姑甦衙門大堂里,一堆人販子七扭八歪、不成體統的胡亂跪著。
要是往常看到這樣的人犯,府台大人說什麼都要上去一頓水火棍,先教教他們什麼叫做官威厚重。然而今天沒有,因為底下的那些人犯一個個不是折胳膊就是斷腿了。
幕僚看府台大人捋著山羊胡須一陣陣直嘬牙花子就是不說話,忍不住咳嗽了一聲來提醒府台。
府台自然明白幕僚的意思,可這個案子也實在是有些匪夷所思。他目光斜看向通向後衙的通道,心里頭還想著那只半人高的大鵝呢!
不過,還是應該先干正事兒︰“讓你們通知各里各坊丟失孩子的父母前來認親,可曾通知到了?”
底下有半頭拱手︰“回大人,已經去了。說不得一時三刻各家的苦主就能過來。”
“好。”
府台應了一聲點點頭,轉頭看向底下癱著的幾個人販子︰“下跪何人,姓甚名誰,還不趕緊報上來。”
這頭審問程序正式開始,文書筆走游龍把所有案犯的口供一一記錄。待案情明了之後,又順藤摸瓜的牽扯出江南境內的掠買團伙一事自有六府協同合作捉拿,這些種種不必再提,只說之前弄丟了自家大姑娘的小廝嚇得話都不會說了,木呆呆一路回了府里把事情和管家說了,算是徹底把家里的天給捅破了。
這家的主人姓甄名費,字士隱,乃是當地有名的良善人家。早年科舉得了個舉人的名頭,可甄費本人無心官場,便也沒有背井離鄉的遠去京城參加科考。
這甄費家境優渥不說,平日里最好結交有才學的人;後院里除了發妻甄豐氏再沒有其他侍妾通房。夫婦二人夫妻和順,膝下唯有一女,正是之前被小廝抱去的家里大姑娘。
猛然听聞大姑娘走失的話,甄費還好,可甄豐氏那是當真一口氣上不來,眼前一黑就厥過去了。家里頭又是一陣呼天搶地的要去報官和請大夫。
這邊拿著甄費帖子要去報官請大夫的管家還沒跨出堂屋的大門,就听見幾聲不知是大鵝還是鴻鵠的叫聲響徹姑甦城。
原本還驚厥昏迷的甄豐氏頓時就被這聲音驚醒了,一口梗在胸口的氣也逐漸的消散了,忽悠悠的坐了起來。
見妻子沒事了,甄費松了一口氣的同時更為女兒懸心了。焦躁的等了快一刻鐘,他便“騰”的站起身來,嘴里嘀咕著︰“如今大姐兒不過丟失了一會兒,應該還沒出城。總等著衙門辦事也不保靠,還是我找里內的青壯幫忙一起吧!”
這邊打定了主意,甄費打算耗費些金銀去請里內的青壯幫忙尋找女兒。結果還沒出門,就看見一個巡夜過來︰“可是之前報走失了的甄費老爺?”
“正是。可是有消息了?”甄費的心頓時提到了嗓子眼兒。
“府台已經抓獲了一批掠買罪人並救回了十幾個孩童,請甄老爺和夫人來府衙看看可有令千金。”
“快!快去叫夫人!”甄費也顧不上後頭的甄豐氏了,也忘了自己一想風度翩翩的舉人儀態,撩著袍子下擺跟著巡夜的人就走。
這一路快跑,把巡夜都給累夠嗆,心理面止不住的嘀咕︰這甄費老爺他還是知道的,要說文章錦繡那是沒錯,沒想到這體格也不錯啊!跑得這麼急這麼遠,半點沒慢下來。
到最後這常年走街串巷的巡夜都累得呼哧帶喘了,甄費還是撩著袍子一溜小跑,還時不時的催促著“差爺咱們快點兒”。
等到了衙門,甄費就發現不只是自己,一個個被巡夜叫來的苦主父母全都是汗津津急慌慌的。
“幾位請到花廳來,咱們家太太已經給幾個孩子都準備了安神湯和夜宵,他們正吃著呢。”門口的師爺讓衙差引著眾人往花廳去了。
“太太
(本章未完,請點擊下一頁繼續閱讀)大德啊!老爺大恩!”一听幾個孩子還有安神湯和夜宵,苦主們連連作揖。就是甄費也從心里涌起了一股感激之情,恨不得立刻為府台大人效死。
等到了花廳里頭,甄費一打眼就看見了自家大姐兒真拿著一塊點心細細吃著呢,時不時的還笑嘻嘻的擼一把橫在腿上的大鵝頭頸,對那只比她身量還高的大鵝半點不懼怕,反倒親熱的很。
“甄老弟,你家的風水好啊!”這邊甄費的心態的有點崩呢,身後就傳來了府台的聲音。
甄費是當地的舉人,按理說一方官員是應該禮遇的。可這里是文風盛行的江南,姑甦城里平均一個里就有一個舉人,甄費也沒多稀奇。如今府台猛地成了一聲“老弟”,還真讓他有點受寵若驚。
“養出來的禽鳥也這般護主。此次能破獲這般大的案子,這禽鳥居功至偉啊!”府台扶住了正要給自己行禮的甄費說道。
“多謝大人!”
