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本顏非以為他們會和達撒摩羅一起出去探訪那些出事的家庭,卻沒想到檀陽子根本沒有這個打算,只是拿了些銀兩給顏非,讓他自己去街上玩,而檀陽子自己卻在床上打坐了修煉了一天的長生術。顏非莫名被放了一天假,便在襄陽城中轉了轉,一路行至襄水附近。
碼頭邊停靠著不少船只,有載貨的也有載人的,人來人往十分熱鬧。顏非在賣蟹生的攤位上吃了點洗手蟹,望著那碧綠江面上兩只翩然點水的白鷗,正愜意間忽然听到不遠處正靠岸的一艘客船中響起一陣喧嘩,不少客人驚慌失措地從船艙里擁擠出來,將那不大的客船踩得搖搖晃晃。那撐船的船家大聲喊著讓大家別亂動,但根本沒人听他的。只听有人大聲喊著“殺人啦!!!”然後便不管不顧地跳到水里。另一些水性好的客人也跟著跳了,不幸的是一位並不識水性的年輕公子也被擠了下去,在水里不停地撲騰求救。
顏非見狀,也來不及多想,便沖到碼頭邊跳下水去,手臂一伸一把抱住了那不斷掙扎的年輕人的腰身。只是那公子力氣也不小,求生本能令他一把抓住了顏非就不肯松手,險些把兩個人都拖下去。顏非連忙運起紅無常的攝魂術,單手抓住那公子的臉令那驚恐的雙眼與自己微微發紅的眸子對上,很快那原本掙扎不休的人便奇跡般地安靜下來。顏非抓著他的腰帶將他拖到船邊,由那船上的人幫著拉了上去。
那名年輕公子全身的衣服都濕透了,清俊的面容上尤有未定的驚惶,瑟瑟發抖地縮成一團。他一抬頭,卻見顏非抓著船沿利落地將自己拉出水面,一席紅衣包裹著他修長而有力的身形,那一頭黑發趁得皮膚愈發雪白,眉目愈發如濃墨重彩暈染出來的,一時間看呆了。顏非卻根本沒顧得上注意剛才自己救了誰,一把抓住一名擁擠在船艙外的船客問道,“出了什麼事?”
“里面有個男的忽然拿出來一把刀,要砍死他爹!”
顏非一听,便知道是那三日一次的弒親事件正在發生。他撥開眾人沖入船艙,就見里面一片狼藉,人們隨身帶的貨品撒了一地。一個大約四五十歲的中年人驚恐地縮在角落,雙手舉著個藤條籃子當盾牌,但手臂上血淋淋一片,顯然已經被砍過一刀了。而另一少年看上去大約是與顏非差不多的年紀,雙目發紅,面目被蝕骨的恨意扭曲。見有人進來也不管不顧,只是大叫一聲,舉起刀就再次撲了上去,一副定要將那中年漢子置于死地的凶狠模樣。
顏非沒帶武器,便只好徒手沖上去,一腳飛起將那刀踢偏了,一下子插到了那漢子的臉頰邊。那五大三粗的男人竟嚇得臉色煞白,褲襠都濕了一片。若不是顏非這一腳,這一刀現在便已經在他臉上開一個血洞了。
那少年惡狠狠地便來打顏非,但顏非好歹是檀陽子教出來的,身體向後一傾,順手抓住那打來的拳頭,身體向後一躍,伸腳踢向那少年膝窩。少年失去平衡跪下來的瞬間,他便將那只手狠狠往後一扭。少年發出一聲痛呼,拼命掙扎。可奇怪的是他明明身形比身後的紅衣少年要高大,卻無論如何都掙扎不開。那少年的腳踩在他的小腿上,雙手狠狠扭著他的右手,忽然湊到他耳邊說了一串他听不懂的語言。但是這一串字眼卻像是有種奇異的鎮定力量,令他心頭原本沸騰的仇恨和殺意一點點沉澱下來。他喘著粗氣,掙扎的力道終于一點點變小了。
咚然一聲,是船終于靠岸了。所有船客紛紛倉皇而逃,吵鬧著要去報官。顏非眼楮微微一轉,忽然低頭對那少年說,“你不想進大牢吧?”
