客廳中安靜了幾秒，甦萌才道︰“沒事，我沒有被嚇到。”
她神情平靜，確實沒有嫌惡或驚訝，蜘蛛人便仿佛松了口氣，聲音微弱的︰“那……咳咳，那便好……”
說完這句話，他就再也支持不住，身軀軟倒在地，蜘蛛腹浸泡在血水之中，但人類男子的上半身，卻還是努力的挺直著，並側了側身，讓頭發散落開來，遮住裸-露的身軀。
怎麼看，都是一個因袒露身體，而感到羞恥的……人。
視野改變之後，他才看到客廳地板上的無頭男尸。
蜘蛛人先是一驚。
等看到那顆泡在血水中的頭顱時，他眉頭微皺，仔細感受尸體創口的氣息，再看向甦萌時，目光中多了一絲了然。
蜘蛛人抖抖索索的抬起手，都快要昏迷過去了，卻還是艱難的對甦萌，做了個拱手禮。
“沒想到，您竟誅殺了飛寒君，”他輕聲道，看得出來，他在勉力保持冷靜，但尾音卻還是顯出一點輕顫，“請恕在下無狀，不知您是前輩高人……”
“大哥哥。”
甦萌打斷了他的話。
一聲‘大哥哥’出口，蜘蛛人渾身一震，仿佛十分意外，驚訝又茫然的瞧著她。
“雖然這個人確實是我殺的，”甦萌眨了眨眼楮，“但也不用叫我‘前輩’吧？”
她指了指自己︰“我明明就這——麼可愛，看著比你還小得多呢。”
“……”
“況且，不管管你的傷嗎？”
甦萌其實並不在乎這個古怪的生物是死是活，但她家客廳已經躺著一具尸體了，等會這蜘蛛人要是斷了氣，她就又多了一具尸體要銷毀，很麻煩的。
蜘蛛人露出躊躇的神情，良久，他才仿佛下定決心，又顫巍巍的拱手，輕聲道︰“在下命如草芥，原不值得您垂憐……但、但若您不棄。”
他布滿裂口的嘴唇動了動︰“可否……賜在下一粒回春丹。”
甦萌順著他的視線看去，便見客廳角落，一堆閃閃發光的石頭之中，混雜的幾個白瓷瓶。
石頭與瓷瓶都是從那錦囊中‘噴’出來的，甦萌走過去，將瓷瓶翻撿出來︰“你是說這個？”
蜘蛛人的眼中綻出了一點亮光，口中卻道︰“您拿著的是養靈丹，在下……咳咳，並不需要這麼貴重的丹藥，只需……”
他還沒說完，甦萌已經捻著瓷瓶，走到了他身邊。
蜘蛛人驚訝的停下話︰“您——”
趁他張嘴，甦萌拔掉瓶塞，一股腦倒出，然後踮起腳，胳膊勾住蜘蛛人的脖子，在他被迫低頭時，把手中的丹藥全部塞進了他的嘴里。
蜘蛛人倏然睜大眼楮，甦萌明顯感到他的身體一僵，她沒理會，等到確認他全部吞了下去，甦萌才松開手，退後一步。
幾乎是吞下去的瞬間，這生物的臉色就肉眼可見的好轉。
甦萌滿意了。
很好，看樣子是不會死在她家客廳了。
她退了回去，因此也就沒看到，她的手指撫過之時，這生物縴長眼睫如蝶翼般輕顫，以及掩蓋在凌亂長發下，有些泛紅的耳尖。
過了片刻，蜘蛛人才抬起眼，他目光復雜的注視著甦萌，而後深深的彎下腰去。
“莫煙，”他聲音低沉，“謝您救命之恩。”
他低下了頭，因此視線不可避免的，落在了甦萌的腿上。
少女的腿縴細潔白，蜘蛛人的眼睫一顫，連忙想要移開視線，可是往哪放都不合適，不是瞥
（本章未完，請點擊下一頁繼續閱讀）見她同樣裸-露在外的雙臂，就是看見她衣領下若隱若現的鎖骨。
口中殘留的丹藥靈氣提醒著他，他沒有死，從幾乎貫穿心髒要害的傷勢里恢復了過來。然而也正是如此，莫煙有些不知所措。
