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容只覺避無可避,正待從乾坤袋中取出行吟劍,忽然一股水流從背後襲來,隱約見得那條君山龍鯉在眼前一閃而過。下一秒,腦袋便直直地朝下,像某個技術嫻熟的跳水運動員一樣被吸進水里。
“噗”地一聲,像是軟木塞從酒瓶里拔/出來一樣,他覺得自己可能被吸進了某個管道——或者類似的什麼地方。
身體周圍不是清澈的池水,而是一股泛著綠色的濃稠的液體,他很慶幸自己現在不能呼吸,所以不用聞到可能會有的令人作嘔的腥臭。
一個巨大的氣泡在液體里撐開一方小天地,謝容盤腿而坐,凝神望著四周。有淺淺的水流在帶著自己往水下走,這管道極為開闊,左右幾乎有一里距離。修士目力原非常人所及,因此細細看去,左右兩邊的壁障有明顯差異,濃稠的液體似乎夾在兩種不同的東西之間。
一邊是淺色的堅硬物質,偶有褐色夾雜其間,另一邊卻是透明的軟膜。
兩個不同物質是怎麼合在一起形成管道的?他仰頭試圖找到它們的粘合處,但無論是往上還是往下,所見都是淺綠色的不明液體。
水流突然變緩了,氣泡停在原地逡巡片刻,突然“噗”地一聲巨響——似乎被吸進了另一個管道。謝容坐在氣泡里頭,只覺地動山搖晃得厲害,好一會才重新坐穩。
卻見不遠處有個人形,毫無遮掩地在粘稠的水流中順流而下,只是辨不出是誰。
雲昭練習那詭異的劍訣後已經接近心動期,又加上接觸了那毒花,幾近瘋魔,雲覓的五寸封喉劍是扶風弟子標配,撐不住謝容的劍意。但轉念一想,以雲羅縝密的心思,必定已經猜出自己的身份了。
謝容思索了片刻,便收了沈明山為其準備的“明鏡無塵”,取出“行吟”,凝神屏氣,御劍往前一縱越數次。這才見到那人。
合目而眠的雲昭看起來陰郁而又脆弱,許是長期獨居于本草閣,他臉頰瘦削,眼下一片烏青,嘴唇也絲毫不見血色。
謝容在重新撐起的“明鏡無塵”里站定,一時竟有些悵然。雲昭三十來歲便到了破障中期,也算天資不錯,只要按部就班不出差池,有生之年是一定能成為心動期老祖的。也不知吳霜清叫他學那詭異的《濯纓劍訣》是福是禍……如今差一步心動,但觀他狀態,恐不能長久。
在這液體里昏迷了這麼久,或許已經死了。謝容想了想,還是把他扯進了氣泡。
水流越往下,這管道就越是狹窄,如今不過十丈寬,心知要到頭了,謝容的心也提了起來。只見越到盡處,液體越是稀薄,一股水流輕輕地將氣泡送至一方小室,便退了下去。
此時沒有液體的包裹,呼吸已經無礙。謝容便收起“明鏡無塵”,打量起這方小天地。
四周是嫩綠色的牆壁,頭頂上似乎有一個小口,透露出天光少許。他伸出手摸了摸四壁,果然還是黏答答的,不過並不是想象中那般腥臭,而是散發著些許香氣。
細聞竟有些熟悉。
他腦海里陡然升起一個念頭來——這莫不是一棵茶樹?所以這香氣同之前在池上亭中所聞相同,而那粘稠的水
(本章未完,請點擊下一頁繼續閱讀)流便是給茶樹各處輸送水和營養的,這方小室則是枝頭剛剛長成的嫩芽。
他看了看地上毫無生氣的雲昭,猶豫一下還是給他設了個保護的禁制。說到底他清醒時未曾想殺自己。
謝容飛身而起,一劍揮開頭頂那方薄膜,正待御劍離去。一片巨大的黑影籠罩在他頭頂,四支帶著斑駁顏色澤的高大柱子從天而降。他尚未來得及抬頭看清究竟是何物,就被眼前白色帶著粉末的毛發惡心得汗毛倒豎。
一只巨大的雲州菜粉蝶翅膀上揮落的粉末像是陽春的柳絮,嗆得謝容眼眶發紅。這只雲州菜粉蝶豎起它的眼楮,俯身看著葉片上站著的小人。
謝容被它盯得冷汗涔涔,那巨大的,突出的慘白卻布滿了絨毛的奇怪眼楮正注視著自己。平日里停在指尖的生物變得如此碩大,一切原本不起眼的事物開始可怖起來。
此時正是黃昏,天地間暑熱將散,有微冷的風吹拂過面,菜粉蝶身上的絨毛也隨之飄動,兩個陌生生物間氛圍忽然不再劍拔弩張。
此時這只菜粉蝶微微抬高一只細足,謝容有些愣住了,弄不明白它的意思。
它有些不耐煩地抬高了下巴——如果它有這種東西的話。
雖然難以從這張臉上看出表情,但謝容卻從這個舉動里讀出了一股傲嬌的意思——“本小姐如此屈尊降貴,你怎麼還不動?”
