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生日無人知
江城下起了今年的第一場大雪，樓冬月撐著傘出了公司，他的車送去4s店保養了，就算沒保養這個天也不大方便開。
地鐵5號線剛開通，途經樓冬月公司附近，路線中有一站便叫南鄉里，這讓他雖然沒了車，也能很方便地回家。
樓冬月第一次坐5號線，嶄新的車廂里干淨又敞亮，即使天氣惡劣，一路上人也不多，基本人人有座，他想著這可比每天開大半個小時的車上下班舒服多了，也不用擔心早、晚高峰堵在半路上，倒是可以考慮多坐坐。
半個小時不到，地鐵駛進了南鄉里站，車廂門打開後，出來的人不算多，且都是步履匆匆，急著往家趕，只有樓冬月一個人慢悠悠地走著，落在最後一個上了電動扶梯，隨後刷卡出站。
站外大雪紛飛，蒼茫一片，地上已經積起了了一定厚度的雪，樓冬月穿著一雙英國老牌的男士休閑皮鞋，此刻卻完全不頂用了，他撐著傘，深一腳淺一腳地走著，上了一段樓梯後還要穿過一條長長的巷子，才能走到大街上。
巷子左邊雜亂無章地停著一排單車，右邊則應該是小攤販們平時做生意的地方。大概是因為天氣惡劣，幾十米長的巷子，此刻卻只有巷口處支著一個小棚子，里面隱隱約約冒著熱氣，應該是在賣吃的。
樓冬月看到那里圍著不少人，多半都是跟他同一站下車的乘客，他想著，要麼就是他們都餓了，要麼就是這個攤子的東西味道不錯。
他仍是不緊不慢地走著，等到前面的人群都散去，他才走到巷口小攤那。
大概因為雪下得大，為了擋雪，那棚子搭得很低，再加上有棚沿的遮擋，樓冬月沒有看清攤主的樣子。棚子里只有簡陋的木板拼成的桌子，還有一個大鐵桶，以前冬天賣山芋時，常出現的那種鐵桶。
樓冬月本以為這就是個賣烤山芋的攤子，下一秒卻在靠著桌子的一塊木板上，看見了五個字——梅干菜扣肉餅。
他整個人一怔，像是突然被丟進了回憶的倒帶中，這個餅，是小的時候施小雲經常買給他吃的東西，樓冬月全家都很喜歡。
二十年前的江城，梅干菜扣肉餅是街頭巷尾最常見的美食之一，與加雞蛋和肉沫的中式土漢堡齊名。
念小學時的樓冬月，往往吃上一個就能頂一頓飯。
但隨著經濟的發展與洋快餐的入侵，它們雙雙被時代拋棄了，年輕的孩子們開始吃起了洋漢堡，也不再看得上這種其貌不揚的餅。
算起來，樓冬月有十幾年，沒有吃過這個餅了。
他正陷入對過往的追憶，站在鐵桶背後的攤主大概看他在原地躊躇了許久，便微微蹲下身，探出頭來問道︰“您好，要嘗嘗梅干菜扣肉餅嗎？”
那一句是特別標準的普通話，沒有一般小攤販口音上的瑕疵，樓冬月有點詫異，下意識地抬頭看了一眼，才發現這攤主是個很年輕的小伙子。
看著最多二十出頭的樣子，如果說是十八、九歲，他多半也是信的。
這男生濃眉大眼，短短的圓寸頭，整個人看著清清爽爽，穿著件薄薄的棉衣，似乎也不覺得冷，此刻正笑看著樓冬月，眼里滿是真誠與青春的朝氣。
原本並不餓的樓冬月鬼使神差地往攤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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算了，就當回憶青春吧，樓冬月這樣想著，隨口回道︰“來兩個吧。”
他的語氣一如既往的淡漠，那男生卻絲毫未受影響，笑容依舊活力滿滿。
他說道︰“好 ，一個3.5元，兩個便宜些，是6元，支付寶、微信都可以，您直接掃碼就行。”
樓冬月高冷地點了下頭，掏出手機付了錢，那男生把才從桶里取出的兩張餅放進塑料袋里，一邊遞給他，一邊囑咐道︰“才拿出來的，小心燙。”
他說著又笑看了眼樓冬月。
似乎有些不習慣對方這麼熱情，樓冬月接過塑料袋後，連聲“謝謝”都還沒想起來說，腿就自有主張地帶著他走遠了。
走到街對面，快要拐彎的時候，樓冬月不自覺地回頭望了一眼，小棚子下一雙長腿正在原地小幅度地跳動著，顯然是在通過運動取暖。
果然還是冷的吧，年紀這麼小的一個孩子。
樓冬月在心里嘆了一句，也沒多想，將傘舉得低了些，擋住身前的風雪，徑直往家的方向走去。
五分鐘後，他已經走在了樓梯道里，這里的安置房每幢都是六層樓，按規定這種高度建不了電梯，樓冬月家在四樓，好在他還年輕，每天爬一爬倒也無所謂。
樓冬月打開家門，江城算是南方，冬天沒有暖氣，他出門前把空調關上了，眼下屋里冷颼颼的。
這個房子因為自住，他花了錢精裝過，一共一百多個平方的屋子，卻因為家具少與沒有人氣，而顯得分外空曠。
即使裝修得精美妥帖，也還是缺少了家的溫馨。
樓冬月放下電腦包和傘，打開了客廳的立式空調，又去廚房倒了杯水，水還是昨晚燒的，已經不太熱了，他也不介意，端著杯子回到客廳，便隨意地靠在了沙發上。
