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緲幾乎是最後一個發現姥姥不在家,因為他在廚房睡,大晚上誰會去那邊吵他呢?如果渴急了或者餓了,客堂飯桌上就有現成的茶水和干點心。
他被唐好搖醒,迷迷糊糊地正揉眼楮,見對方神情異樣,便問︰“出什麼事了?”
唐好耳語︰“你小聲些,別讓他們听見。”
“怎麼了?”
唐好說︰“妹妹在哭。”
唐緲這才注意到唐畫,小女孩兒幾乎整個扎在姐姐懷里,肩膀抖動著無聲哭泣,不肯把臉露出來。
“唐畫,你怎麼了?”唐緲問。
唐好說︰“她害怕。”
“害怕什麼?”
唐畫緊緊揪著姐姐的衣服,小聲啜泣︰“鬼來了……”
“鬼?”唐緲就不明白了,世界上根本沒有鬼啊!
唐好一臉惱火︰“哥哥,是不是你白天講鬼故事嚇唬她了?”
唐緲堅決否認,說自己沒那麼無聊。
“既然不是你,那就是表舅爺,害得她從十點鐘哼哼唧唧哭到現在,好不安生!”唐好抱怨。
唐緲問︰“姥姥呢?”
唐好說︰“我正想來問你有沒有听到動靜,姥姥不在她房里,床上被單枕頭疊得整整齊齊,不像睡過的樣子。”
唐緲眉間微蹙,心想這深更半夜老太太會去哪兒?也不怕遇到危險。突然想起白天在稻田里驚鴻一現的那水缸粗細的物事,又覺得說不定老太太自己才是最危險的。
唐好見他眼神發直,連忙搖晃他︰“哥哥,廚房距離角門最近,你听到姥姥出門了嗎?”
唐緲搖頭,帶著歉意說︰“我睡覺比較死。對了,表舅爺呢?”
唐好又附耳說︰“他去找姥姥了,還叮囑姥姥不在家的事情千萬別讓另外兩個人知道,他說那兩個人過來的目的不單純……不過話說回來,表舅爺也不單純,姥姥還納悶這人三十年不見,怎麼就突然上門呢?”
“所以你和他也才認識幾天?”唐緲問。
“嗯。”唐好說,“表舅爺來家里認親戚,自稱是前任家主的表弟,我見姥姥沒反對,所以才喊他一聲‘表舅爺’。不過他待我們挺好,我們如果真的有個爺爺,我想大概也就是這個樣子吧。”
這時,一直縮在姐姐懷里的唐畫用力吸溜鼻子,細聲說︰“鬼進來了。”
唐緲嘆氣︰“傻丫頭,這世界上哪有鬼啊?”
“緲,打鬼!”唐畫突然提高了嗓音。
唐緲伸手撫摸她的臉,半開玩笑︰“好啊,我去打鬼,包在老子身上。”
唐好突然按住他的手,他嚇了一跳,剛想問為什麼,只听唐好帶著驚懼說︰“哥哥,是不是家里又來人了?”
這真是個相當合理的解釋,不合理的是他們居然到現在才想起它。
唐畫對周邊生靈有極為敏銳的感知,這種能力與生俱來,不需要通過雙眼。她害怕陌生人,而世界上沒有鬼,于是必定有一個比周干部更狡猾、更小心的人,趁著夜色,悄無聲息、躡手躡腳地走過了一線天和江邊棧道,潛進了唐家所在的小盆地。
或許他或她已經在院牆外徘徊許久了,因為唐畫是一兩個小時之前開始哭的,而姥姥……姥姥是什麼時候出去的呢?
