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
清河鎮夜里四點偷偷下了一場大雪,撲天蓋地的把轎車、屋檐、樹杈上了極致的白,人們神經遲鈍,直至六點鐘才發出長達半小時的小孩子式驚訝,八點鐘發出年輕人式的歡呼。
她則介于大人與小孩之間,面無表情的喝著白粥。
今天的白粥很濃稠,口感上佳,和配菜一起進口勉強還過得去,但她由衷的希望明天的菜單能出現‘海鮮粥’三個字。
不知道其他人有沒有這種壞習慣,進食的時候不管吃到什麼,好不好吃,熱還是冷,她都是皺著眉的,這就勾起了對面胖子的不滿。
“世界欠了你的嗎?”
勺子被夾在虎口當中,攪著碗中白粥,她不咸不淡的,“是啊,你來還嗎?”
“……拜托,你應該擺出一副吃美味時該有的表情。”
“哭嗎?”
小胖子︰“嘶——,你怎麼這麼不听話呢。”
她放下勺子,耐心地說︰“你怎麼不出去和小朋友玩呢?”眼楮掃到點什麼,同時,補充著︰“不著急,你慢慢想,我過去拿些吃的。”
李志森剛想張口回答,被她後半句硬生生堵回去,眼睜睜看她端一籠小籠包回來,咽了咽口水,沒動手,說︰“我昨天發起低燒,直到後半夜才好,院長大人讓我不要離開這棟樓,不要到寒冷的地方去。”
小籠包還冒著白煙,熱氣騰騰的,尤其有食欲。
彭婉葉一口塞個滿,兩三口咀嚼完,吞進腹中,意猶未盡,忙里偷閑似地回答他︰“小可憐,辛苦你了。”
李志森那嬰兒肥的臉上堆起笑容,“不辛苦。”
看著李志森露出天真爛漫的笑容,她有那麼一瞬間的怔忡,小傻子,陌生人的‘辛苦你了’這四個字有那麼感動嗎?
飯後,用過藥,要去測量生命體征。
彭婉葉低頭看著腕帶,步伐緩慢的朝活動室走去。
沿路有人看著她,她只看到一個女孩蹲在門口,護士姑娘溫柔的對她說︰“不要蹲在門口,到那邊坐著吧。”
那女孩埋在膝蓋間的腦袋抬起來,和沿路走過的彭婉葉無聲對視著,直到她若無其事收回目光,女孩的視線仍然膠在她身上,直到她消失在走廊盡頭。
體檢完畢,彭婉葉有點累了,隨便走進一個病房找到一張椅子坐下,她四周打量著,這是護士姑娘俗稱的‘包間’,包間里住著四個姑娘,有老有少,老的那個走過來,在她對面的床沿坐下來,床上的姑娘尖叫︰“你走開啊。”
那姑娘的母親也在,比較好脾氣,“不好意思啊大姐,我女兒有點潔癖,您看,您能不能挪個屁股?這張椅子給您坐。”
老的也不在意,在那張凳子坐下,問彭婉葉︰“你沒吃藥啊?”
彭婉葉看她,“吃了。”
“那你不困嗎?”
“你困嗎?”她問。
“困啊,每次吃完藥,頂多半小時,我一定是要睡覺的,這不……午睡時間到了,我就不陪你了姑娘,我要回去睡覺覺咯。”
彭婉葉知道她為什麼會困,因為她吃的藥里混著安眠藥。起初彭婉葉也是,但她很快就和白大褂商量好,凡是含有安眠類的,這種藥片都改成晚上吃。
彭婉葉坐了一會兒,沒人來找她,護士姑娘進來看到她,看了看她的腕帶,說︰“午睡時間到了,你要是不睡的話去活動室看電視吧。”
(本章未完,請點擊下一頁繼續閱讀)
所謂的電視其實就是固定台,cctv5的一部劇,像裹腳布一樣長。
彭婉葉沒吭聲,自動自發上到三樓,一頭扎進三室的單間里。
半晌爬起來拿出一本書,半躺在床上觀看。
她非常喜歡這種場景,室外漫天飛舞的雪花落滿頭,而她裹著印有麋鹿圖案的薄毯躺在床上,樹杈承受不起積雪的重量而 嚓一聲陷進地面,古舊質樸的書頁被揭過一面又一面,伴著每秒十二米的風速將樹葉吹的簌簌作響,睡到不省人事,醒來還能摸到兌三勺蜂蜜和兩片黃檸檬的溫水杯。
這幾日,陸續有中年人來接走自己的孩子和父母,開在隔壁的老人院也歸這邊的辦公室管理,因此多了許多陌生面孔進進出出,同時也少了許多熟悉的面孔出入。
落得個清靜,很好。
這一天,三樓三室的窗戶升起太陽,隔著二重窗戶、二重窗簾都能依稀看到陽光,掃開障礙物,雪地上躺了個人,穿著白色的羽絨服,陽光毫不吝嗇的灑在他身上,他手邊還有一個咖啡杯,里頭盛著純白的牛奶。
倘若不是他的黑發和黑色的軍勾鞋,他整個人就像與天地相契合。
因著室內二十度以上的氣溫,彭婉葉儼然不記身在何方的打開了兩重窗戶,感知到什麼後瞬時重重的合上,發出 的一聲,積在周遭的白雪抖三抖,如瀑布般高空墜落在地面,惹得雪地上的人不解的動了動,朝這邊看來。
雪地上的人是誰已經不重要了,她哆嗦著身子竄回被窩,把那短到手臂上的袖子使勁的拉扯下來,又摩挲著因那兩秒鐘刺骨的風而起了寒毛的小臂,“呼——”
自四歲記事開始,彭婉葉從未想過自己一個南方人能跑那麼遠,從無論天多冷溫度都不掉零的方位瞬間轉換到零下三十度的清河鎮,這讓她感知良多。
