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蟈蟈”常常對我說︰“你這個人，神神怪怪的……”</p>
我說︰“是，我相信，冥冥之中，我們的父親……”我指的當然是李志誠︰“一直引領著你的腳步……”</p>
我差一點點就使用了“保佑”這個詞。</p>
“蟈蟈”黯然垂首。</p>
通過中國副總理的直接斡旋，緬甸政府不僅派出特戰隊，將包括段向北、張光祖和“蟈蟈”在內的10多名“涉嫌毒品犯罪”人員一舉抓獲，而且承諾盡快將這些人引渡給中國政府。畢竟，張光祖和“蟈蟈”以及鄧佳、其他同事都是中國人，段向北和他的司機、保鏢等等，他們從來沒有加入過緬甸國籍，從理論上講，他們屬于“無國籍人士”，將這些人引渡給中國政府，從國際法的角度來講，沒有什麼不妥。</p>
關鍵是要快，以免夜長夢多。</p>
段向北被抓獲之後不到兩個小時，段蒙生就知道他兒子“出事了”！</p>
段蒙生立即向緬政府施壓，要求緬政府立即無條件釋放段向北。緬甸政府負責與段蒙生打交道的官員裝聾作啞，一問三不知，堅決否認段向北在政府軍手里。</p>
段蒙生繼而揚言︰既然段向北被抓不是緬甸政府所為，那就一定是犯罪組織“綁票”，要麼政府立即展開針對段向北的救援行動，要麼就默許他“采用自己的方式”營救兒子。政府官員只得模稜兩可地說︰臘戌是緬政府的有效控制區域，是法律社會，如果段蒙生在臘戌制造非法武裝事件，政府將對其采取措施……</p>
這變相地向段蒙生確證了，段向北的確就被扣押在臘戌。</p>
同時，段向北授意其他販毒組織放出話來︰段向北知道太多的秘密，絕對不能讓段向北落到中國禁毒組織手中。他們將重金雇請殺手，不惜一切手段殺掉段向北以滅口。段蒙生這樣做，無非是再給緬政府施加一重壓力︰你們就算能抓住段向北，可你們無法保證段向北的安全，與其讓段向北死在其他販毒組織手里，不如乖乖地把段向北“還”給他的父親。</p>
中國警方和緬甸內政部都認為︰按段蒙生這個老毒梟、老軍閥的個性，他完全可能惱羞成怒，派出“軍隊”，秘密潛入臘戌。段蒙生只要肯花錢，就一定能打探到抓捕段向北時那些人的裝備，那些人使用的車輛，他一定能推測出，執行抓捕任務的，一定是緬甸東北軍區的特戰隊；他只要肯花大價錢，還一定能打探到，段向北被關押在軍區的某個監獄。他絕對會命令他的“軍隊”強攻監獄，就算兒子死于亂槍之中，他也不會眼睜睜地看著緬甸政府把兒子交給中國。</p>
段蒙生的“施壓”，反而促成了緬甸政府將段向北等人盡快引渡給中國，這個“燙手的山芋”，越快扔給中國政府越好。</p>
情報顯示，次日凌晨，段蒙生已經派出一只約200人的“軍隊”，穿便服，攜帶包括機槍、火箭筒等重型武器，分乘數輛汽車，從緬北小鎮木姐出發，“殺”奔臘戌，而且，在臘戌至木姐的公路沿線伏下重兵，準備攔截緬甸政府將段向北等人從臘戌押往木姐的車隊。段蒙生判斷，緬甸政府要向中國政府引渡段向北等人，只能在中國的瑞麗口岸進行，因為那是離臘戌陸路最短的中國國家級口岸。</p>
段蒙生甚至派出“軍隊”，同樣身著便衣，秘密潛入中國瑞麗至緬甸木姐的中緬大橋緬方一側，他的計劃是，就算押運段向北的車隊通過了他設置的層層攔阻，到達中國國門的對面，他也要不惜一切代價，就在中國的國門對面“搶人”。</p>
可是段蒙生萬萬沒想到，這已經是一個“飛行”的時代了。</p>
當然，吃一塹長一智，兩年以後，段蒙生被迫逃亡時，他的第一選擇不是陸地，而是天空。</p>
