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art13
大醫院就是不一樣，與季黎偶爾去的黑診所幾乎不屬于同個種類。一系列的治療措施科學而迅速，並不以病人微弱的意志為轉移。
有那麼幾秒，季黎在強刺激下短暫地恢復了意識，從無邊夢魘中被生生拽了出來，隱約听見耳畔醫療器械的噪音和來來往往的腳步聲和人的交談，潮水似的來而復去，不斷沖刷他漸漸復甦的記憶。
死寂的太平間，狹小的臥室，男人高高舉起的棍棒，和病床上昏迷女孩清秀的臉龐……
“小雜種！”男人醉醺醺的聲音中夾雜著模糊不清的囈語，“你他媽就是個被爹媽拋棄的累贅，下賤！你干嘛要活著呢？有什麼好活的？”語氣不重，好像是最單純不過的疑問，卻深深刺痛他的耳膜，胸膛中跳動的那個器官緊縮在一起，帶來近乎自虐般爽快的痛感。
棍棒雨點般砸在肩上，手上……酒瓶揚起在頭顱上砸碎，紅色的液體劃過臉龐，一滴一滴落在骯髒的地面，被同化成骯髒的一部分，整個世界都被蒙上一層紅影。
那些畫面在腦中一遍遍閃過，而後又變化成一些剪影。從暗沉的紅黑變為一片蒼白。
“災星！”女人尖利的嗓音在耳邊響徹，那驚怒的神色歷歷在目，成為午夜夢回時不可缺少的一幕。“都是你！就是你禍害了整個季家！”
“是我又怎樣？”少年好像笑了起來，眼神邪肆，看似狼心狗肺地得意著，“季家，現在是我的。”
可他的目光，分明流露出一點悲傷，只是無人去看，無人去管。
山腰上的公墓，大雨冷冷落下，帶著徹骨寒意。白花被雨水浸濕，不再嬌艷，卻有一種淒厲的美感。“我會贏的。”他背後，幾個墓碑並列，幾個人照片上言笑晏晏，目送他離去。
雨打濕衣物，頭發緊貼著，雨水滑過那面無表情的臉，如同無聲的淚。少年的眼楮，平靜到讓人毛骨悚然，死死壓抑著某種即將掙脫囚牢的可怕之物。
雨真大呀，大得好像要淹沒整個人間。帶著一切悲傷，苦痛，淒厲與骯髒，一同赴死在深淵，沉淪在最深，最深處……
所有的，所有的過往交織成一張大網，把他束縛其中，躲無可躲，掙無可掙。一生的濃墨重彩，都在網眼中一遍遍循環，一遍遍重演……
季黎總是不知不覺睡過去，有時會斷斷續續地清醒一會，自己還沒反應過來，又不知昏迷到了哪個次元，夢中都是重復了千百遍的內容，讓他有些厭倦了。
他幾乎完全失去了時間和空間的概念，這種體驗對他和楊序來說都不新鮮。其實只是經過了一場漫長的冬眠，大腦像在充電一樣，緩慢地重啟中，時不時死個機。分明主機中有很多數據，但代碼錯亂一下，硬盤就空白到像被黑客輪過。
這樣的情況持續了一天一夜之後，他才對周遭產生了模糊的概念。最先復甦的是痛覺，背上縫了針的地方像有千百的螞蟻在上面亂爬，又麻又癢。躺了一天多沒有動過的身體無力又酸澀，肌肉紛紛抗議起來，牽連到無辜的神經。
⺪！才來幾天，旁的沒做，盡受傷了。季黎無奈，他中二期打架最厲害的時候也就被砸個腦袋破點油皮，這次倒是把沒經歷的都免費嘗了個遍，算是賺到了。
“楊序。”身旁有人坐著，背靠牆架著腿，頭往後枕著，頗為無聊地玩手機。“醒了沒？”
“嚴，崢。”他開口，被自己沙啞生澀的聲音驚到，跟臨終要留遺言似的。
一根吸管伸到嘴邊，他張嘴叼住，微溫的純淨水流入喉嚨，干澀要到冒煙的情況總算被緩解。
“餓了吧，你睡了一整天，待會給你買點粥，好消化還養胃，你多少天沒好好吃個飯了？”嚴崢語氣不是很好，他憋著一股氣，那氣卡在喉嚨里，咽不下又吐不出，只能強行無視。
面上不為所動，沒什麼異樣。
他很憋屈，憋屈的火苗不大，一直在燃燒著，無從發泄又忍不下去，燒得他心里空茫一片，連灰燼都不剩。
季黎敏銳感覺出不對，沒回答，側頭看他。
“你生氣了。”他說。