“多謝大人!”
“謝大人啊!”
一看一身官服的府台進來了,一群苦主們全都彎腰作揖的感謝府台。可也有一些是之前丟了孩子、此時抱著僥幸心理來的人黯然失色的心碎離開。
白羽從甄費進來就看見他了。這是他家小仙草這輩子的親爹,在甄家外頭蹲點了好幾天的白羽自然認得。
總體來說,甄費是個好爹,對于年過半百就這麼一個丫頭的情況沒有半點不滿,也不重男輕女。
這樣想著,白羽就揚了一下脖子朝甄費叫了一聲︰“嘎——”你來啦!
大名甄英蓮的小姑娘順著白羽的視線看去,就看見了自家爹爹,趕緊放下點心從椅子上跳了下去,摟著白羽的脖子到了甄費身邊,愛嬌的笑嘻嘻叫人︰“爹爹。”
“英……大姐兒可害怕了?”此處若是只有自己和府台也就罷了,還有這麼多其他人,才喊道一半的名字就換了稱呼。甄費蹲下身子摟住了英蓮,聲音柔和極了,就怕嚇到自家姑娘。
“不怕。”英蓮嬌嬌軟軟的摟著白羽的脖子答道。
“嘎嘎。”我在呢,我家小仙草不怕。白羽聲音低沉的沖甄費叫了兩聲,特別驕傲的挺了挺胸膛。
“多虧了甄老弟家里這只護主的鵝啊,不然為兄可不能這麼快就破獲了這起掠買人口的案子。”府台捋著山羊胡子笑道,“往常都說鵝能看家護院本官還不信,如今看來,這養上一只鵝,可不比養上幾只好犬差啊!”
甄費雖然听得一頭霧水,可也還是連聲應“是”,算是認可了府台的話。
兩人又寒暄了一番,甄豐氏就進來了。摟著英蓮小姑娘就是一頓“心肝兒肉”的激動哭號。
一直被英蓮摟著脖子的白羽一個不留神,脖子就被架在英蓮和甄豐氏的中間了。
要是普通的大鵝,少不得受不了母女倆擠壓的力道叨上甄豐氏一口。不過白羽半點不在意的呆著,把這點力道視若無睹。直到甄豐氏覺得胸口格楞楞的低頭一看,就對上了白羽眨巴眨巴的、燈光下黑得有點兒泛藍光的大眼珠子。
“這是……”甄豐氏一口氣差點沒上來。好家伙,這是鵝吧!可個頭也太大了點,都能到自己腰身了吧!自家大姐兒就這麼摟著也沒被叨上一口?
甄豐氏娘家在大如州,家里頭也就是個小富的農門。江南多鴨鵝,她做姑娘的時候也是見過有人被鵝叨上的——鵝要是記恨了誰,可比凶犬還嚇人呢!咬住了就松口,等松口了你去看看那傷口,輕的是淤血,重的連肉都能直接拽掉。
“嘎?”你怎麼不動了?