緬甸政府下令，連夜派出軍用飛機，由特種部隊押送，將段向北等一干販毒嫌疑人，由臘戌送往另一緬北重鎮密支那。飛抵密支那後，只需一個小時的車程，即可抵達一個名為甘拜迪的小鎮，小鎮對面，就是中國騰沖一個名為猴橋的鄉鎮，中華人民共和國騰沖口岸就位于猴橋。</p>
也就是說，避開段蒙生重兵雲集的木姐，選擇段蒙生鞭長莫及的甘拜迪，不經過瑞麗口岸，而是在騰沖口岸完成引渡和移交。</p>
“蟈蟈”被如狼似虎的緬甸政府軍特戰隊員帶出牢房，黑套蒙頭，他不知道究竟是白天還是黑夜。他只能感覺到，他被押上車，隨後又上了飛機，飛機起飛、飛行、降落……整個飛行途中，他仍然被蒙著頭。下了飛機，蒙著頭被塞進汽車，很快汽車停了下來，然而，他仍然被蒙著頭。</p>
通過光感判斷，此時應該是白天。</p>
“蟈蟈”他們被抓的時候是下午，他不知道，這是他們被抓的第二天，還是第三天？抓他的人一直沒有給他們任何食物，不時將蒙頭的黑布拉起一半，灌給他們幾口水喝；抓他的人也從沒有打算讓他們上廁所，好在沒有進食，也早已失去饑餓與排泄的欲望。</p>
終于，有人一把扯開了罩在“蟈蟈”頭上的黑頭套。突然出現的亮光讓他根本睜不開眼楮。過了好一會兒，他才慢慢睜開眼楮，這時，他看到了身穿制服的中國警察、中國邊防官員……</p>
“蟈蟈”的淚水剎時奪眶而出。</p>
如果他不是拼了命地咬緊牙關，他一定會失聲痛哭。</p>
他在淚光中看到了段向北，看到了張光祖，看到了鄧佳……他注意到，凡是“自己人”，都在無聲地流淚，而“敵人”，一個個面如死灰……張光祖甚至無法站立，得靠兩個緬甸警察挾持著，才能勉強直起上身，照像，摁手印。</p>
沒有任何人會在意“蟈蟈”他們的淚水，無論是中國警察還是緬甸警察，都會簡單地以為，那是一個個被蒙頭太久的人，猝然見到亮光，本能的生理反應。正在辦理引渡和移交手續的中國警察，他們哪里知道，這些個淚如泉涌的中國人是他們的戰友，或者說，他們哪里知道，在緬甸被抓獲，正在被移交給中國的這13個人，其中超過一半，都是中國警方的緝毒偵察員！</p>
“蟈蟈”看了看牆上的電子鐘，這才發現，此刻，離他們在臘戌被抓，尚未超過24小時。</p>
“那20多個小時，我覺得，比一輩子還要漫長。盡管我這一輩子，還沒有過完。”</p>
說到這里，“蟈蟈”慨然長嘆。</p>
“蟈蟈”被“抓”，被關進小黑屋，隨後坐車，坐飛機……踏上中國的土地，那20多個小時，他內心的恐懼，我真的無法想象。除了陪他嘆氣，我還能做什麼。</p>
“我推你回病房吧，護士已經催過我兩次了，不知是要吃藥、打針……還是做檢查？”</p>
太陽已沉向西方的天際，金銀花的香氣似乎也淡了許多，小花園里，除了我們這一對“新婚夫妻”，再無他人。</p>
這個醫院，一般不對外接診病人，基本上只用于公安和武警。</p>
“讓我把話講完吧……畢竟，親愛的祖國，我回來了！”“蟈蟈”的聲音剎那間有一絲哽咽，為了掩飾他無意中的真情流露，他說︰“再給我一根煙……我想，我得慢慢把煙戒掉，這里，抽煙實在是太不方便了！”</p>
我從煙盒里抽出一根香煙，自己叼上，點燃後，從唇間取下香煙，把過濾嘴那一頭朝著“蟈蟈”遞過去。</p>
煙是軟“中華”，我給他買的。</p>
“蟈蟈”這樣的人，不抽“中華”，誰配抽“中華”？</p>
“蟈蟈”這樣的人，從他的嘴里說出“親愛的祖國”，我一絲一毫也不會覺得矯情，不會覺得尷尬。</p>
