身,不敢再看,提著米黃色的洋裝,去更衣洗漱。
羅槿手中緊緊握著簪子,看著張鈺遠去的背影,搖了搖腦袋,讓自己的神志清醒一些。她將頭發挽起來,把書小心翼翼的放在應該的位子上,追上張鈺的腳步。
張鈺將外衣脫下,看到跟過來的羅槿,知道她是想服侍自己,脫衣的動作一頓,心中微微嘆息︰“你去收拾自己吧,我不喜歡被人服侍。”
羅槿應了一聲,不敢去看張鈺脫得剩下里襯的樣子,紅著臉,走到自己的小隔間。張鈺看著她落荒而逃的身影,低頭看了看穿著白裙里襯的自己,眉眼彎了彎。這丫頭應該是沒有服侍過人的吧,這個樣子,恐怕是幫脫下一件衣服,臉就紅的滴血了,更何況,自己也不喜歡有人在身邊。
想到她披散著長發看書的樣子,羅槿撫了撫自己的長發,柔順的觸感讓她手心癢癢的,她看了看緊閉著的小隔間的門,眼楮變得幽深起來。
作者有話要說︰ 張鈺看著緊閉著的小隔間的,眼楮幽深,鬼使神差的走了過去。此刻羅槿香肩半露背對著自己,張鈺臉紅了紅站在門口正想著要不要走過去,突然“刺啦”一聲,羅槿不知道什麼時候轉了過來雙手伸到頭發處,皮膚自頭皮處開始脫落......
“啊,鬼啊。”張鈺一聲驚呼。
“糟了,被你發現我的真面目了,那麼.....”羅槿獰笑著走過來。
張鈺卒,享年13歲,全劇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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