白羽看見自家小仙草這輩子的娘木愣著看著自己不動,奇怪的問了一聲。
甄豐氏
(本章未完,請點擊下一頁繼續閱讀)擔心閨女走失的心才收回肚子里,就又被這一聲弄得給提回嗓子眼兒了。
“夫人,咱們回吧!改日要來多謝府台大人。”這邊甄費和府台告別了,就回身去看自家妻子和閨女。
“老爺……”甄豐氏的聲音帶著顫,“這只鵝……”
“先一起帶回去。”甄費沉吟幾息後說道。府台大人覺得這鵝是自家養的,因為這鵝一直守在自家姑娘身邊。不管怎麼說,是因為這鵝自家姑娘才平安脫險的,好生安置還是應該的。
再有一點就是,甄費覺得這鵝有些奇異之處,讓他想探究一番。
甄豐氏是個傳統的女子,對甄費的話言听計從的。可就算這樣,她還是忍不住擔心這鵝會叨傷了自家的寶貝姑娘,便想要抱著英蓮離白羽遠一些。但偏偏大悲大喜之後手抖得半點力氣也使不上,最後還是甄費抱著英蓮走的。
而白羽呢,就跟在甄費的身邊,時不時的抻長了脖子看一眼甄費懷里的英蓮,半點也沒有傷人的預兆。
此時已經是二更將近快要三更了,英蓮離開了府衙就止不住的點頭瞌睡。等到了家里之後,迷瞪瞪的被甄豐氏沐浴後換上干淨的褻衣褻褲塞進用湯婆子暖過的被窩里就睡過去了。
而白羽呢,則是撲稜著翅膀,也不理別人,就在甄費家院子里找了一個地方窩著了。
嗯,晚間有月華泄露,生命不息修行不止,白羽不放過任何一個可以精進修為的機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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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個晚上熱鬧慌亂參雜的姑甦城終于安靜了下來,甄府也在人荒馬亂了大半夜之後歸于了平靜。此時的院子里除了白羽就只有皎潔的月光了。
“旺!”
一聲似乎壓著嗓子的犬吠不知從何處傳來,一下子就把沐浴在月光里的白羽驚醒了。
這聲音他听過不止一次,再熟悉不過了。所以白羽伸長了脖子抖落一下身子,一忽閃翅膀就撲稜到了房頂上。
前腳才站定,立刻就有一條全身皮毛烏黑得油光水滑的細犬踏著月光也落在了房頂上。
要說這細犬是誰呢?正是清源妙道真君座下的嘯天。清源妙道真君乃是玉鼎真人弟子,道場在灌江口,麾下同齡梅山六兄弟並嘯天逆天二仙獸,手下有三千草頭神軍,對嫡親舅父昊天玉帝是听調不听宣,只是不知何時竟然被西王母西帝娘娘說服領了司法天神的神職。
此次嘯天下界,正是清源妙道真君接到了瑤池仙鶴丹墨的狀告,命嘯天下凡來傳遞消息的。
那犬看了一眼白羽,甩了甩腦袋,口吐人言︰“主人說,便宜行事,莫要驚擾人間。似之前那般叫喊已經驚動了城隍了,不可再有。”
“嘎咕咕。”警幻那個老娘們兒呢?
哮天犬雖然能听懂白羽的話,可還是不能理解白羽這種明明已經能口吐人言卻偏偏還是堅持母語的行為。不過人家沒吐槽,只是一本正經的回答︰“警幻之事自有西帝娘娘並天庭處置,只是之前警幻布下的先手你去一一化解了就是。哦,對了。這家還有一遭祝融之災,你護著躲過去,這一棵的劫數就算了了。”
花草精靈可都是仙娥仙童的預備役,因為化形之後天性單純澄澈,在天庭還是挺招人喜歡的。此次下界的一批草木精靈又都是女體,正好是護短的西帝西王母的職責所在,自然是給了挺大的操作空間了。
白羽全速運轉自己本來就不大的腦子,耗費了無數的腦細胞後點頭終于說人話了︰“小仙遵天神法旨,定不負所望。”
這位天神的吩咐可馬虎不得,得認認真真的回答才行。畢竟白羽雖然是個地仙了,可到底也就算是個天庭的後備人員,雖然只是記錄在冊,沒有正式分配工作,但也得遵守單位的各項規章制
(本章未完,請點擊下一頁繼續閱讀)度不是?
