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巒觀內的花樹一時光彩盡失,枯黃的葉子凋落隨著枝干一起萎去,衰敗不堪看。觀內的一眾人等全變了臉色,袖口間有真氣流竄,劇烈地拍打了起來。
謝容下意識地去看正座首席的楚雲飛,但見他目光深邃,兩道英氣逼人的劍眉舒展開來,左手叩著青瓷琉璃盞,薄唇上下開合,便是穩當的兩字落了出來。
“且慢。”
忍不住凝神注目,他穿到這個修仙世界已經有十五年了,十五年不長不短,但這是他第一次見到這個傳說中的東陸霸主,與西陸某位鎮日拈花飲酒,游匿山水的沈某比起來,當真是高下立判,有雲泥之別。
就見瀛洲主人袖口微張,白皙如玉的手幻化出一道銀光,似一把淬寒的長劍疾行,籠罩在兩扇白玉門之間。
霎時間,門口的黑氣越聚越多,千百條黑色的游龍,從四面八方急嘯而來,盤旋在金巒台上方,扭曲一般地融合在一起,形成一團黑雲似的濃霧。
瀛洲主人憑空飛了起來,身形還保持著坐時的樣子,徐徐從堂上眾人的眼前飛過。
謝容瞳孔微張,身邊的浮丘主人緊張地捏住手中的瓷杯,青藹門門主面色凝重,只有金山寺的方丈仍淡定喝茶。
瀛洲主人身形向前一傾,謝容還沒來得及看清楚,他已全身沒到了黑雲之中,碧色的身影在濃郁的黑色中幾乎看不見。
“楚尊者這是…”浮丘主人緊捏了一把汗。
“無礙。”金山寺方丈沉著聲音,說︰“楚尊者修為深厚,靈根又是少有的純正,此番如此,是要將邪氣吸入體內,用至大至純,至深至厚的靈力去吞噬它們。”
謝容心下一驚,這種“浸靈”的能力他听師父提及過,今天一見,果真是非常厲害。
“如此修為,如此胸懷,仙道之中恐怕再無來者啊。”東溟派的掌門搖了搖頭,垂下嘴角,語氣中不乏敬佩之情。
不消片刻,金巒台上空的黑霧已經愈見稀少,楚雲飛碧色的身影隱隱現出了輪廓來,但見他高大的背影聳立在金巒台上,天下風雲變化,似乎全部都在他身上一掠而過。
楚雲飛轉身進來,每一步踏在白玉上,如有金石聲響,絲毫不見他氣息紊亂。
金山寺的方丈站了起來,朝他遙遙一舉杯。
“尊者真乃修真大道第一人,一千八百歲實在算不上什麼,如此這般,定可再戰萬年。”
楚雲飛淡淡一笑,回敬了一杯。
“不敢當,仙道至大,銅雀第一。”
眾人一笑而過,一談及銅雀老祖的名號,這些乘虛後期的大能個個抓耳摸須,喝茶祝好,虛心得不得了。謝容算是看透了他們。
經過這一番變故,眾人祝壽的興致都減了三分。
扶風派掌門面色蒼白,冷汗淋灕,怕是方才的黑氣已傷了他的靈根。
浮丘主人上前切了他的脈象,不豫道︰“似浮若沉,或緩或急,已經是危象了。”
首席上的人走下來,來到氣若游絲的吳霜清身前,稍稍低下頭,兩鬢垂下的兩條墨色的青絲,遮住了他的視線。
謝容
(本章未完,請點擊下一頁繼續閱讀)一時走神,忽然想到一千多年前,楚尊者那時還是瀛洲的少年,也許和諸多師兄妹一起在這里侍候宴飲,沒想到斗轉星移,他坐在這片大陸最高的位置上,風霜雖未曾大刀闊斧于修士的面容,但那顆心相比已不再年少了吧。
“邪氣未盡。”瀛洲主略一沉吟,“將它逼出來便可。”
話音剛落,就見他稍稍抬起雙臂,兩個灰色的袖口中各自催出一道氣流,直往扶風派掌門眉心催逼過去。
自眉心而下,真氣過處,有如春風拂過枯木,萬物更新,慘白的面色開始流轉出紅色的光華來。
許是在楚雲飛真氣的逼將之下,吳霜清的嘴角像難以承受痛苦一般,猙獰地抽搐了起來,從開裂的嘴角處源源不斷流出了污濁的黑氣。
那黑氣斷斷續續,零零落落,每段只有一寸余,一經溢出體外便飄到金巒觀上方,不一會兒便匯聚成了一把黑色的長劍,混沌不堪的樣子,滋滋散發著邪氣。
眾人抬頭間,便見那“長劍”掉轉了方向,直指金山寺方丈命門而來。
黑色的“長劍”掠過之地,留下片片疊影,不曾想,卻在一瞬間被一道耀眼的紫光擊得粉碎,憑空消失得一干二淨。
瀛洲主轉頭看向出手處,見是一個溫潤如玉的少年子弟,眉目清朗,手執的長劍卻普通得很。
出手的正是蓬山首徒,謝容。
