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窕是被經紀人攙扶著過來的。她穿了一身黑衣,臂上縫了一塊黑布,不施粉黛,面容憔悴。見到四人,強擠出一個禮貌的苦笑,流著淚說︰“剛才我三叔還說,何淑來永安京這幾年,為什麼走了都沒有朋友來看她。你說干咱們這行的,有幾個是為了交情不怕晦氣的呢?我又不紅。你們能來,說實話我挺意外的,謝謝。”說著就要鞠躬。
紀肖堂趕忙上前虛扶了一下,寬慰了幾句。岑遠目跟在紀肖堂身後,喏喏地重復“節哀”一類的話,顯得有些局促。好在何窕是個周到的,上前特意跟岑遠目打了招呼︰“一會兒可能招呼不周,請不要見怪。”
“這個時候說那些就見外了。我們就是來看看有什麼需要幫忙的沒。”紀肖堂走到何窕身邊,經紀人馬上退後了一步。紀肖堂也沒說什麼,上去扶住何窕的胳膊。心里嘀咕,在很多地方,孕婦是不能參加白事的,怕有沖撞。這個何窕是沒懷孕還是不信邪?
何窕卻回身,攥住了紀肖堂的手︰“謝謝你。”
她沒說是為什麼謝,紀肖堂就權當不知道。
按照國家規定,異地死亡的人必須就地火化才能回鄉入土。所以醫院的太平間旁邊有個小小的告別室,方便外地的死者家屬辦理喪葬手續的同時寄托哀思。
不大的一個屋子,正對房門的那面牆上掛著挽聯,中間擺了七八副遺像。沒有香案,沒有香爐,沒有燭火,只有一個“醫院重地謝絕煙火”的告示。地上胡亂放了好些個墊子,有大有小有圓有方。來了的人就在各自對應的遺像跟前鞠一躬。
右手邊的牆做了個頂天立地的透明櫃子,里面是各種規格的骨灰盒,標著價格。
左邊是一排椅子,坐滿了人。還有好些個沒地方坐的,有的帶著馬扎坐在門口,有的胡亂拉了個坐墊坐在地上。
滿屋悲聲。
一對四十出頭的夫妻,是來給老母親辦理火化手續的。老太太病了好些年,都是小兒子兩口子伺候著。這回老太太沒了,家里的幾個哥哥居然還推脫家里有事來不了,讓夫妻倆把骨灰帶回去就成。這個小兒媳婦坐在地上,用別人听不大懂的方言唱哭,說著這些年來的艱辛。
還有一對年輕夫妻,兒子出了車禍,緊急轉院來了永安京,還是沒留住一條命。夫妻倆呆呆愣愣的抱著孩子的遺像靠坐在一起,早已哭不出淚水。
還有那女人死了丈夫,男人沒了妻子,孩子失去了至親。
小小的屋子似乎凝聚了人世間一切苦。
人世間最慘最傷心,不過白發人送黑發人。
何窕的三嬸幾近昏迷,伏地痛哭,人中附近青紫一片,看起來悲痛非常。何窕的三叔強撐著過來見人,听說是女兒生前工作上認識的朋友,很是欣慰,又痛哭了一場。
看著兩位老人哭得肝腸寸斷,幾個人都跟著哭了一頓。
“我傻,讓那個記者把我繞進去了。”何窕的三叔反復說︰“何窕一開始怕我們難受,沒敢說她是為啥想不開。”
“叔,別太難過了。”紀肖堂上前扶住死者父親。“總有那麼些人,扒在別人傷口上喝血。”
“我的兒啊∼”何窕的三嬸剛緩過一口氣,又是嚎啕大哭。
姜楓拿出一疊錢,借著攙扶的動作塞到何窕三嬸的兜里。何窕看到了,道了聲謝。
把他們送出來,何窕的三叔問紀肖堂︰“你叫什麼名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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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章未完,請點擊下一頁繼續閱讀)p; “紀肖堂。”
“好名字。”說完,他看向岑遠目。“你叫什麼名字?”
“叔叔節哀,我叫岑遠目。”
“好孩子。”何窕的三叔看向何窕,問︰“那誰,那個人,他怎麼不來?”
“他不敢來。”何窕說得咬牙切齒。
“他也不會來。他沒空。”韓茗說。“他現在忙著買水軍罵何窕。”
“他罵何窕做什麼?”何窕的三叔愣了。他本來就不懂現在的年輕人在想什麼。女兒長得太高了,不好找對象,可是人人都說女兒這麼高的個子是個好事兒,能掙大錢。如今大錢沒掙到,人沒了。巨大的悲痛讓他的腦子轉的更慢了。他不知道何窕為什麼要挨罵,難道就像他們鄉下一樣,出去打工死了,都要怪工頭麼?可是他女兒不是工地出了事,是被壞男人騙了自殺的,為什麼要罵何窕?
韓茗急著想讓何窕的三叔以受害人父親的身份出頭,所以趕忙引導︰“那個人,姚健,大哥您知道吧!”韓茗今年整四十,叫人家一聲大哥其實有些托大。混這個圈子做經紀人的,沒幾招套近乎的絕活兒你都入不了行︰“我自己也有個女兒,大哥,我跟你說,我從她這麼大點兒,我就天天害怕,會有那壞小子……”
韓茗說著把何窕的三叔拉到了一邊,遞了一支煙,也不管冷不冷蹲在路邊,一邊抽一邊聊。
不知道韓茗怎麼說的,當天晚上,何窕轉發了一個很著名的娛樂節目《曉玲•談》。
主持人譚曉玲是業內很有地位的一位女主持人,聲音溫婉,語調輕緩。
節目背景就在醫院。受訪者是何窕的三叔,死者何淑的父親何財。何財說,自己的女兒來永安京是做何窕的助理,何窕拍戲的時候,他女兒在旁邊,跟一個男明星好上了。
“她說她處對象了,我們都挺高興。可是她說她對象是個明星,不能公開。將來就算結婚了也不能公開。我們就是犯嘀咕了。”
主持人苦笑了一下說︰“現在娛樂圈的現狀就是這樣,何淑要是真的跟明星談戀愛,確實很難公開。”
“可是這偷偷摸摸的,像什麼樣子?”
