紀虞頭一次以這種形式接觸到死亡。
幾個小時前,他還是個活蹦亂跳的人,把她從巷子里逮進了畢偉藏身的小院。
他居然就這麼死了?
所有留在刑偵的同事已全部到場,透過巨幅單向玻璃,紀虞看到法醫帶著人檢查尸體,再把紋身男封進尸袋。
眼看紋身男的臉漸漸被掩蓋,紀虞就有一種說不出的煩悶。
她隱約感覺到,之前那種不詳,似乎和紋身男有關。
法醫把人帶走前,拍了拍薛宣的肩膀。
紀虞才注意到薛宣在里面。
她目光四下搜尋,直到看到角落里的攝像機,才稍稍放心。
薛宣應該沒什麼事。
雷隊就地強調了注意事項,臉色比薛宣的還難看。
“初步判定,嫌疑人應該是服毒自殺。等會兒參與過彭莊市場抓捕的同志們,都按內部程序做個調查,看看現場有沒有可疑情況。往後,大家查這個案子要多多注意安全,這伙人比我們預料的要狠得多。”
嫌疑人自殺的事,在法醫結果出來前沒必要多說。
而且好事不出門,壞事傳千里。貿然亂說,不光對他們自己的形象有損害,還可能打草驚蛇。
雷隊接著安排調查任務。
“之後有幾個重點調查方向。第一,查出嫌疑人的身份,他是什麼時候進入犯罪團伙的,在團伙中地位如何。小吳,你負責這個,多和玉縣那邊溝通。”
小吳應了一聲,是紀虞在電梯里遇到過的另一個人。
“第二,他們從玉縣古墓里盜挖的文物藏在哪里。據估計,還有一大批文物不知去向。要盡快找到這些文物。小鄭,你負責這個,就從畢偉開始。”
“第三,主犯是誰。魏老接到的電話並不是從玉縣打來,而是從進州來的。團伙在進州可能還有窩點和人手。小王,你追這個,拿小紀的畫像發過去,找當地警方協助調查。”
刑偵講究的是分秒必爭,雷隊一宣布散會,大家各自散去。
半分鐘內,審訊室外散了個精光。
紀虞看了眼里頭的薛宣。
他還保持著坐在桌前的姿勢,手上拈著根沒點燃的煙。
紀虞皺了皺眉。
她爸以前喜歡抽煙,被她抗議過後就不再踫了。薛宣讀警校後就有了抽煙的毛病,說是壓力太大。兩人分手時,紀虞還因為他抽煙訓過他。
她走到審訊室門口,定定地看著他。薛宣感受到她的視線,靜靜地看過來。
紀虞仿佛什麼都沒發生過︰“這麼晚了,去吃飯嗎?那家餃子?”
薛宣喜歡吃韭菜餃子,吃了還愛
(本章未完,請點擊下一頁繼續閱讀)對她臉上呵氣。
紀虞眼神多好使啊,走近兩步,又看到了他下巴上的胡茬。
這玩意兒扎人得很。
薛宣笑了笑,仿佛無事地站起來。
“那就去吧。”
正要動身呢,紀虞手機響了。
一看是宋師兄來電,她連忙按下接听︰“喂,師兄是我,你在哪里?”
“……男朋友?”
宋師兄和薛宣都在說話,紀虞一瞬間沒弄清情況,迷惑地啊了一聲。
薛宣猛地擦過她身邊,大步往前走去。
紀虞沒拿穩,手機掉在地上。
“……剛怎麼了,紀虞?剛給你拿到了票,你什麼時候來一趟?”
她怔怔地看著薛宣離去的背影,嘆了口氣,撿起手機。
“沒事……那多謝師兄了,我現在就過來。”
-
華燈初上。
今天不知怎麼了,去美院的公交車遲遲不來,站台已經積蓄了洶涌的人潮。
紀虞焦灼地等待,不停地看時間,又給宋師兄打電話。
一輛白車開到她身旁,搖下副駕駛車窗。穿著亞麻襯衫的年輕男人對她笑︰“紀虞,這里。”
車里隔絕了外界的喧囂。紀虞一上車,就深出一口氣,解開了皮筋,揉揉緊繃了一整天的頭皮。
紀虞很不好意思︰“真的很抱歉啊師兄,還麻煩你親自跑一趟。”
宋申時笑了︰“沒什麼,應該的。恰好我那兒有兩張票。倒是你,現在刑偵這麼忙,你連正常下班時間都無法保證,真有看展的時間?”