已經這個點了，他懶得打開冰箱查看里面還有沒有菜，也沒勁再去煮飯，于是買的兩個餅就是他的晚飯了。
樓冬月拆開塑料袋，這才發現這個餅跟他曾經吃過的梅干菜扣肉餅有點不同，以前的餅圓圓的一個，厚實，面皮油汪汪的，一口咬下去，嘴里是滿滿的梅干菜，尋常的小孩和女人吃一個就能抵飽。
而眼前的這個餅，大而薄脆，隱隱透著梅干菜的香味，不是原來那種油乎乎的菜香，而是很清爽的被烘烤出來的香氣。
樓冬月想著，難怪一開始沒反應過來，以為是賣烤山芋的，以前的餅似乎是小鐵鍋烙出來的，這個卻是烤出來的。
他沒吃過這種，卻莫名覺得一定很好吃，也許是攤位前的人氣和那個男生陽光的笑容，給了他這份信心吧。
拿起一張餅，樓冬月低頭咬了一口，輕輕的一聲“ 嚓”，餅的表皮果然酥脆的很，吃起來一點都不膩人，里面鋪著薄薄一層梅干菜肉沫，分量不多，卻很入味，跟薄餅結合在一起，口感剛剛好。
他早就過了量越多就覺得越好的年紀，這樣明顯精心調配出的比例所形成的恰當的口感，才是他所欣賞的。
樓冬月一口接一口，就著一杯水吃完了兩張餅，他的食量並不大，卻難得有些意猶未盡，這顯然是他最近吃過的，最叫人滿意的一頓晚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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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平時對食物並沒有什麼特殊的喜愛與追求，如今卻不得不承認，恰到好處的美食，確實能讓人心情愉悅。
吃完這頓晚餐後，簡單地收拾了一下，樓冬月又沖了一杯咖啡，隨後提著電腦包進了書房，他要繼續工作了。
先是一口氣寫完了這個月該交的研究報告，樓冬月保存備份好，一看電腦右下角，已經十一點五十多了。
對一個金融從業人員來說，這個點並不算什麼，他還在實習的時候就曾經歷過無數個通宵的夜晚，雖然現在並沒有以前忙碌，樓冬月也習慣了晚睡。
並不是他本身作息就差，或是有著年輕人的通病，太愛玩手機和享受夜生活，以至于舍不得睡，而是他的睡眠質量不太好，並不容易睡著。
樓冬月並不是一直住在這里的，大學畢業後剛進證券公司的那段日子，因為公司在市區，離南鄉里比較遠，再加上剛入職十分忙碌，他住在了市區的一套房子里。
那兒的環境與配套設施比這里要強得多，他卻在無數個加班到凌晨的日子里，即便身體疲憊到了極點，躺在床上卻依舊睡不著。
那個高檔小區里的一切，給他的感受都是精美卻冰冷，那里沒有他的家人，沒有他的朋友，也沒有他熟悉的鄰居。
那里充斥著的是早出晚歸忙于拼搏的高級白領，並沒有什麼生活感可言。
樓冬月最終還是搬了回來，即便他再忙，偶爾看到從小就熟悉的爺爺奶奶們，也能讓他安心不少，再說這片土地才是他真正的家鄉，樓家幾代人都生于此、長于此，這里有爺爺的氣息，那個唯一能帶給他溫暖和安全感的人。
爺爺早就去世了，但樓冬月卻相信，只要他一直住在這里，那麼爺爺一定在默默地守護著他，庇佑著他。
手頭要緊的工作已經處理完畢，樓冬月打開□□登錄界面，準備登自己的私人□□。
平時工作的那個賬號里什麼個人資料與動態都沒有，純粹是他用來應付客戶的。
而他雖然並沒有什麼太親近的朋友，但這個私人□□里卻仍有不少他從小到大的同學，有的偶爾也會聊幾句，樓冬月習慣了每晚登錄上去，看看有沒有熟人找自己。
登錄成功後，小企鵝一直沒有跳動，顯然今晚沒人想找他閑聊，樓冬月內心也沒什麼波動，他正打算下線，一封□□郵件卻彈了出來。
那是系統自動發送的郵件，內容是……祝他27歲生日快樂。
樓冬月從小跟著爺爺長大，習慣了老人家的農歷算法，因此他早就認為自己滿27歲了，但其實從大眾角度來看，今天才是他真正的生日。
他再次看了眼小企鵝，依舊沒有任何跳動，自從拉黑了樊浩後，手機里也再無動靜。
這個世界根本沒人知道，或者說根本沒人在意他的生日，他早就孑然一身、無親無故，那麼今天他到底幾歲，到底是不是他的生日，又有什麼好在意的呢。
安靜又寬敞的書房里，樓冬月唇角逐漸揚起一抹冰冷又苦澀的笑容。
他不得不承認，一個人活在這個世界上，真的好孤獨。
作者有話要說︰ 賣餅的︰明明是兩個人的劇情，我卻到現在仍未有姓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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