清河院前門有鏟雪工人在開路,大批的食材運送到食堂,孩子們好奇地圍在大門前,新年的氣息漸濃,盡管還有一個多月。
今天是元旦,食堂煮了甜湯圓和湯餃子。
彭婉葉極其的喜歡酸,她是一個吃炒飯都能加醋的人,當仁不讓的選擇湯餃子,而貧窮也沒法限制體重的小胖子毅然的說︰“阿姨,我要大碗的甜湯圓。”
舉手之勞的替小胖子端到座位上,卻被白眼狼,“姐姐,你酸到我了。”
他嫌棄的看著她手中的醋瓶子,拖著自己的碗到與她相對角的邊沿,而後大快朵頤的吃起來,頗有沒心沒肺的樣子。
彭婉葉︰“酸到你了,關我屁事。”說著,又倒一點。
除夕和新年當天,彭婉葉被批文可以外出,也拿到了自己久違的手機,開機後指紋解鎖,只有月租扣費的信息叮的一聲。打開郵箱卻是有一連串的工作邀請未讀,她設置著自動回件的文案一一回絕,而後在微博置頂︰抱恙,不接工作。
彭婉葉沒有經紀人,接工作全靠心情,一方面是自家有錢,她有可以揮霍的資本,另一方面則是,攝影師總是鐘愛自由的,他們都不喜歡被經紀人催促上交開攝影展所需要的‘作業’。
她喜歡目前無憂無慮的生活,什麼都不需要考慮,餓了就去吃,困了就睡,沒有工作和社會給予的煩惱,也無需思考為人處世的大道理,更無需思考,她的丈夫為何無緣無故失蹤了,是她的錯嗎?並不是。
除夕前一天,漫天的雪無止境的下,蒙上一片霧氣的玻璃倏地多出兩個巴掌印,緊接著一團濃霧突顯,數不清多少圈旋窩的食指涂在窗玻璃面。
院兒里的小孩子幾乎都被家里人接走了,除去兩三個父母在國外暫時趕不回來,剩下大多都是成年人。成年人要比小孩更加敏感,
(本章未完,請點擊下一頁繼續閱讀)他們要麼得到批文到了鎮上轉悠,要麼待在自己的房間足不出戶,比起這幾棟樓宇的孤冷僻靜,隔壁老人院明顯熱鬧非凡。
彭婉葉在一樓院落的廳堂待了片刻,回到三樓三室睡覺,這一睡,直接到了晚上。
白大褂來敲門時,護工恰好從她房間出來,悄無聲息把門帶上,食指抵在唇間,“張醫生,她睡著了。”
白大褂眉頭一皺,“她最近睡得有點多啊。”
護工搖頭,“有時真睡,有時假睡,不過這會兒是真睡著了。”
彭婉葉在黑夜中睜開眼,听到門外兩人的低聲交談。男人和女人敲門的力氣著實不太一樣,其實方才張醫生敲門她就已經醒了,只是護工擔心吵醒她而連忙趕去阻止。
門外落下清靜,她推開薄毯拉開窗簾,外頭雪已經停了,此時月光正盛,窗台邊擱了一碗番薯糖水,是護工進來時給帶的,屋里溫度較高,糖水的溫度卻剛剛好。
時間走到今天第二輪的十一點,電梯維修日,她端著碗下樓,一樓活動室的每一扇門都緊關著,唯獨游戲室那間門戶大開,散發出詭異的幽光,還有不悅的聲音,“你要是開燈我就不帶你玩了。”
那是一道很無謂的,帶著點少年氣的嗓音,夾雜著手柄按鈕的噪聲。
從這個方向只能看到他的後腦勺,頭發被剃的很短,卻又不是什麼正經的發型,更像是十幾歲高中生的發型,兩鬢很短,打了倒尖,若隱若現剃到與耳骨對應的位置,頭發里層剃到半寸那麼短,沒有挨到耳朵,外層的頭發則是如滑梯一般的弧度推剪下來。
他旁邊還坐著一個小孩,很小,看起來才三四歲的樣子,小手握著手柄非常吃力,難過地說︰“可是院長媽媽說這樣很容易傷到眼楮……”
“那你回房間睡覺去。”
“我不……”
“那你閉嘴。”
“不……”
一大一小就如此拌著嘴,直到小孩子發現門外的她,瞬間沒了聲音,而後蹭到少年身邊,小聲道︰“……我們好像被發現了。”
少年稍稍一頓,驀然回過頭,見著來人,其實什麼都看不清,卻還是松一口氣,不當回事,回頭繼續打游戲,“沒事,都是病友。不過……你是該回去睡覺了,否則長不高。”
“那你呢?”
他雙目不離大屏幕,漫不經心道︰“五個那麼大的你都不夠我高,所以你少操心我了。”
小孩忿忿不平,站了起來,“誰說的!”
少年靜靜平視他片刻,也站了起來。
轉眼間,這一大一小兩個男孩子又吵起來。
少年沒有穿病區里的病號服,而是穿著短袖襯衫,他手腕上系著號碼腕帶。
編號和什麼床,一目了然。
彭婉葉很難言喻此時此刻的感覺,也許,她在偶然之中踫見了傳說中的七樓三室,他長得很高,很好看,很少年意氣,也很古怪……
對,古怪。
如果她沒看錯的話,這位少年身上穿的‘花仙子’襯衫是當季小眾高端品牌的設計,價格不菲,全因這件襯衫上的‘花仙子’都是裸/女精靈。
他之所以古怪是因為,他……
用黑色膠布把小精靈們,裸著的身體都給貼住了。
而且,一個不漏。
這窒息的操作……
(www.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