少年沒想到他忽然這樣問,理智似乎正一點點回到他的頭腦中。他回頭看了看那仍舊驚恐萬狀的爹,又看了看扎在船艙上的刀子,臉色也一下子白了。他搖頭,身體也開始發抖,似乎不敢相信自己剛才竟然真的嘗試殺了爹。
“不想被抓的話,就跟我走。”顏非說完,一把將他拉起來,抓住他的手臂便將他拉上岸,然後拔腿就跑。
眾人驚呼一片,卻也沒人阻攔。倒是那剛才被顏非救了的清俊
(本章未完,請點擊下一頁繼續閱讀)公子有些痴然地望著顏非離開的方向,直到听到身後船艙中的□□聲才像是突然反應過來了什麼。他匆匆回到船艙中,找到自己的醫箱,蹲到那手臂仍然在流血的漢子身邊,“我是大夫,讓我看看吧。”
而這一廂顏非帶著那少年在巷子里鑽來鑽去,避開了路上巡邏的官兵,回到了達撒摩羅的家里。
檀陽子剛剛收功,正想沏杯茶提提神,忽然听到外頭院門一聲巨響,然後又一聲響,顯然是有人進來又將門關上了, 的大約還落了門栓。他端著茶杯走到門口,便看到顏非一身濕淋淋的,拉著個不認識的面容醇厚的少年往這邊過來。
檀陽子瞪圓了眼楮,“我讓你去街上玩,沒讓你去襄水里游泳!”
顏非跑得氣喘吁吁,一下子把那少年拉到跟前,笑嘻嘻一臉得意地對檀陽子說,“你不是說要想混進大牢不容易嗎?這兒有個新鮮的!”
那少年顯然一頭霧水,但那眼楮深處的倉皇仍然清晰可辨。檀陽子忽然明白了顏非的意思,“你的意思是,他……”
“嗯!我親眼看見的!要不是我阻止,又要出人命了!”
算算日子,也差不多三天了。檀陽子將那少年打量一番,對他們說,“你們倆進來。”
待他二人進了屋,檀陽子關上門,迅速拿出尸燭米筷子等物,對顏非說,“你來布上尸燭陣。”
顏非忙著布陣的功夫,檀陽子便仔細端詳著那坐立不安的少年。少年不知道這里是何處,也不知道這個道士模樣不知年齡的白發人是要干什麼,拘謹地坐在椅子上,“你們……你們是誰?”
“不是官兵就對了。”顏非在旁邊插嘴道,“不會送你去官府的,你放心吧!”
檀陽子問,“你叫什麼,今年多大?”
“陳旭江,十六歲了。”
“家里做什麼的?”
“我爹是撈螃蟹的。”說起爹來,少年又打了個寒顫。檀陽子一看,便猜到他剛才想殺的人是誰了。
“你為什麼要殺你爹?”
少年眼楮里忽然流下淚來,嘴唇顫抖卻緊緊閉著,不肯說話了。
檀陽子輕聲道,“是有一個聲音告訴你讓你這樣做的麼?”
少年眉頭一皺,有些困惑似的,“聲音?”
“難道你沒有時常听到頭腦中一個聲音告訴你,讓你殺了你爹?”
“……沒有啊……我又沒瘋……”
見他不合作,檀陽子想起來達撒摩羅之前說的,這些殺人犯作案後似乎都不願意說話,也探知不到什麼有用的信息。這少年雖然還沒得手,或許也是差不多的情形。不威逼利誘一下是不可能了。
檀陽子于是道,”如果你不說的話,我也沒辦法幫你,就只好送你去官府了。“
一听到官府兩個字,那少年抖得愈發厲害了。可他還是緊緊閉著嘴,不願意吐露半字。
難道是有什麼力量阻止他們說話?是不是跟燒傷庫瑪摩羅的那紅色光芒是相類的東西?他那樣子想到昨天問到的一些信息,決定換一種方式提問。他拉了一張椅子坐到那少年面前,平視著他道,“你最近是不是常常做噩夢?”
