專案組曾經考慮過,要不要派一名偵察員,攜帶武器,藏身于紅色轎車後排與前排之間的空隙處?這樣,既可以貼身監控李南疆的一舉一動,及時把情況報告給專案組,也可以在李南疆打算玩什麼“花招”時,用武器從其身後進行控制。
專案組組長,保山市公安局的那位副局長沉吟片刻後,否定了這個方案,他說,憑李南疆的身手,他要玩什麼名堂,我們的偵察員根本不是他的對手。如果李南疆選擇魚死網破,撞車或棄車逃跑什麼的,我們犯不著再搭進去一名偵察員。
“疑人不用,用人不疑。就這樣了,讓他一個人上路,我們盯緊了就是。另外,請省廳協調,讓昆明警方配合我們的行動。”副局長下令。
李南疆重新開車上路後不到一小時,境外的老板把電話打到了他的手機上。
截停、搜查、審訊……這差不多花了一個小時。
境外老板追問李南疆︰“怎麼還不到大理?”
李南疆懶洋洋地回答︰“我有些困,停車睡了一會兒。”
境外老板有些不悅︰“怎麼能這樣呢?說好的事情,拖下去,到昆明就天亮了……”
李南疆惡狠狠地打斷境外老板︰“他媽的!你是想讓我翻車還是撞車?交警一來,翻出一堆他們特想看的東西是不是?少他媽�@攏 br />
隨後,李南疆立即用專案組給他的另一部手機,把這個情況直接報告給了保山市局的那位副局長。10多年前,販毒還不像現在這樣“高科技”,販毒組織想要對手機通話進行監控幾乎不可能。專案組給李南疆另一部手機,是擔心老板或“下家”給他打電話時佔線。
由騰沖至昆明,要經過大理、楚雄兩個重要城市。從李南疆反饋的情況來看,“下家”應該在大理和楚雄都暗藏有“眼線”,而且與境外的老板保持著密切聯系。
凌晨5時許,李南疆駕駛的紅色轎車進入昆明郊區。不出專案組所料,境外老板通過手機告訴李南疆,停車的地點改變了。
李南疆立即將新的停車地點報告給專案組。
如此這般,換了兩個停車點,境外老板終于命令︰“就這樣吧,停車後,鑰匙留在車上,你可以下車走人了。”
李南疆在電話里告訴境外老板︰“我什麼時候看到運費到帳的短信,什麼時候下車。給你10分鐘,如果沒有短信,我背上那個包就走。那個包,比運費值錢多了,你懂的。”
李南疆的最後一句話,他沒有轉達給保山市公安局的專案組。
那時,天光正在亮起,李南疆在車里整整坐了8分鐘,手機上收到15萬人民幣到帳的短信,他迅速刪掉那條短信,這才拉開車門,穩穩地下車,穩穩地走出停車場。
“很顯然,他知道自己必死無疑,他同意配合警方去抓‘下家’,不是戴罪立功,而是變著法子把‘貨’送到昆明,拿到他這一輩子的最後一筆‘運費’,當然,那張收錢的卡,肯定在段思沂手里。”
“蟈蟈”垂首說︰“這一點,20多天以後,在第17次提審時,他坦然承認了。他想,那時候,段思沂應該早就已經把那筆錢提走了。”
李南疆看到幾個身著便服的人朝自己走過來,這幾個人,幾個小時之前,在公路邊他就已經見過了。他停下腳步,深深地吸了口氣,主動朝那幾個人伸出了雙手,等待著他們給自己戴上手銬。那些人並未當街給他上銬,而是簇擁著他,把他推進了一輛7座旅行車。在車里,他們不僅給他戴上了手銬,還戴上了腳鐐。
卷宗顯示,李南疆竟然很快就睡著了,甚至打起了鼾。
李南疆下車之後,前來接“貨”的下家,在附近逡巡觀察了大約10分鐘,這才靠近紅色轎車,當接貨的兩名“下家”一左一右地坐進紅色轎車後,專案組立即實施抓捕,兩名“下家”當場被抓獲。
經過審訊,他們的“老板”隨後在昆明落入法網。
接下來的審訊中,李南疆竹筒倒豆子一般,爽快地承認了自己所有的販毒事實︰總共多少起,每一起的時間、地點、數量、運毒路線、交通方式、每一起的“運費”……只有當審訊人員問到“運費”的去向時,李南疆毫不遲疑地回答︰
“轉移了!”
“轉移到了哪里?”
“境外。”
“轉給了誰?”
“我不會告訴你們的。你們應該明白,我想說的,都說了,我不想說的,無論你們怎麼問,我都不會說。不要浪費時間了,送我回號子吧,我要睡覺。”
案情基本清楚之後,省公安廳的一份加急加密電報,把李志誠召到了昆明。和他談話的,是省公安廳的郭副廳長、省公安廳禁毒局的陳局長以及省公安廳法制處的黃處長。
李志誠一直以為李南疆還好生生地呆在騰沖的部隊營區里,沒想到,他的兒子,已經因為涉嫌販運毒品,在昆明被正式逮捕。李志誠眼前一黑,差點暈倒在會議室里。他咬牙命令自己坐得筆直,等到自己鎮定到可以說話時,他最先吐出的兩個字是︰
“槍斃!”
片刻之後,郭副廳長緩緩說道︰“老李,你的心情,我們完全理解,你的態度,我們也完全清楚。我們把你叫到昆明來,開這個內部會議,就是想從法律層面上探討一下,有沒有不殺的可能……”
李志誠斬釘截鐵地打斷郭副廳長,吐出一個字︰“殺!”