謝容沉默了一霎,挪了兩步,試探性地輕輕抱住其中一根金屬般的細柱。
下一秒,他的身體忽然懸空,晚風拂過扶風灰色的衣袍,送來裊裊茶香。他低頭望去,那顆藏著雲昭的嫩芽越來越遠,而極目所見,是無數片,無數片相似的嫩芽。
謝容掛在這只雲州菜粉蝶的細足上,迎著風在不遠處一座山坡上飛落。菜粉蝶把他放在地上,靜靜地停駐在他身側。
謝容順著它的目光看過去。
這是一棵什麼樣的茶樹啊!足有幾千人合抱粗,與謝容印象中的山坡上的矮小茶樹不同,它茂盛的樹冠又厚又高,像一朵巨大的西藍花。
彼時金烏西墜,倦鳥投林,無數蜂蝶蠐蟲俱在薄暮的光影里自在悠游。祖樹鍍金流彩,靈氣有如實質般蓬勃而出,滋養此方天地。
方才在花田中所見的千年元寶槭和南越亮葉木蓮算什麼,千年前斷絕生機的君山龍鯉算什麼。謝容看著這幾乎算得上神跡的開天茶樹,和茶樹旁那些未曾見識過,但一看便知絕非凡品的草木,只覺天地造化,實在是令人心悅神迷。
朝菌不知晦朔,蟪蛄不知春秋。即便是自己從一個普通人變成了修真者,似乎可以與天爭長短,以人力對抗自然盛衰法則,但在這宏美的自然造物面前,除了自嘆渺小,實在生不出別的想法。
上古有大椿者,以八千歲為春,八千歲為秋,如此一萬六千年,本體早已自成一方天地。
此地靈氣由靈茶祖樹支撐,與外界殊為不同。水土,空氣,一切的一切都由祖樹掌控,由此造化的生靈也與外界不同。謝容向身邊停駐的雲州菜粉蝶道了謝,御劍向樹根而去。
謝容懷著驚嘆仔
(本章未完,請點擊下一頁繼續閱讀)仔細細地打量這棵天地靈物,卻發現這樹中部似乎有一道裂口。
縱使事久年深,這樹的生命力又極強,愈合得幾乎完好如初,只是這樹干色澤確實不大對,怎麼竟有些焦糊的樣子?
謝容伸出手去,一道強大雷霆之力瞬間進入了識海。
行吟劍失了主人的控制,搖搖晃晃就要從空中掉下來。一只肥嘟嘟的山雀掠過來,張嘴含住了行吟劍,又把謝容松松垮垮握在爪心。
此時的謝容雙眼朦朧,對外界發生的事一無所知,所有的精神都聚于識海,那里盤踞了一團正 里啪啦放著深紫色電流的雷雲。
他勉強適應著略微陌生的識海,探了一絲意識去接觸,卻瞬間被雷電纏上了。謝容作為蓬山首徒,以他如今的天分修為,必然是下任蓬山主人。他作為沈明山愛徒,一入道門便修習的是“蓐收道”,而不是程章台何秭歸等人所學的“萬水決”。
就像當初他在棲碧山會上使出的那招“生風雷”,雖不能像蓬山開山祖師或者劍聖那樣真正的溝通天地,以自身心意引動自然之力,觸摸道之根本,但究竟從學習這些前人的真訣里悟到了一絲法門。
此時謝容的識海里已是一片混亂,原先溫潤的水澤被潑天的大雨打得泥濘不堪,加以大風和響雷,把水面照得慘白。識海上空雷雲密布,一道道降下來的天雷似乎讓人以為這是某位老祖的渡劫現場。
謝容全身靈氣混亂,盤坐在祖樹下的身子抖如篩糠。他強撐著意識,試圖重新聚齊靈氣,疏導識海與經脈。但不過勉力支撐半刻,立時被躁動的雷雲催出一口血來。
肥啾在旁邊看得直跳腳,它啾啾叫著,引來了好多同類的注意。一群高大的肥啾在祖樹底下把這個超小只的人類團團包圍住。
“唧唧唧唧啾!”這老哥咋地了!
“唧唧唧唧唧唧啾啾啾”這熊孩子非去摸那電老虎!老話都這麼縮嘛!老虎屁股摸不得!你瞅瞅!
“啾唧唧唧唧啾”咋也沒人和他縮啊!
眾肥啾都看向那只喊人的小肥啾,目光里帶著譴責。
“阿啾啾唧唧啾啾!”瞅我干啥!我還救他了捏!這鍋我不背!
謝容好不容易安撫了識海里東奔西跑的雷雲,原先小溪淙淙的晴朗識海,如今已經是陰雲遍布,山石嶙峋,瀑布從千丈高崖奔騰而下,濺起的水花如同大雨般潑灑在識海里。謝容生怕那團雷雲一個小脾氣,就把這高崖劈碎,一切重來。
此時剛喘上一口氣,卻听得不知哪兒傳來一陣鳥叫。
識海里來個雷雲已經夠慘了,現在還要養鳥嗎?他驚得一個哆嗦,意識從識海中釋放。
混沌的眼神中逐漸清明,他抬起頭,正上方正在嘰嘰喳喳的十幾張鳥嘴忽然閉上,祖樹下里三圈外三圈圍滿了肥啾,此時近百張巨大的鳥臉對著他。
謝容閉上了眼楮︰一定是我的打開方式不對,我還是去識海靜靜吧。
作者有話要說︰ 啾啾啾啾啾!歡迎收藏和評論∼
(www.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