“做父母的,都希望孩子幸福,就算不能公開,如果兩個人感情好,過得好,其實也不是不能接受的吧。”
何財哭著點頭,一大滴淚水被甩了下來。譚曉玲給何財遞了一個手帕,何財愣了一下,拿出手里團著的皺巴巴的紙巾說︰“我有。”
譚曉玲把手帕塞到何財手里說︰“這個是熱的,您敷一敷眼楮。那個紙巾傷眼,您可要保護好身體啊。”
何財一下子情緒就崩了,大哭了起來。譚曉玲上前輕撫何財的後背。鏡頭還是照著他倆,變成了小畫面佔據視頻一角。大屏幕上出來了事件的回顧。
事件回顧很含蓄,沒有直接說出當天的情況,只是說何淑交往了一個男朋友,因為戀愛困擾導致自殺。
過了一會兒,訪談繼續。譚曉玲說︰“就算是知道,女兒這個戀愛之路可能會很艱辛,但是做人父母的真沒幾個能拗得過孩子的。所以你們最後是同意了,對嗎?畢竟如果不能得到父母的認可,幸福就要大打折扣了。”
“同意了,她太喜歡姚健了。”
“姚健?您女兒的男朋友跟何窕現在拍的電視劇的男主角同名啊!”譚曉玲這個坑挖地並不算高明,但是穩準狠。何淑是何窕的助理,何窕在跟姚健拍戲。男主角跟女主
(本章未完,請點擊下一頁繼續閱讀)的助理,譚曉玲點出了兩個人相識的契機,也指出了他們朝夕相對的事實。
“就是那個姚健,滿世界廣告的那個。”何財說︰“我們來永安京之後,喝的水上面都有他的照片。”
“我看了何淑的照片,真的是很漂亮很讓人喜歡的一個小姑娘。好姑娘談戀愛了,對方還那麼出名,高興吧!”
“高興,她每次打電話都說姚健對她有多好,給她買禮物。還說全天下的女人都喜歡姚健,但是他就喜歡何淑。”
接下來的訪問就是圍繞姚健的,何財從女兒何淑口中對姚健非常了解,談話也相對平穩。但當說到何淑出事的時候,何財再一次掉了淚。
“他沒來過。就打了幾個電話,讓他的經紀人來看了一回。放了點錢。”何財表情冷淡,失望跟絕望混雜在一起,看得人心里堵得慌。
“姚健的經紀人來過?”
“來過,今兒一早來的。是個女的,剛懷孕。挺好一個人。”
“姚健現在在拍戲,也許出劇組沒那麼方便。所以經紀人來了,也是一個態度吧。”
何財沉默了好一會兒,似乎在思考譚曉玲這段話的含義。“可能吧,我不懂大城市的人工作有多重要。就像我看醫院里,還有自己走來化療,化療完繼續去上班的人。”
“現代人壓力大,不敢請假。”
“嗯。”何財點了點頭。
“何淑跟姚健,他倆計劃過未來嗎?”譚曉玲開始進攻。
“計劃過吧。他倆說好,過兩天劇組不忙了就去旅游,去外國,沒人認識的地方放松兩天。姚健還說要讓她進劇組演個有台詞的角色。然後捧紅她,兩個人一起當大明星。”
譚曉玲眼中精光一現,追問︰“有沒有更遠一點的規劃,結婚生孩子什麼的?”
“有啊,”何財的眼中透露出迷茫︰“剛才說了,他們現在不能公開,結婚也不行,孩子倒是沒說,但是怎麼也得等個十幾年吧。反正你們大城市的女人三十七八再生孩子的挺多的。”
譚曉玲抿了抿嘴,似乎在考慮接下來的話是不是太過殘忍。
“何淑爸爸,我這麼總結一下,您看對不對。”
“嗯?”
“姚健跟你女兒之間,沒有結婚生子的計劃。他們比較切實可行的,雙方認可的計劃,就是他倆現在——嗯——談戀愛,姚健給何淑安排一個角色,算是捧紅她。至于所有遠一點的將來,都是何淑自己推測的吧。換句話說,關于結婚的事情,都只存在于何淑自己的想象中。他們的關系實際上是,在這部戲拍攝期間,姚健給何淑一個角色,何淑在這段時間內做他不能公開的女朋友,對嗎?”
何財著實呆住了,他愣了好一會兒,忽然開始嚎啕大哭。
所有看到這里的人大概都明白,這就是一個小村子出來的金鳳凰,以為自己攀上了高枝,結果對方眼里只是一場交易。
紀肖堂在崔祚的家里,看完視頻說︰“現在開始刷吧。”
“你確定能行?”
“不行也沒辦法。”紀肖堂點了支煙,嘆了口氣說︰“我們不能再等了,人死了,熱度也就那麼一兩天,我們已經浪費了一天了。”
當天晚上,關于姚健跟何淑是自由戀愛還是潛規則的討論,上了熱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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