省廳禁毒局陳局長沉吟著說︰“畢竟,他有重大立功表現……”
虎毒不食子!更何況李南疆是李志誠唯一的親兒子。他怎麼可能不想留兒子一條命?然而,他絕不願意徇私枉法,絕不願意為自己的警察榮譽,為整個公安隊伍的功勛和純潔,沾染上哪怕一絲污漬。
省公安廳法制處黃處長同樣沉吟良久︰“老李,我說句不中听的話,你不要介意。他這個……這個……數量實在是太大了,次數實在是太多了……而且他還是武警現役士兵,以武警身份販毒,罪……大惡極!邊防武警呢,嚴格地說叫公安邊防部隊,他們沒有軍事法庭,一般的程序是,先開除軍籍,交由地方司法機關處理……地方司法機關,老百姓都認為,公、檢、法是一家啊……”
李志誠仰起頭來,以免自己當場落淚︰“黃處,我明白你的意思。功是功,罪是罪,功罪不能相抵。而且,公檢法是一家,依我的身份,如果不殺李南疆,老百姓一定會認為是我包庇我的兒子,難以服眾,難以服眾啊!”
黃處趕緊說︰“也不完全是這個意思,我的意思是,不是功罪相抵的問題,而是……而是……”黃處看了看郭副廳長,又看了看陳局︰“有個建議……或者說,只是一個想法……內部會議嘛……我不知道……不知道,該講不該講?”
郭副廳長沉聲說道︰“講!”
黃處清了清嗓子︰“李南疆主動交代,有一次,他販毒時被公安卡點當場查獲,他亮明邊防武警的身份,聲稱自己是臥底,公安卡點核實他的身份後,竟然相信了他真的是邊防武警的臥底偵察員,把他連人帶‘貨’給放了。我的建議是,是不是協調一下邊防武警總隊,確認……確認……確認一下他的臥底身份?”
“不行!”李志誠一聲斷喝︰“絕對不行!他從來就不是什麼臥底偵察員,他就是販毒!販毒!我們都是幾十年警齡的老公安,我們做的每一件事情,都要對得起頭頂的國徽。不管這個人是不是我的親兒子,我們絕不能作假!哪里有臥底十幾次,每一次都成功地把毒品交了出去,每一次都拿到了佣金而且轉移到境外的偵察員?如果真有這樣的臥底,真有這樣的偵察員,那也是早就變節的偵察員,早就墮落成了不折不扣的販毒分子!絕對不行!絕對不能為了救我兒子一命,給邊防武警,給我們的整個公安隊伍抹黑!交給法律去審判吧,我們這個會沒有再開下去的必要了!”
李志誠說罷,起身離座而去。他努力走得四平八穩,但每一個與會者都能看到,他步履踉蹌,險些摔倒。
李南疆很快被處以極刑,除了李志誠的鐵面無私,還因為段蒙生做足了手腳。
就在李南疆被抓捕,之後戴罪立功,協助警方抓捕並成功破獲昆明的重大販毒團伙之後,不到三天,匿名的告狀信就已經寄到了公安部紀委和中紀委。告狀信中明確指出李南疆與李志誠的父子關系,無中生有地抵毀李志誠,說他正在四處活動上下運作,企圖為李南疆脫罪,告狀信中甚至說,安排李南疆繼續押運毒品到昆明,誘捕“下家”,也是李志誠早就安排好的計劃,目的就是為了給他兒子洗白……舉報信甚至說,李志誠父子“聯手販毒”,已經不是一天兩天的事情!
上級的介入,使李南疆一案的偵察、起訴和審判加快了節奏。
李南疆因多次販運毒品,數量特別巨大,罪行特別惡劣,雖有重大立功表現,但不足以從輕處罰。一審判處死刑立即執行,剝奪政治權利終生。李南疆當庭表示服判,不上訴。
行刑那天,李志誠來到現場,親自“監斬”。
李志誠和李南疆之間有過一段簡短的,最後的對話。
李志誠問李南疆︰“都這個時候了,你連對不起都不說一聲?”
李南疆慘笑︰“我一人做事,我一人承擔,我對不起誰了?”他無論怎樣故作強硬,此刻,仍然流下了眼淚。
李志誠伸手,抹去李南疆臉上的淚花。
李南疆立即厭惡地說︰“別踫我!”
李志誠的手僵在半空。
李南疆的最後一句話是︰“可惜我媽媽了……”誰也不明白他這句話,究竟是什麼意思?
然後,李南疆就緊緊地閉上了眼楮,再也不願睜開。
李志誠揮了揮手,意思是︰“執行吧!”
行刑人員依法驗明正身……
李志誠再也忍不住了,他老淚縱橫,哭得泣不成聲。李志誠的哭泣聲中,一聲槍響,一顆子彈射進李南疆的後心。據說,在場的,認識李志誠和李南疆的公、檢、法人員,都哭了。
我親愛的“蟈蟈”敘述至此,同樣泣不成聲。
我抽出紙巾,默默地遞給“蟈蟈”,如果不是在這里,不是在翠湖邊的這個茶餐廳,不是在這樣一個公共場所,我一定會把我親愛的“蟈蟈”抱在懷里,無限溫柔地,用我滾燙的嘴唇,一粒一粒,吻去他臉上的淚痕——盡管,我知道,想要成為他的新娘,對我來說,已是一個遙不可及的夢境。
我只得默默地,一張一張地抽出紙巾,遞給他。
我點上一支煙,抽了一口,倒轉香煙,把過濾嘴那一頭沖著“蟈蟈”,朝他遞過去。
先定個小目標,比如1秒記住︰ 手機版閱讀網址︰m.101novel.com(www.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