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如龍正在柳家院牆外滿口酸詩,心想著牆里佳人,越想越是得意,正飄飄然,忽然叫宋好年一只大手劈頭揪住,喝問他來干啥,登時整個人呆住。
“妹夫,你且說說,你到這里來干啥?”宋好年追問。
他十分清楚鎮上這些還沒娶親的人來黃家附近轉悠是啥意思,但柳如龍早就娶了宋秀秀,如今宋秀秀挺著大肚子在家待產,他卻在黃家牆外讀詩,由不得宋好年不多想。
柳如龍雙腿打顫、眼珠子亂轉,半日才支支吾吾道︰“大路朝天,我想去哪里便去哪里,要你管?”
說著推開宋好年,整一整衣領,暗道晦氣︰這位可不是啥講道理的主兒,真要追究起來,他少不得再吃一頓老拳。
這麼一想,柳如龍更覺得娶宋秀秀娶得吃虧,沒有嬌妻紅袖添香不說,連舅子都這般粗魯,真是有失他讀書人的體面。
要是娶的是黃小姐……
小秀才神游未遠,宋好年粗著嗓子催他︰“妹夫,今日學里沒放假罷,你不在學里就該在家看著秀秀,這地方有啥好看的?”
宋好年這等粗漢,自然不曉得情挑閨秀的妙處,如今小秀才滿心想著還未見過模樣的黃小姐,看見百合眼珠子都不動一下,更不用說宋秀秀。
小秀才覺得自己跟宋好年有理說不清,糾纏下去自己討不了好,便換副顏道︰“課業繁重,我來這里散散心,這就回去攻書。”
往後再來,得防著宋好年才行。這黃家也是,把房子修在哪里不好,偏修在這煞星家隔壁,害他每回來都提心吊膽,待以後娶到黃小姐,定要同她說,攆走宋好年才好。 小秀才一步三回頭地離開,就差沒把心思寫到臉上,看得宋好年心里冒火,回來同百合說︰“別個巴望黃小姐便罷,柳如龍有媳婦的人,如今秀秀快生孩子,他往這里亂跑啥?下回見到,我非打斷他的
腿!”
百合吃吃地笑,這人動不動就威脅人說要打斷別人的腿,實際上真打過的就柳耀文一個,那小秀才是他妹夫,雖關系十分糟糕,總有一層親戚關系在,他才不會真把人打壞。 看他還生氣,百合連忙勸︰“你也曉得,黃家富貴,那黃小姐總要嫁個門當戶對的人。小秀才是門第相當,人物相當?他家里還有老婆孩子哩,人家黃家人眼楮又不瞎,哪里會挑中他?且叫他發夢去,
夢些日子就曉得黃家女婿不好做,還是老老實實做你宋家女婿。”
宋好年“嗤”一下笑出來,“好好個讀書人,成日發糊涂,也不曉得書讀到哪里去了。”
他們正說話,柳府一個小廝來說︰“明兒我們老爺請黃老爺吃酒,老爺請大年叔有空去做個陪客。”
“請我當陪客?”宋好年有些摸不著頭腦。
那小廝原和他們認得,百合頭一回上門尋迎春就是他帶的路,最是話多︰“老爺是這麼說的哩。”說完柳老爺的話,又自個兒補充道,“老爺還請了別的好幾位哩,都是鎮上有頭有臉的人物。”
宋好年答應下︰“成,明兒我準去。”
百合給他一塊糖,他捏在手里,笑嘻嘻地說︰“多謝嬸嬸,我去別人家帶話。”
小廝走後,百合推推宋好年︰“听听,你也是有頭有臉的人物哩。”
宋好年乜斜百合一眼,見她滿臉促狹的笑,禁不住捉著人親一口,才道︰“別個有頭有臉,請我怕是為著咱們兩家是鄰居。”
他從前是鎮上浪蕩子,正經人都不拿正眼看他,如今已經能當柳老爺座上賓,不得不叫人刮目相看。
第二日換上體面衣裳去柳府赴宴,卻叫人堵在門口半晌不得進去,見柳府這樣,宋好年也不糾纏,對門房道︰“昨兒有人來同我說,叫我今日來吃酒席,今兒你們卻說不叫進,那我便走了。”
還沒走出兩步,柳升趕出來叫︰“大年,回來!”
宋好年回身盯柳升一會子︰“升大叔,你們府上到底是叫我吃酒哩,還是成心看我笑話?”
柳升唉聲嘆氣︰“自然是老爺誠心請你吃酒,快跟我進去罷,就等你一個!”說完扯著宋好年往里走。
邊走邊說︰“還不是那起子刁鑽小人,當你好欺負,專門叫人堵著你。回頭老爺一看,你答應要來,人又不來,豈不是惱你?你哩,一看我們府上這樣,豈不要惱我們?你們一惱,那小人豈不得利?”