因為他只是一個，蛛奴。
蛛奴，據說很久之前，他們是叫做‘蛛人’，與海中鮫人類似，生活在密林之中。只不過他們沒有鮫人的美貌和力量，易于捕獲。
馴養的母蛛奴，一胎可以產下近千枚子卵，是一種量產的廉價貨。
像他這樣的蛛奴，空白符紙就能換上一打，比草還賤，而他又是其中最沒用處的那種，既沒有毒素，也不能吐絲織網。空有個龐大身軀，因此只能去做陪練木樁。
——即活靶子。
他身上的傷口，便是被一刀刀劃出來的。與他同一批孵化的蛛奴、蠍奴、蛇奴……紛紛死去，而他居然苟延殘喘的活了下來。
莫煙不知道他為什麼要這樣努力的苟活，他存活了兩年多的時間，比他的同類們長數倍，漸漸的，他知道了自己在的地方，叫做藥鼎宗。
在新入門的弟子們開蒙時，他躲在獸棚的枯草里偷著學；
被剛引氣的弟子做靶子時，他零零碎碎的听過一些口訣；
他汲取著一切能夠得到的知識，努力的向‘人’這一概念靠攏。莫煙是他寫得最順暢的字，于是就成了他的名字。
但這一切在新一批蛛奴孵化時戛然而止。
有了新的工具，老舊的、不合用的，就該丟棄了。
當清掃弟子刺向他心髒時，莫煙第一次做出了反抗。
他一躍而起，雖然被刺中了心髒，卻也成功地咬住了那名弟子的脖子，將他的身體撕開，而後他從獸舍的山頂跳了下去。
他在密林間狂奔，速度越來越快，如魚入水，如鳥投天。
不知不覺，他開始手舞足蹈，口中狂喊著，都是他在宗內，在漫長的活靶子生涯里拾取的那些零碎字語︰“得天之幸，夫萬物生，而眾生皆閔然……”
“無常無懼，性命取舍，在下莫煙……”
莫煙的逃亡生涯，終止于獸舍外三百里處。
拼盡全力，他也僅逃離了蛛奴的命運三百里。
持劍弟子追上來，又補了一劍，接著他被裝入收容袋中，再接著，他的軀體會被當成遺蛻，各個部位都會被使用。
蛛奴的生命力綿長，即便要害被刺穿，也能掙扎著存活一段時間，莫煙蜷縮在袋中，不明白他為什麼還要強吊著這口氣，遲遲不肯死去。
直到他再度得見光明。
接著，便看見了站在他面前的……少女。
五官精致，身材嬌小，穿著與他迥異的服裝，朝他看來時，那目光中沒有輕視，也不是仿若注視一個物件，唯有單純的好奇。
他身受重傷，奄奄一息，但不知為何，在這名少女朝他看來時，莫煙最先生出的念頭，卻居然是羞澀——對于自己赤身裸-體，無遮無掩，猶如牲畜般袒露于她面前的窘迫。
而後，他便察覺到地上的那具尸體。
蛛人的五感靈敏，他很快就發現，這具尸體的修為，遠遠超過平日將他當做靶子的藥鼎宗外門弟子，看模樣，竟很像是近年十分有名的魔修飛寒。
而那脖頸上平滑的切口，則附著著一絲香氣——與少女身上的香氣是一模一樣的。
他立刻就意識到，他已經被當做貨物售賣出去了，買主就是地上的尸體，但現在，他這位買主已然被殺，而他——蛛奴莫煙，則將與靈石、丹藥、武器等等，成為殺死他買主的，少女的戰利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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