克莉絲汀原本擔心蜜蘿觸怒嚴厲的音樂天使,但當她發現自己的小妹妹與天使相談甚歡時又忍不住有些淡淡的酸意。
她知道音樂天使理應更加偏愛蜜蘿的嗓音——不同于她自己最初連曾經的清純甜美都已不在而毫無特色的嗓音,蜜蘿的高音如太陽般明亮輝煌,低音如月光般溫柔醇厚,而中音……她的中音在很小的時候就已隱隱展現出漫天繁星般變幻莫測的奇異特質——尤其是,以她橫跨整整四個八度的寬廣音域,大多數歌者的高音與低音也有很大一部分被算進了她的中音區域。
可那音樂天使難道不是蒙受父親的托付……金發少女垂下眼簾,遵照音樂天使的指示馴服地退出了化妝室,把蜜蘿一個人留在了那里。
“您真的不打算帶點吃的回去嗎?上了這麼久的課應該挺累了吧?尤其還得保持音樂天使的威嚴。”蜜蘿豎起耳朵確認克莉絲汀已經走遠後,立刻又殷勤地向自己的新朋友推薦起自制的糕點來,“雖然它們有些涼了,但放進烤箱熱一熱還是很好吃的——記得在烤箱里放上一小杯水,那有助于保持口感。”
“不得不承認,假扮音樂天使教導克莉絲汀是個不錯的主意,畢竟她和媽媽都那麼虔誠地信奉她們的神靈——或許我也該做點兒什麼幫幫她?”雖然看慣了末世老一輩人各種奇怪的心理癥狀,蜜蘿並不覺得克莉絲汀這種輕微的憂郁是什麼值得重視的事情。
埃里克一句話也沒來得及說,蜜蘿就已完美地幫他編造出了偽裝天使的緣由,黑發少女自顧自地感嘆︰“說實話,我一直都不贊同媽媽跟克莉絲汀對于死亡的態度——我覺得那過于軟弱與鄭重了。”
鄭重?不知為何,埃里克被這個用詞激得在心底打了個寒顫,但他還是默認了蜜蘿的說法︰“克莉絲汀很有潛力,我不希望她荒廢這難得的天賦。你之前也听過她的歌聲了——只要再等不到一個月,她就會成為巴黎歌劇院最大的驚喜。”他對克莉絲汀也是滿意的,或者說單就學生而言,克莉絲汀其實比蜜蘿更令他滿意。
通過埃里克兩個多月的悉心教導,金發少女已基本解決低音不發達,高音生硬以及中音暗啞的問題,對于胸聲的秘訣也有所了解,只是氣息的運行還未臻于完美——當她解決了這最後一個小小的問題,他自有辦法為她的歌聲插上翅膀,引所有幸運的聆听者一同進入那超凡脫俗的境界。
事實上,克莉絲汀的天賦只是不及蜜蘿,與尋常人相比,也是難得的好嗓子;而比起在他的音樂國度中恣意游蕩的黑發少女,克莉絲汀才是完全由他精心雕琢的杰作。
每一句唱詞都跟隨他的牽引,每一個音節都帶有他鮮明的印記,而當她離開他,就又歸于平凡——這令他很難不將那金發少女當做自己音樂與精神的化身。
不久後這乖巧的化身就將替你去俗世中高歌,屆時你的音樂與你的精神將把她送上雲端!而她,將是你的勝利果實,是你征服世俗的第一面旗幟——一切鮮花與掌聲都屬于你。埃里克是如此堅定地相信並愈加熱切地期待著。他下意識地忽視了某個近在眼前,且比克莉絲汀更加驚艷的歌喉——即使自負如埃里克,也沒法騙自己說那是屬于他的歌聲。
不過……埃里克想起黑發少女提起家人的信仰時近乎輕慢的態度,忍不住試探︰“蜜蘿,听上去你只對你家鄉的神靈心懷敬畏?”
“我還以為只有神父才會格外關注這種問題。”蜜蘿難得迂回地回答——在這個全民信教的地方,又不是只有神父才篤信天主的神威,而她一點兒也不想因為“信仰”這種對自己來說子虛烏有的事兒跟朋友的朋友鬧掰。
“蜜蘿,正如我的老友埃里克所說,你的技巧幾乎無可挑剔。”得到這個答案,埃里克倒並不覺得驚奇,當然,像他這種幾乎是被神遺棄的存在更不會有什麼矯正異教徒的覺悟。他甚至感到些許輕松,畢竟,若蜜蘿不是天主的信徒,那她有朝一日得知真相,對他這“惡魔之子”也當少幾分厭惡與恐懼吧?