柳升說得模糊,宋好年心下已有計較,曉得是咋回事。
果然,到廳上一看,柳老爺、幾位鄉老族長並一位眼生的老爺在那里坐著,旁邊一桌是鎮上幾個有能為的年輕人,空著一個座就是他的。
柳升趕上去道︰“老爺,大年這就來哩,原來是在咱們家門口叫人給堵住。”後頭半句說得極輕,沒叫外人听見。
宋好年給柳老爺行禮,謝他今日款待。
柳老爺先皺眉,隨即換上笑呵呵的神對宋好年道︰“一向少見,你來了就好。”又同那眼生的老爺說,“這就是你家隔壁那個後生,宋家的宋好年。”
宋好年便曉得那人就是黃老爺,生得端正,比柳老爺多出幾分威嚴,因為做客,又滿臉都是笑呵呵模樣。
宋好年又向黃老爺問好,坐到位子上,跟年輕的一班打招呼。這些年輕人他更熟一些,別人不說,柳義就在里頭,當然自在。
柳義沖宋好年使眼,叫他看柳老爺那邊,宋好年看過去,一向不離柳老爺跟前的大管家柳忠不見人影,反而是柳升站在跟前伺候,回頭再看柳義一眼,不多說話。
酒席上主要是柳老爺同黃老爺說話酬唱,幾位鄉老湊趣,柳義並宋好年他們只有點頭的份,並沒有再發生不尋常的事情。
到酒宴結束出門,柳義才逮著機會跟宋好年說︰“你今兒可是給人當了一回刀哩。”
宋好年苦笑︰“我哪里想得到會有這種事情?”
果然沒兩天,柳升當上柳府大管家,提拔先前同他關系好的管事去管田莊這個肥差,先前風光無比的柳忠一家子悄沒聲息地,就不再出現在鎮上人的口中。
百合不曉得宋好年那天去赴宴遇到的事情,還跟他說︰“按說粉條坊的事情扳不倒柳忠,也不曉得升大叔咋弄的,真個就把大管家給弄下去哩。”
宋好年這才說了赴宴的事情︰“為著私怨把客人擋在外頭,叫柳老爺在黃老爺跟前丟臉,柳老爺當時就十分生氣,只叫升大叔在跟前伺候,叫人把柳忠關起來。” “過後再一查問,為的是粉條坊的事情。再有人告上一狀,說他同我結仇還有個緣故,道是那柳耀文逼奸迎春,害迎春差點一條繩子吊死在他家門上。這幾樣事情抵賴不得,湊到一起,可不就是柳忠借
著柳府的權勢在外頭作惡,柳老爺再容不得他。”
宋好年分說得清楚,百合不住點頭,長出一口氣︰“從今往後,倒再不用擔心他借著柳府對咱們家做啥。升大叔升大娘都是明事理的人,比那一家子好相處得多。”
宋好年嗯一聲,也不再計較柳升把他當刀子的事情︰他們夫妻兩個把粉條坊賬目的問題捅給柳升,不也是打著拿柳升當刀子的主意?
柳府大管家換人來做,在整個鎮上都是一件大事情,不曉得柳升怎樣說動柳老爺,柳老爺真個派人去柳忠家中查抄,抄出不少金銀細軟,都不是管家該得的東西,一看便是柳府庫房里的好東西。
譬如那些細瓷器,賬面上記著打碎,得另外買一套,原有那一套卻好好地在柳忠家里放著。僕人拿主人家的東西養活自己家原是常事,這些個事情不查便罷,一旦查出來哪里還有容情的余地?
柳老爺同柳忠多年主僕情誼,原想晾他兩日,待他思過再叫上來伺候,一見查抄出這些個東西,連伺候也不要了,直接解除雇佣契約,從今往後柳忠一家子再不是他們柳府的人。
這些日子上柳升家里送禮、拉關系的人不曉得有多少,宋好年夫妻兩個沒往跟前湊,不過柳升也不會忘記他們的好處,早同田莊上的管事打好招呼,往後宋好年有啥需要的,能幫就幫,不許藏私。
眼看要到中秋節,柳忠同他婆娘忽然得到消息,說柳耀文在鄰縣做乞丐,他們先是不信,只當又是柳升設計,要把他們賺到鄰縣去,了結兩條性命。 不想來帶話那人把柳耀文的形貌說得清清楚楚,為取信他們,還說了個別人不曉得的事情︰“你家兒子同我說,他那日離家時,你們往他左邊袖子里縫了五十兩銀票。我原不信,你家既這樣有錢,兒子
還能去討飯?如今看你家這屋子修得倒也齊整,你兒子許我十兩銀子帶話,快些拿來我家去。”
柳忠夫妻兩個如听晴天霹靂,只是家里才叫查抄過,哪里拿得出多余的錢?跟街坊四鄰借錢,好容易湊到三兩銀子,打發那人走。 老夫妻兩個風光一世,因為教子不嚴,臨老受這般折磨,又舍不得兒子,終究變賣房屋田產,拄著拐棍去鄰縣尋柳耀文的蹤跡。...“”,。(www.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