必須要在單位的領導面前留下一個好印象,才能盡快的升職加薪出任ceo什麼的。畢竟他們一票太虛幻境的花草精靈們還要在領導們手底下討生活呢不是?
得到了官方許可,白羽就可以安心在姑甦甄家住下來了。不過為了讓自己接下來住得安心些,等哮天犬一走,他就偷偷的跑到了甄費和甄豐氏的夢里去了。
甄費和甄豐氏一天之內大喜大憂,恍恍惚惚的好不容易平定了心神睡著了,就發現自己到了一個霧氣籠罩的地方來。
夫妻倆還奇怪呢,怎麼睡著了倒跑到這沒有人煙的地方來了呢?偏偏這兩人在夢里,想走還抬不動腿,想說話還張不開嘴,只能直愣愣的站著。
約莫幾息的時間後,霧氣里走出來一個人來。這人看著也就十八、九歲的模樣,頭上戴著一頂鵝黃色束冠,身上穿著白色棕邊的直綴,足下蹬著一雙赤履,再加上那說是天人之姿也不為過的長相,登時讓甄費和甄豐氏都看呆了。
“是這樣的,你家姑娘是我看著長大的,沒留神被人忽悠到你家來了不說,還設了套子要讓你家姑娘淒苦一輩子。我暫時住在你家,等你家剩下的那個劫數沒了再走。”白羽半點沒發現自己說的話沒前沒後語無倫次的。
還不等甄費和甄豐氏思考一下這話到底是什麼意思,就一揮手把兩人從夢里送走了。
甄費和甄豐氏下一息就在床上醒了。
可醒是醒了,夫妻倆躺在床上誰都沒動彈。不是因為別的,這倆人還都懵圈著呢!
什麼叫“你看著長大的”?什麼叫“一不留神忽悠到我家來了”?還有那個劫數,都是什麼意思啊?這前言不搭後語的,怎麼就不能說明白點呢?
“老爺……你睡了嗎?”甄豐氏壓低了嗓子問了一聲。
甄費一听妻子的問話,先清了清嗓子才開口︰“我剛才……做了一個夢。”
“一個白衣書生?”甄豐氏一下就坐起來了。
甄費也跟著坐了起來。
夫妻倆就這麼在黑咕隆咚的臥房里沉默不語。
“老爺,這別是什麼山精妖怪來咱們家了吧!”甄豐氏覺得後背一陣陣的發涼,忍不住靠向了自家老爺。
“好防佳節元宵後,便是煙消火滅時……”甄費直愣愣的出了半晌的神,才在自己的記憶深處找出來了這麼一句讖語。
“老爺你說什麼呢?”
“你還記不記得有一回我抱著英蓮出門去,有個癩頭的和尚要把英蓮帶走?”不等甄豐氏回答,他又自顧自的往下說,“那和尚說英蓮有名無運累計爹娘,還留下了四句詩。你想想,要是英蓮真的丟了,咱們半輩子就這麼一個寶貝,難道不會散盡家財也去找她去?英蓮被拐子拐了,明明咱們家也是姑甦城里的富足人家,偏為奴為婢的受苦,豈不是有名無運累計爹娘?”
“老爺你瞎說什麼呢?”甄豐氏被甄費激動的語氣嚇了一跳。
“是了是了,好防佳節元宵後,今天可不就是元宵嘛!”甄費全都想通了。他一把掀開被子,也顧不上穿鞋了,就這麼光著腳沖進了院子里,對著蹲在院子中間的白羽就是一揖。
“您是山精妖怪也好,仙靈天兵也罷,甄某多謝您救助我家姑娘!不知大仙可要什麼供奉?”
白羽一雙眼珠子瞪得溜圓,氣得都說不出話來了︰你才是山精妖怪呢!你才要供奉呢!我這麼高尚的鵝會貪圖你的供奉?你把我當什麼了!
作者有話要說︰ 哮天犬︰雖然我一只爪子就能把這頭蠢鵝給按在地上摩擦,但不知道為什麼,就是有種莫名的恐懼感,讓我想趕緊交代完主人話趕緊撤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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