“沒有，我有什麼氣好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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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受傷了嗎？”
“小事，哪里敢和你比。”一點擦傷，那幾個人都沒怎麼踫到他，還沒手上不小心被鋼管尖銳的挫口蹭到劃出來的口子嚴重，嚴崢懶得處理，用酒精沖了下，把血止了就沒管。
“那幾個人呢？”
嚴崢知道他在問誰，心情更加不好︰“綁匪被帶去警察局了，既然你醒了，明天應該就有警察來做筆錄。秦時回學校上課了，秦家承擔了你的醫藥費，他和夏小島——就是那個女生說每天會來看看。”
“嗯。”季黎應聲，知道了情況就沒再說話。
倒是嚴崢沉不住氣，發問︰“明明可以躲開，你干嘛要用背去擋？”
因為這樣主角才能欠我人情啊。季黎心道。
“下意識做了。”季黎笑了下，頭發散在蒼白的臉上，對比強烈，顯出些脆弱的俊美來。“忘記躲了。反正是小傷。”
“是啊，小到流了我一身血，縫了三十二針，得躺床上半個多月。”嚴崢沒好氣給了他個白眼。
“你不回學校嗎？”
“不去，讓秦時給我們倆都請假了，我才轉學一天，不上課沒問題的。”
“謝謝。”季黎認真說。
謝的不止是這件事，還有什麼呢？他們都不知道，但都感覺到了未盡的意思。
嚴崢煩躁的心忽然平靜，像是那火突然憑空消失了，留下的余溫非常熨帖，很讓人滿意。
“嗯。”他低下頭，若有所思。
季黎在醫院住了四天就要求出院。
彼時嚴崢在很套路地削隻果，削完皮切兩半一人一半。秦家送來的果籃，隻果都是上好的進口紅富士，個大皮紅，甜脆汁多。
“我要去辦出院手續。”季黎側躺在床上，冷不丁冒出一句。
“別鬧，你才縫針完不久。”嚴崢眼楮都不抬，把完整的果皮丟入垃圾桶，隻果被一刀切腰斬分成兩半，再拿紙巾細細擦拭掉水果刀上的果汁。
“至少要在醫院修養半個月拆線，之後回家也得再養一多個月，不然傷口發炎就麻煩了。”
季黎發現嚴崢做事總會很專注，就算分心說話，視線也不會移動，不緊不慢的十分淡然。
“叩叩。”他正要再說，房門被敲響。
嚴崢把半邊隻果塞到他手上，自己拿了另一半 嚓 嚓咬了一大口，“進來吧。”
病房門打開，露出來探病的男女主，郎才女貌，畫面看起來很和諧，季黎看了也得說一句很般配。
“楊同學，我今天煮了點黃 炖雞，對傷口恢復很有效的。”秦時提著一個巨大的保溫壺放在床邊的櫃上，夏小島拿出兩雙碗筷，相當賢惠地舀出兩碗來放著降溫。
“多謝。”嚴崢禮貌地微笑，繼續 嚓 嚓咬隻果，沒兩下就全吃下肚。
“感覺還好嗎？”秦時走近，湊到季黎身邊，關切地問。
季黎醒了後，除了配合警方的筆錄，就是應付了秦家父母。
那對在楊序印象中冷冰冰的夫妻，在現在的季黎面前和顏悅色極了，連聲感謝，秦母這對外一向優雅的女人還哭了，一邊拭淚一邊絮絮叨叨讓季黎和秦時做好朋友，以後不要客氣雲雲，和劇情里瞧不上楊序身份冷面以對的人簡直是天差地別。
季黎沒有拒絕，劇情線發生了改變，那麼還得走下去打出結局，那麼接近男女主就很有必要。現在救秦時的人換作是自己，局勢就已經對自己有利。
“還好，我想出院了，不能總是麻煩那你們。”季黎不自在地說。住在醫院就算不是自己出錢也覺得欠了別人很大一筆，他以前受傷都是自己涂點藥咬牙忍著等自愈，實在不行去個黑診所吊瓶水都要耗去大半儲蓄。醫院在他看來更是燒錢的地方。
作者有話要說︰ 透露出了一點過去哦，季總和楊序其實是有相似的。
感謝讀者菌“無事可干”的營養液x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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