少年意外地猛然抬起頭。
“你不用說任何話,只要點頭或者搖頭就行了。不會有事的。”
少年愣愣地看著他,半晌,終于淺淺地點了下頭。
“夢里有沒有看到一朵紅色的蓮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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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少年愈發意外了,又點了下頭。
“那蓮花是不是被什麼人……或者是什麼神佛托在手里?”
少年連連點頭,表情也愈發激動了,身體向前傾,就像是找到了救星一樣。
檀陽子大致有了猜測。看來不論這鬼是誰,都已經得到了四聖蓮之一的紅蓮花——缽曇摩。而且,這鬼似乎與人的夢境有關,那些犯人在作案前常常有抱怨做噩夢的。
此事越來越蹊蹺了。
一陣帶著腥氣的香味悄無聲息地飄到鼻間,檀陽子眼前的少年開始逐漸扭曲。他的臉孔被層層交疊的傷痕和皺紋布滿,連五官都被那一層層的褶皺淹沒了。那些傷痕看上去很新,有些甚至還未愈合,潰爛的皮肉中蠕動著白色的蛆蟲,吞噬著他命魂的皮肉。看來這少年這一生受到的創傷不少。大部分傷痕雖然不算十分猙獰,也都不很大,但是卻深而難以愈合,更像是受到了心靈上的傷害多于軀體上的。當然明顯的因為身體受損而制造的恐懼傷痕也是有的。
這些傷痕與男孩的父親有關嗎?
檀陽子又試著用各種辦法引誘少年說出更多消息來,但是少年卻再也不肯開口了。檀陽子有種感覺,這少年並非不想告訴他,而是有某種力量阻止他告訴他。
這會兒若是有紅無常就好了……
可是紅無常也無法進入這些人的意識,畢竟還有那蹊蹺的紅光在呢。
看那男孩忽然抱頭痛哭起來,檀陽子就知道已經問不出什麼來了。檀陽子決定放他一馬,讓顏非帶他去另一間空著的廂房里休息,而自己則在大門的地方布了個障眼法,將院門從凡人的眼里隱藏起來。過了不久達撒摩羅回來,納悶地問為什麼要布障眼法,檀陽子便將那陳旭江的事告訴了達撒摩羅。
達撒摩羅听罷道,“這樣的事越來越多,城里好些家內部父母子輩之間的矛盾也越來越激化。據我所知有好些孩子和少年都從家里逃了出來,因為不堪忍受被家長囚禁在地窖里。還有些家長聯合在一起想要把孩子都集中到一個武館里,說是便于管理。最可怕的是現在官府正在考慮這種做法。”
顏非恰好听到了這話,語帶諷刺地問,“考慮什麼?把所有年輕人都關起來?可當子女的又不僅僅是年輕人,為什麼不把所有人都隔離開?”
“大概是年輕人更有力氣,殺人的話成功可能性更高吧?”達撒摩羅搖搖頭。
而檀陽子則嗤笑道,“或者只是因為恐慌令那些人想要把這口鍋扣在年輕人的頭上,令他們產生一種他們可以控制目前這種狀況的錯覺。總之等我今晚進了提刑司大牢再探探情況。”
“哦,師父。其實我剛才跳下河救人可能受了寒,現在頭有點疼。今晚我可不可以不去了?”顏非忽然問道。
檀陽子一听便覺得奇怪,平日里這小子就算是發著燒也吵著要和他一起出去,今天倒是學乖了。又見顏非到現在還沒有換下來潮濕的衣服,心下暗氣自己剛才光顧著審問那陳旭江,卻沒顧得上管顏非。雖然是氣自己,口氣也變得嚴厲了,“知道冷還站在這兒干什麼?還不快去洗個熱水澡換身衣服,然後乖乖躺到被子里去?”
顏非笑嘻嘻地應了聲便要去燒水,又被檀陽子攔住了,“你先去把濕衣服脫了,找塊巾子擦干淨身體。我去燒水。”
顏非哦了一聲,去換了個衣服的當口,檀陽子竟然已經燒好了整整一澡盆子的熱水,顯然是用借火符把水催熱的。顏非洗了個澡出來的時候檀陽子已經出門了,但是在臥房的桌上留了一碗熱乎乎的姜湯。
顏非其實並未受寒,但他雙手捧起那碗姜湯的時候,還是笑得像個小孩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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