唐好猛地站直了,以四肢健全般的迅速帶著唐畫退回房間,把她放在床上,一邊柔聲安慰著,一邊在她手上塞了只古怪的罐子。
罐子是青花瓷的,最普通的那種民用青花,白底,藍色纏枝蓮紋。尺寸像一只茶葉罐,肚大口小,罐口用開水瓶軟木塞堵著。
“如果有人進來,你就把塞子拔掉!”唐好囑咐。
唐畫大哭,不肯獨自呆著,要跟姐姐一起。唐好只得轉身尋找大黃狗來陪伴她,然
(本章未完,請點擊下一頁繼續閱讀)而關鍵時刻,狗卻不知道跑哪兒去了。
那狗自生下來幾天就被姥姥抱回家養著,極通人性,忠心耿耿,幾乎從來不離唐畫左右,為了不驚嚇小女孩也很少吠叫。這時候它突然失蹤,讓唐好感到惴惴不安,擔心狗出了什麼事。
“姐姐,別走!”唐畫央求。
正好唐緲進來,唐好連忙拉住他,說︰“哥哥,你陪著畫兒。”
唐緲反對︰“不行,你跟她在房間呆著,我出去看看。”
“你和她呆著!”唐好強調。
“你跟她……”
唐好不耐煩地打斷︰“唐緲哥哥,你不如我!”
“……”唐緲被她的氣勢嚇住了,“好吧。”
“別輕易拔開那個軟木塞。”唐好提醒。
唐緲抓著小瓷罐問︰“這里面是什麼?”
“別隨便打開就是了!”
唐好掩上房門,抱起大白貓轉身離去,一路穿過天井和客堂,守在正對大門的院子中央,緊緊地盯著門閂。
夜色深沉,萬籟俱靜,今晚仍舊听不到一聲蟲鳴。
《伊耆氏蠟辭》有雲︰土反其宅,水歸其壑,昆蟲毋作,草木歸其澤!
這四句話是原始先民苦于各類災害——地震、滑坡、水患、蟲患——的祝禱、祈求甚至是詛咒,然而在唐家這一片小山谷,一切似乎能按照他們想要的方式運行,他們控制著水、土、植物,以及最不可能的蟲。
唐好屏息凝氣地等待著。
忽然,她听到緊鎖的大門門環輕響,仿佛是外頭有人在扣它。
唐好害怕得一抖,摟緊白貓,定了定神,問︰“誰啊?”
外頭有個略顯沙啞但十分年輕的女聲︰“小妹妹,我是來做客的,唐姥姥在家嗎?”
唐好說︰“在家。”
那女的就嘻嘻笑起來。
一個黑影落在門頂的屋檐上,兩腳分得很開,有些懶洋洋的,她問唐好︰“小妹妹,你的腿有毛病呀?我知道哪里能治療好它,你願意跟我走嗎?”
唐好冷笑︰“大姐姐,我也知道哪里能治療,而且是永久治療,等我進了棺材,有腿沒腿都一樣,是不是?”
“嘻嘻,腿不行,口齒倒很伶俐。”那女的問,“唐姥姥真的在家呀?”
“在啊。”唐好說,“你進來,我帶你去見她。”
那女的掩嘴︰“嘻嘻,我知道唐姥姥不在家,但我不進去,怕你害我。”
唐好真討厭她笑——陰惻惻的、帶著惡意的“嘻嘻”,“嘿嘿”,“呵呵”,那就不是正常人的笑法。
“既然不進來,那就別在我家院牆上站著行嗎?”
那女的又笑,說︰“小妹妹好凶啊。我說不行,還得給你一點兒教訓!”
她突然雙手舒展,甩出兩條長繩,如靈蛇般纏住了唐好的胳膊,把她拽倒在地,緊接著又揮出一條,勒在她的脖子上。
唐好本來就腿腳不靈便,這下更是任由那女的隨心所欲拖來拖去。
大白貓躍在一邊,弓背炸毛厲聲嘶叫。那女的不理會貓,森然地說︰“小妹妹,太凶不好,尤其在我面前。你知道嗎?我來之前專門練過鞭子,現在技術可熟練了。”
那是幾條進口的尼龍繩,輕便平滑,結實耐用,常用于登山、高空作業、探洞等行為的安全繩。繩子不易繃斷,卻容易把人勒死。
“你們家是不是有個藏寶貝的地方,告訴我好不好?”她問。
雖然是問話,但語氣里卻沒有一絲商量的余地。
唐好護著脖子,任由她把繩子越纏越緊,咬緊牙關不說話。
“別不開口
(本章未完,請點擊下一頁繼續閱讀)啊。”那女人催促,“姐姐我的時間比較緊張,不管什麼寶貝,拿了就立即要走的。”
唐好越發不肯出聲,她顧慮唐畫還藏在房間里,可沒有任何自保能力;唐緲也在,但懵懵懂懂幾乎什麼都不明白,不能把他們牽扯進來!