男人小心斟酌著言語,有點兒後悔自己當初太心急同蜜蘿交換名諱︰“但情感之類的感悟,通常是很難直接傳授的——我的建議是,你從現在開始同我學習樂器,這應當也正是埃里克將你托付給我的目的。”
“事實上,不同的樂器音色特質與演奏方式也各有不同,這有助于使你更加直觀地感受情感,至少也能開拓眼界。而且,我們得承認,有時候拋開唱詞的束縛,反而更能專注地抒發情感……”埃里克還在喋喋不休,試圖使自己的行為顯得更加冠冕堂皇。
就
(本章未完,請點擊下一頁繼續閱讀)在最後一次與蜜蘿在祈禱室會面過後,小小的感冒並沒能與他從雜草與泥濘中滾過的身軀糾纏太久,疾病帶來的軟弱卻似侵蝕了他的靈魂,以至于他依舊熱烈期盼克莉絲汀榮光加身,卻忽然不願蜜蘿被人注目。
誰知道哪個愚人的目光將在我之前捕獲你高潔的靈魂!黑發少女愈是光彩照人,埃里克便愈是憂慮不安。這時候,他反倒要慶幸蜜蘿目下無塵的性情了。
“啊,我知道,托蘭先生,藝術家的情感總是過于充沛善變,埃里克是這樣,你也是——但你們不能因此斷定我未投入情感呀。”蜜蘿等他發表完意見才無奈地嘆息道,投向他藏身處的目光幾乎是寵溺的,但眨眼間又全然是孩子般的嬌嗔,“要我說,我的情感並不淡薄,比如我現在就時常思念埃里克,我們已經快有兩個禮拜沒見面了——托蘭先生,您知道他什麼時候回來嗎?”
思念……埃里克?牆壁那端的男人注視著蜜蘿誠摯的眼眸,微微有些眩暈。他當然知道少女的意思,但這的確是他平生首次听到那些美妙的音節與自己的名字有如此直接的聯系。
埃里克感到自己那顆從未感受過愛與同情的心靈在少女的善意中劇烈地顫栗著,時而輕盈時而沉重——無論怎樣,它都已徹底匍匐于少女腳下。
男人再次想起自己那個渴望已久的東西——一座尋常的屋子,屋里有位愛他的妻子;而他將逗她歡笑,在星期天帶她去公園里散步,並且只為她唱歌,至死方休。
可那大概不會是蜜蘿,那雙黝黑的眼眸,固然清亮,氤氳著超凡脫俗的光彩,卻並不懂得如何施予溫柔——並非一籃又一籃糕點,或是思維跳躍的攀談中那種漫不經心的溫柔。
蜜蘿,蜜蘿,別再對我繼續你的甜言蜜語,倘若我的手指注定無法穿過你的長發!
蜜蘿,蜜蘿,再對我多施舍些善良的話語,用你的唇,你的眼眸,你靈巧的羽翼與你高踞雲端的心靈——那將是我不見天日的殘酷索居中唯一的光明!
埃里克又是痛苦又是欣慰。像蜜蘿那樣閃閃發光的美人兒本身已是誘人沉淪的罌粟,可他感到少女無心的言辭甚至比那攝人心魄的美貌更令自己難以逃脫。他嘴唇張張合合好幾遍,終于從喉嚨里擠出一線顫抖的聲音︰“你知道,他熱衷游歷,四處傳播主的福音,這次只是走得遠了一點兒,畢竟這附近恐怕終于被他走遍了。”
“當然,兩個禮拜也確實太久了點,也許他會寫信給你?”埃里克看著仔細看著蜜蘿的眼楮,試圖在里面找到些失落的情緒,但他失敗了,只好自己悻悻地補充。
“我只希望他別抓著他的譜子餓昏在路上,最好也別隨意評論其他人的言行品味——你們這些藝術家總有許多清高的習慣,但就數這兩類最為麻煩。”蜜蘿沒好氣地哼道。
埃里克感到自己的心跳得更快了些——許多時候,明知那溫柔不過是自己的錯覺,卻還是會為此無可挽回地沉淪。
“看上去你們交情真不錯。”男人又無其事的笑道,覺得自己需要听蜜蘿說點什麼冷靜一下。
“當然,托蘭先生,他是我見過最有趣的人了。”但蜜蘿顯然沒能听見他的心聲,黑發少女從沒能送出去的籃子里抓出一個草莓味兒的小蛋糕塞進嘴里大嚼了幾下,含混不清地回答,“事實上,媽媽和去教堂祈禱的信眾們都常說,要不是神父不能結婚,埃里克肯定會追求我——她們肯定都以為埃里克被我做的小蛋糕迷住了。可他其實跟你一樣,一點兒也不懂得美食的魅力。”
如果他真的追求你,你會答應嗎?一股熱血沖上頭頂,埃里克差點脫口而出。他覺得自己現在更不冷靜了。但是,去他的冷靜!蜜蘿看上去對人們將她同“神父埃里克”聯系在一起並不反感,雖然也並沒有羞澀喜悅之類令他期盼的情緒,但這個消息也已經足夠迷人了。
埃里克摸摸臉上的黑色方巾,強行給自己過分發熱的頭腦降了降溫,總算找回一點智慧應付蜜蘿的攀談。他現在又開始愁蜜蘿對“神父先生”的好感是否可能阻礙“托蘭先生”對少女的追求了。
埃里克需要一位愛他的妻子,並且覺得蜜蘿就很適合這個角色。
也許你不太喜歡在屋子里等我回來,但是沒關系,你可以跟我一起走,我跟你走也行;你一定會愛上我的魔術,這樣我可以每天都變著花樣逗你歡笑,只要你也願意愛我……如果你願意為我歌唱就最好不過了——我也只為你歌唱,我們用歌聲互相問候,傾訴愛語——至死方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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