紀虞連忙點頭,“真的有,不騙你。”
宋師兄畢業後就留校了,小學妹們都喜歡上他的課,都覺得宋申時幽默風趣,又淡雅如蘭,是個很有氣質的男人。
作為美院明日之星,他手里資源很多,有各式美術展的票。紀虞深怕他覺得自己沒空,又轉手把票給別人了。
宋申時開得很慢,不意外地踫上個紅燈。紀虞終于有機會開口,有些忐忑︰“師兄……票呢?”
他點點頭,在口袋里摸索,登時一愣,又打開儲物箱翻了翻,搖頭︰“好像忘了帶,你跟我回一趟美院拿吧。”
宋申時含笑看過來,紀虞覺得自己像賞花游客忽然聞到一縷幽香。
她別過視線。
“過了這麼久,薛宣沒怎麼變,我真的很意外。我還以為他會變成一個啤酒肚的大叔。”
宋申時淡笑看她。
紀虞猶豫片刻,卻听宋申時說︰“你不必
(本章未完,請點擊下一頁繼續閱讀)那麼緊張,我沒有別的意思。畢竟,我們都是魏老師的學生,同門一場,不必那麼客氣。”
紀虞一下子什麼都不好說了。
直接拒絕他,他說對自己沒別的意思。
放著不管,他的表現又很容易讓人誤會,就連魏老師都問過兩次。
要是接受他,以她現在的狀態,對宋申時很不公平,而且她只是欣賞這個同門師兄而已,還沒到喜歡的程度。
紀虞非常無奈。
她真的很想看這場展,可票都賣空了,她只能求助宋申時。
所以……
還是裝死吧,以後盡量少來往,對誰都公平。今天這票到底是不是忘了帶,還有待她思考。
乖巧的小學妹都快變成鴕鳥了,宋申時笑意漸漸轉深。
宋申時的辦公室在美院老辦公樓里,好幾十年前的西洋風老建築,敞開式的窗子,推開就是金黃的梧桐樹,草坪燻出干燥的清香,充滿了整間辦公室。
宋申時沒學到老魏的凌亂的美感,專業書籍和畫板很有條理。有些顏料滴落在木質地板,都被宋申時就著顏色畫出一朵花或者一條柳枝。
他從抽屜里取出一個淡淡清香的素色信封,似是開玩笑︰“辦公室要是亂一點,我就能借機多找一會兒,你就好多留一陣了。”
他環顧四周,似有為難,“我該從哪里開始弄亂呢?”
紀虞覺得腳下都生出風火輪了,連忙道謝開溜。
三層辦公樓像後現代風格的畫作,窗子明亮或黑暗,透過重重樹影,仿佛靜默的心聲。
紀虞走到樓下,鬼使神差地回了頭。
宋申時的辦公室窗口,似乎斜斜地倚著一個人。
——你站在橋上看風景,看風景的人在樓上看你。
又是一陣鬼使神差。
紀虞不敢再看,連忙帶著票跑了。
讀書時,宋申時很少看到紀虞穿運動裝的樣子。
她跟魏老師出差才穿得跟麻布袋似的,平常愛穿裙子,夏天常常露出一雙筆直修長的腿,好似剛剛采摘的一束梔子花。
直至辦公樓的光照不到紀虞了,連黑暗中也沒有她小跑的影子,宋申時才坐回畫板前,掀開了蒙在畫板上的布。
畫板一直朝牆放,就算蒙著布,他也不願將它大大方方地擺出來。
這幅畫就像他的心事,永遠不會輕易展示于人。
畫中的姑娘背影縴縴,如被聖光照耀,周圍是片片暈染的灰色。與高大遼遠的城市相比,她的背影如此渺小,如此縴細。
宋申時拿著畫筆,久久沒有動作,忽然扶著畫板邊緣,輕輕地笑了一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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