我親愛的“蟈蟈”不說，難道讓那些舉著小紅旗高喊著愛國口號拿著“隻果”手機自拍“美圖秀秀”之後立馬發微信朋友圈的小青年去說？難道讓那些制造假疫苗生產毒牛奶卻組織員工天天面對紅旗莊嚴宣誓的大老板們去說？難道讓那些一片千萬酬躺在導演和制片人的懷里拍美女寫真在電影院的大屏幕上朗誦核心價值觀的大明星小鮮肉們去說？</p>
還有誰，比我親愛的“蟈蟈”更配說出“親愛的祖國”這幾個字？</p>
我親愛的“蟈蟈”，不僅可以說出“我親愛的祖國”，他甚至可以說出“我親愛的人類”、“我親愛的生活”、“我親愛的地球”……除了我親愛的“蟈蟈”，誰配這樣說——我特別喜歡“蟈蟈”部隊的一位前輩作家曾經寫下的一句話︰</p>
禁毒，無關意識形態，無關國家和民族；禁毒，那是為了人類的尊嚴和健康而戰！</p>
可惜，除了面對我，他的妻子，“親愛的祖國”這樣的話，我的“蟈蟈”無處去說，不能去說，在茫茫的人海中，他不過是一名普通的緝毒戰士，他甚至連英雄都算不上；在茫茫的人海中，他就是與你擦肩而過，而你永遠都不會記住的那一個。在茫茫的人海中，他如果振臂高呼︰“我親愛的祖國……”一定會被人當成瘋子，甚至被當成麻煩制造者給抓起來……</p>
唉！</p>
你們知道的，我發這些“牢騷”，都是有原因的。至于究竟是什麼樣的原因，我很快就會講給你們听。</p>
段向北、張光祖、“蟈蟈”等“跨國販毒分子”被引渡和移交給中方之後，上級立即“兵分三路”︰</p>
段向北和張光祖，在中國警察的押送上，立即趕到騰沖機場，送上飛機，直飛昆明；</p>
段向北的司機、保鏢等4人，立即通過陸路，送往騰沖的公安看守所，嚴密看押。</p>
“蟈蟈”、鄧佳，以及“蟈蟈”的其他同事們，在公安邊防部隊特戰隊的“押送”下，徑直被送往公安邊防部隊騰沖機動中隊的營區！</p>
“押送”他們的ptu沖鋒車徑直駛到機動中隊的行政樓前。全副武裝的戰士們喝令“蟈蟈”他們下車，抱頭，慢慢走向樓梯。營區被警戒得嚴嚴實實，別說有人窺探，就連一只來歷不明的鳥飛過天空，甚至也會被崗樓上的哨兵開槍擊落。</p>
“蟈蟈”和他的戰友們都是有著豐富經驗的偵察員，他們完全按照士兵們的要求，看起來真的就像是一群被捕獲的販毒分子，雙手抱頭，小心翼翼地踏上了通往二樓的樓梯。只有鄧佳掩面長泣，淚水從她的指縫中滴落，無論她如何克制，依然可以清晰地听到她的哽咽。</p>
戰士們一絲不苟，持槍警戒。他們也許不會對鄧佳的哭泣感到奇怪，但是他們也許會奇怪︰這伙“毒販”，為什麼都沒有上銬？</p>
“蟈蟈”、鄧佳和他的同事們被“押送”到位于二樓盡頭的“支部會議室”，房門立即被關上。門外，機動中隊的中隊長和指導員，頭戴鋼盔身穿防彈背心，胸前掛著“95-1”自動步槍，大腿外側掛著“92”式手槍，一左一右，親自站崗。</p>
從會議室直到一樓的樓梯口，每隔5米，就有兩名全副武裝的機動中隊戰士，相對肅立。</p>
“支部會議室”里，公安邊防總隊的少將總隊長特意換上了戎裝，將星閃閃發亮。</p>
將軍徑直走到“蟈蟈”、鄧佳和同事們身前，一一跟他們握手、交談。</p>
握完手，將軍後退了三步，面對“蟈蟈”、鄧佳和同事們，舉起右手，敬了一個莊嚴的軍禮。</p>
“同志們！”將軍大聲說︰“歡迎凱旋！”</p>
“我可以驕傲地告訴大家，”將軍的聲音更加響亮︰“6.26專案，至此，大獲全勝！”</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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