家里另外的人應該听到動靜了吧?他們怎麼不出現,他們到底是敵是友?會趕來相救嗎?還是落井下石?
“嘖,小妹妹竟然是個硬骨頭。”
那女人嘆氣,突然甩動尼龍繩,把唐好拋在半空,劃了個弧線後落在地下,摔得她鼻青臉腫,幾乎暈過去。
“小妹妹,快說吧,你們家的寶貝在哪兒?老這麼對你,我實在不忍心呀。”
嘴上說著不忍心,行動可不像。
唐好不吭聲,努力地想站起來,那女人便開始收緊繩子,把她從天井中間一直拖到門下方,然後整個人都掛在門上。
唐好臉色青紫,雙腳亂蹬,感到呼吸困難,忍不住掙扎求救︰“哥、哥哥!!”
淳于揚鬼魅一般從暗處鑽出。
他跳上牆頭,將那女人猝不及防地一腳踢下,接著又跳下天井,扶起跌回地面的唐好,割斷尼龍繩,將她藏在身後。這一系列動作毫無遲滯,一氣呵成。
那女人摔倒在院內,似乎也摔得不輕,撐了兩三下才爬起來。
“你干什麼?”她拍拍身上的灰塵,帶著恨意問。
淳于揚冷冷說︰“這種事虧你做得出來!”
那女人反問︰“咦?我做什麼啦?”
“你欺負她。”
“你哪只眼楮看到我欺負她啦?”
“你幾乎要把她勒死。”
“那也不怪我,誰讓她不听話。”那女人說,“都是她的錯,你怎麼不說她欺負我呢?”
“她欺負你了麼?”
那女人說︰“當然!我是女的,她也是女的,什麼事情她做不出來?”
“她才十幾歲,有殘疾。”淳于揚問,“你呢?”
那女人說︰“哼,我也才二十幾歲,我只是不像她那樣會裝可憐罷了!”
唐好恢復了順暢的呼吸,用力喘著氣問︰“淳……淳于哥哥……你們兩個認識?”
“不認識。”淳于揚嫌惡地說。
那女人假模假樣地一笑︰“他要是認識我,才舍不得踢那一腳呢,對吧?”
淳于揚拒絕搭理她,小聲問唐好︰“沒事吧?”
唐好全身上下都蹭破了,兩邊手肘都有較深的傷口,大晚上的雖然看不清,但感覺黏黏糊糊,似乎流了不少血。
“我沒事,有什麼了不起的!”她說。
也許是听到了拖拽打斗的聲音,也許是听到了呼救,唐緲拽著唐畫從里間沖了出來,手里還捏著那只青花小瓷罐。
他打量天井內的三個人,幾乎憑直覺就立即明白發生了什麼,對那個女人怒目而視︰“你敢欺負她!你他媽誰啊?”
那女人又換上一副很熟絡的語氣,說︰“姓唐的,你不是貴人居然也多忘事啊,不認識我啦?”
今天是農歷七月初十,半月,有雲。天井里沒有燈火,唐緲看不清她的臉,于是又問︰“你是誰?”
“唉,居然真的忘了!”那女人夸張長嘆,“幾巴日的,早知道毒死你!”
唐緲頓時怔住,他記得這個罵人的聲音,當然也記得這句髒話。
“……你、你不是在武漢江灘上賣面條的嗎?!”
對方冷笑︰“我學武漢方言還是地道的吧?”
地道是地道,但……但這兩天到底要扎堆來幾個人才夠啊?
(www.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