楚雲飛的目光在他身上停留著片刻,露出了欣慰的笑容來,但覺這後輩不簡單,沈明山座下果真人才濟濟。
祝壽的筵席以扶風派掌門被抬走而告終。
謝容實在是沒吃到什麼,總共喝了兩杯淡如水的茶,此刻腹中空空蕩蕩,便從乾坤袋里摸了顆闢谷丸,扔到嘴里嚼。
閑步走下金巒峰,縱覽瀛洲景色,自上至下,由白到青,由疏到密,雖不是青帝的季節,但覺春光無限好。
謝容不知什麼緣故,突然想起那天在山谷下看到的少年。上次匆匆一瞥驚為天人所以沒能想起來,三天前在金巒觀見到他,當時便已經記起了他的名號來。
瀛洲鶴青,他就是瀛洲主人的關門弟子,楚鶴青。
謝容想到一天之後要與他交手,腳下的步子也慢了起來。
他一回到住處便抓來了程章台,後者正在準備布袋、銀兩,為明後幾天的千山攤位做打算。
謝容雖不趕時間,但也不加委婉,開門見山便說。
“幫我去找個受害者來。”
程章台自然知他說的“受害者”是誰,正是這幾天被黑氣禍害得死生不如的修士。
程章台為難地抓了抓頭發,說︰“不是我不願意幫你,大師兄,你有所不知,這些人都被關到瀛洲的地牢里去了,那里自有人治愈他們。”
說是治愈,不過是任由元神寂滅罷了。
謝容心下思索,便從善如流說︰“再好不過了,你隱了行蹤前去,我給你一炷香時間。”
喂…
程章台不情不願地抽出腰間的長劍,磨磨蹭蹭飛上劍。
謝容當真取了根香來,
(本章未完,請點擊下一頁繼續閱讀)插在門前的石柱上,轉眼就捻了顆火星出來。
“那我一會兒怎麼扛回來,那麼大一人,要是我被人抓到,蓬山派的面子…”
程章台還沒說完,謝容就指了指他腰間的袋子,說︰“你的乾坤袋,我看不錯。”
神一般用乾坤袋裝瀛洲弟子的尸體…程章台不敢想象把尸體塞進去的場面。
他摸了摸腰間小巧的乾坤袋,上面還有師妹繡的小花,綠色的。
有些傷心欲絕。
雖說千百個不情願,但是在一炷香之內,程章台還是如約帶回了一個受傷的修士。
謝容幫他一起把人抬到床榻之上,就囑咐程章台把門窗都關了去,屋內點上蠟燭,倒和室外一般的明亮。
謝容這才仔細去看那修士的面目。但見那人眉目之間,鼻下的人中,兩鬢的太陽穴處,靠近耳朵的听宮兩穴俱已發黑,就近了燭火去看,才能看清原是一團團的淤血正在腐爛而導致的發黑。
“難道是邪氣封了心脈,血流不暢,淤滯至死?”程章台忍不住開口。
謝容好看的眉間微微皺起,他搖了搖頭,自語道︰“好像是中毒了。”
“如何得知?”
“逼出來看看就是了。”
程章台把昏迷著的人扶起,謝容雙掌向內,抵住他左右外關兩穴,從丹田發力,真氣便從謝容修長的食指頂端流泄而出,如一股涓涓細流匯入那人的外關穴中。
便如金巒觀內發生的那樣,黑氣不斷從昏迷之人嘴角流出,在屋子的上空匯聚成一把黑色的“長劍”。
但這次謝容沒有拔劍,他從自己腰間的乾坤袋里摸出了一個長管狀的法器,放到嘴邊輕輕一吹。
那黑氣便如听到發號施令一般,緩緩地漂浮了起來,如被疏導的河流,順次流入謝容嘴邊的長管里。
等空氣中的黑氣消失殆盡,謝容手指翻飛,把長管上的節孔依次封住。
謝容把長管遞到程章台面前,只打開了其中一個節孔。
“聞一下,都有什麼。”
程章台湊近嗅了嗅,登時變了臉色。
“刀附,斷腸草,千金子,半夏,這邪氣中怎會有劇毒之物!”
謝容摩挲著手中長管,面色日常,“扶風派。”
程章台不明就里,就听得木質的門上傳來兩記敲門聲,何秭歸應聲而入,正是來提醒謝容明日打擂台的事情。
謝容走出門外,這才發現短短一個時辰內,瀛洲島外已變了風雲,萬里晴空此時已被層層黑雲覆蓋,有風雨欲來之勢。
島外的淺灘處,有一個青衣少年,望著遙遠的海面,天際的黑雲層層而下,沉入了夕照的一抹紅色。
海風劇烈地拍打著他的衣衫,青色的薄紗便在風中變得愈加透明。
他照例每天來此觀星,但是今天的夜色濃厚,烏雲壓頂,竟連一顆星星都無法看見。
這是楚鶴青初登棲碧山會的前一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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