淳于揚果然有難以理解之舉動,居然這麼半天才把見面禮掏出來︰“對了,我來得匆忙,沒有好好準備,這是送給你的鋼筆。”
他又從口袋中掏出一個鐵皮盒,里面是一只半個手掌大小的金錢龜,說︰“這是帶給小妹妹的。”
唐緲接過鋼筆說︰“我是落榜生,還要這個干嘛?”順手就給了唐好。
“給我?”唐好問。
“對啊,”唐緲說,“我的就是你的。”
“……”唐好雖然不願意表現出來,但還是喜形于色——鋼筆,英雄牌,還是金尖的!
唐家也有一支派克牌金筆,是前任家主的遺物。姥姥用紅布把它里三層外三層地裹好,鎖在大衣櫃里,絕對不許人踫。唐好自從學會寫字以來就惦記那支筆,可惜再怎麼惦記姥姥也無動于衷。
她只能退而求其次,想要一支普通鋼筆,幾塊錢的那種,跟姥姥軟磨硬泡了許久還是沒能買到。
因為迷仙堡深山僻壤,小小的供銷社能把油鹽醬醋供應全了都不容易,鋼筆這種奢侈物事只能去縣城買,鄉里的小學生有好多至今用不上鉛筆和作業本。
淳于揚嘴上說送東西給唐緲,其實是隔山打牛,而且打得精準,為什麼這個來歷不明的人會知道她渴望一支鋼筆?他到底是哪路神仙?
她萬般不舍地把筆送回︰“謝謝你淳于哥哥,但這個太貴重了,我不能收。”
唐緲笑著將鋼筆塞進了她的衣服口袋,說︰“行了,別客氣了!我反正這輩子不指望讀大學了,希望你以後好好學習,天天向上!不許再拿出來了哦!”
唐好臉蛋漲得通紅,一半是害羞,一半是說不出口的心花怒放,
唐畫也興奮地接走了她的烏龜——小動物,活的,發光的,圓圓的,太好了!
她高興得又叫又笑,把烏龜舉得老高,細聲細氣地向淳于揚表示感謝,唐緲發誓從來沒想到她會說這麼長串、這麼完整的話!
她說︰“謝謝哥哥,妹妹好高興。”
唐緲瞠目結舌︰“我的媽呀,淳于揚同志,你也太會哄小姑娘了吧?”
于是淳于揚還沒進唐家的門,就俘獲了唐家一大半人口的心,他沖唐緲擠了擠眼楮,似乎在叫他學著點兒,然後掏出一粒奶糖遞給他,說︰“看樣子你最好打發。”
“當然,我這人無欲無求。”唐緲樂意地接過糖。
淳于揚笑了一下,突然說︰“咦,上次見你,似乎覺得你沒這麼矮?”
唐緲剜了他一眼,心說剛表揚你一句,你他媽又來找打了,懂不懂禮貌?
見面四夸︰夸財、夸貌、夸地位、夸孩子,其他都是犯忌諱!
“我一米七六。”他沒好氣地說。
淳于揚說︰“哦?”
“哦什麼哦啊?”
“哦就是哦,沒多余的意思。”
唐緲眼楮流動了一下︰“算了,我一米七四。”
“哦?”
“你還哦?我已經很讓步了!”
“哦?”
“一米七三,不能再少了,再少虧本了!”
“哦……”
“煩死了,我一米七二!你以後還要在南京地面上混的吧?不要趕盡殺絕!”
“嗯,好。”淳于揚終于首肯了這個數字。
唐緲說︰“話說回來,我長多高跟你有什麼關系?”
淳于揚撲
(本章未完,請點擊下一頁繼續閱讀)哧一笑︰“沒關系啊,我只是隨口提了一句,是你自己嘰嘰咕咕說了一長串。”
唐緲叼住糖,在他胳膊上捶了一拳。
淳于揚說︰“我給你糖吃,你不投桃報李也就算了,居然還恩將仇報?”
唐緲想了想︰“好啊,那我報答你一下,給你提供一個情報。”
“什麼情報?”
唐緲說︰“我們家里昨天已經來了一個人,也說是剛到鄉里工作,現在正賴著不肯走,你可能會跟他認識。”
淳于揚猛然剎住腳步,反應比唐緲想象得大︰“是什麼樣的人?”
唐緲和走在左前方的唐好對視一眼,由唐緲說︰“挺普通的一人,不高不矮,不胖不瘦,不美不丑,反正就像個鄉干部,實際上也是。”
唐好補充︰“感覺挺窩囊的。”
淳于揚微微搖頭︰“窩囊?未必。”
他輕拍兩下唐緲的肩膀︰“謝謝你告訴我這個,但我不認識什麼新來的鄉干部。走吧,請我喝你家的茶啊。”
他補充︰“百惠。”
唐緲撢開他的手︰“你不是潔癖麼?別踫我。”
四人進了宅院大門,見司徒湖山正坐在院子里用小斧頭劈柴,活兒干得極其敷衍馬虎,有一下沒一下的,好在這兒也沒人指望他。
他抬頭看見淳于揚,原本懶洋洋的眼神一下子變了,站起身來問︰“怎麼又來一個?”
唐緲搶著給司徒湖山介紹︰“表舅爺,這是鄉里初中的老師,叫淳于揚,教美術的。我從南京上船時,就和他同行了幾天。”
司徒湖山把小斧頭放下,皺眉繞著淳于揚轉了兩圈,口中念念有詞︰“淳于……教畫畫……喂小伙子,你是哪里人啊?”
“籍貫甦州。”淳于揚說。
“唔……”司徒湖山又盯著淳于揚的臉看。
唐緲問︰“表舅爺你看什麼?你也認識他?”
司徒湖山遲疑地搖頭︰“我倒是不認識他,但是淳于這個姓不多見,又是甦州來的,還是教畫畫的……嗯,你家長輩中有沒有一個三十歲橫空出世、獨成一家,與北京的曾國選齊名的畫壇高人?”
淳于揚說︰“北曾南烈’,我祖父就是‘南烈’的淳于烈,但已經去世了。”
司徒湖山擊掌大笑︰“哈哈,原來如此!你是叫淳于揚吧,以後你爺爺老烈要是托夢,就告訴他你遇見他的故人了,就是十六年前與他一起在甦州文廟前裹著破棉襖,捫虱下盲棋曬太陽的那個!”
唐緲心想什麼情況,這兩個人居然認親了?
淳于揚也笑起來︰“好。我父親在運動之初自盡,母親貧病交加,未能等到平反便含冤而逝,老祖父于今年亡故,我孑然一身,窮在鬧市無人問,卻還能得到您這樣一個故人,老祖父若泉下有知想必也十分快活。”
“什麼?老烈今年才死?”
“對,今年清明過後的事情。”
“哎喲喂可惜了可惜了,沒去見上一面!”
唐緲說︰“等等你們倆別太快,我反應不過來,真的假的啊?”
司徒湖山說︰“真的,我和淳于揚的爺爺在一起撕過大字報,一起撿過垃圾,一起掏過糞,他是個百年不出的奇人,只是被時代所誤,可惜啊!”
“有您這句話,他此生也算有所安慰。”淳于揚說。
司徒湖山顯得很高興,一邊感慨世界真小太平世界環球共此涼熱,一邊招呼淳于揚進屋坐,還吩咐唐緲快去泡茶。
唐好說︰“我去給淳于哥哥泡茶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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司徒湖山趕緊一伸手︰“不行!”
他抓住唐緲咬耳朵︰“拜托你了,千萬不要讓唐好泡。此人是我舊友之孫,我得保證他的周全,不能讓小丫頭做手腳!”
偏偏這句話讓小丫頭听見了,唐好翻個白眼,小聲埋怨︰“成天到晚血口噴人!”便拎起鐮刀要出去割草。
與唐緲擦肩而過時,她也附耳說︰“不要用廚房碗櫥里的茶葉,用客堂櫃子里的。”
“為什麼?”唐緲問。
唐好說︰“碗櫥里的茶葉被我做過手腳,喝多了肚子痛。”
“……”唐緲問,“你有什麼資格說別人血口噴人?”
唐好哼了一聲︰“要你管?”
唐緲被指使到廚房干活,正在手忙腳亂添柴,外出解手的鄉干部周納德信步回來。
他從偏門進入夾道,再進入廚房,與唐緲打過招呼,然後與站在客堂門口的淳于揚驟然見面,大吃一驚。
鄉干部周納德先開口︰“請問這位是……”
“哦,你問他。”唐緲說,“他和你一樣也是鄉里的人,偏巧你們都是新來的,又偏巧你們挑了差不多的日子來家訪,所以真是無巧不成書啊!”
淳于揚朝周納德伸出手︰“你好,我是迷仙堡鄉中學的老師。”
周納德連忙說︰“你好你好,我是鄉里的干事。”
兩人握手,彼此都在心里狐疑著對方的身份。
淳于揚想︰這人怕熱所以高高卷著褲管,可惜小腿上毛發濃密,不像普通農民,腿上汗毛都在水田里磨光了。他恐怕是連一天莊稼都沒種過,居然也敢號稱鄉干部?
周納德驚疑地想︰是他吧?那人說的就是他吧?
是的是的,高個子,長得極好,說一口標準普通話……
如果不是他,又怎麼會調動到這個窮鄉僻壤來當老師?
事情偏偏這麼寸,剛編排了他兩句,人就趕著來了!
兩人互相打量,然後目光滑開,在八仙桌旁坐下,貌似隨意地聊起天來。
而廚房中,司徒湖山劈手把正在燒水的唐緲拉到一邊,壓低了聲音問︰“你怎麼勾搭上淳于揚這個人的?”
什麼叫勾搭啊?這老不正經的。
唐緲不太高興地回答︰“我說過了啊,在江輪上認識的。”
“以前認識他嗎?”
廢話。
“當然不認識。”
司徒湖山捻了一會兒稀稀拉拉的胡子,說︰“唐緲,你相信巧合嗎?”
唐緲說︰“信啊,無巧不成書嘛。”
司徒湖山搖頭︰“你不該信,世界上沒有那麼多巧合。”
唐緲都被他弄糊涂了︰“表舅爺,你什麼意思啊?淳于揚有問題?”
司徒湖山也說不清自己這種感覺從哪里來,只是覺得和老友多年不見,也不通消息,有朝一日突然踫見了他的孫子,讓人驚喜之余也有點兒奇怪。
唐緲說︰“淳于揚過來不是巧合,是我喊他來的。”
司徒湖山怒道︰“別隨隨便便往家里帶男人!”
“……”
唐緲說︰“我憑本事帶的男人,你想怎麼……”
“行了行了行了!”司徒湖山打斷,“你現在你去地里找姥姥,跟她說家里又來人了,而且來頭不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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