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五點半,薛宣灌了最後一口咖啡,往病房里瞅了兩眼。
紀虞端著小畫板,似乎在閉目養神。
昨晚他們趕到醫院,本打算立即開始畫像,但傷員狀態不好,描述不清,而且情緒不穩定。保險起見,醫生建議讓傷員再休息一晚上。
薛宣昨晚跑了一趟刑偵,取來了畫像工具。紀虞就抱著小畫板,在他病床邊干坐了一晚上。
醫院里的人漸漸多起來,薛宣稍稍活動手腳,下樓買早點。
醫院附近的早餐偏清淡,他買了四個大饅頭,兩碗豆花,還特意叮囑老板︰“一碗放糖一碗放辣。”
老板隨口問︰“女朋友南方人啊?”
薛宣︰……
他可能被紀虞打出毛病了,被揍了兩次,她的口味還記得這麼清楚。
薛宣本想改口,讓老板兩碗都放辣。
憋了半天,他幽幽地說︰“老板,甜的那碗多放糖……”
-
薛宣回去的時候傷員好像還沒醒。紀虞拿著畫板,不知在畫什麼。
他不太敢直視紀虞,只把早餐往她面前一送。
面對前男友遞來的豆花,紀虞露出了和善的眼神。
“……你別多想,我就是盡一下照顧新人的職責!”
薛宣振振有詞。
紀虞目光往旁一帶,他這才注意到傷病患不知什麼時候醒了。
面對薛副和新人妹子的詭異氣氛,床上的人也不知說啥好。
太他媽羞恥了……
薛宣抱著兩個大饅頭,猛地扭頭竄出去了。
見他委屈得跟什麼似的,紀虞輕輕嘆氣,重新抱起畫板。
“能再向我描述一下嗎?”
受傷警員叫小楊,去年剛進刑偵的新人。縱是他年輕,挨了這刀也得虛上一陣。
小楊看著紀虞,被嫌犯扎刀子都沒這麼慫︰“我,我可能沒看不太清,這沒關系吧……”
他願意開口就是好事。紀虞順口安慰︰“當然沒關系,你可以慢慢回想,我是畫像師,肯定會幫你的。”
小楊猛地點頭,揉著太陽穴想了一陣,有些苦惱。
“我只記得一個輪廓,胖胖的……哎,想得頭疼……”
他真不是撒謊推脫。當時洞里光線太差,空間狹窄,他注意力都放在怎麼摸索前進上了,被扎了一下才猛地回過神來,勉強掃到了前面狹縫里一閃而過的臉。
不受傷不知道這麼疼。憑借本能抓著動刀的人不放,已經是他的極限。
小楊懊悔地說︰“都怪我,我當時應該提醒薛隊里面可能還有人,哎,讓人跑了……”
紀虞安慰他︰“這不是你的錯,我們正在收網,你慢慢來——想起多少算多少,能亡羊補牢也不錯。”
大家都知道盜墓賊屬耗子的,但誰都沒想到,他們居然把洞打到村里來了。
她還要再安慰,瞥見小楊晦喪的表情,話到嘴邊改了口︰“我們先聊聊別的話題吧,比如,你喜歡吃什麼菜?”
如她所料,小楊立刻被轉移了注意力,有些眼巴巴的。
“能不談這個問題麼,我得忌口好一段日子呢……”
紀虞微笑,翻過一頁紙,“跟我隨便說說,就當聊天了。”
“我說喜歡吃燒餅,你會不會笑我?”
“不會。”紀虞微笑著,“喜歡什麼餡兒?”
民以食為天,一招吃遍天。
只要說到食物,幾乎沒有人不跟著她思路走的。小楊也不例外。
紀虞一邊與他說話,調整他的情緒,一邊在紙上簌簌畫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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美術已經在主流學科之外了,模擬畫像師更是邊緣的邊緣學科。
它不僅要求扎實的繪畫功底,更要求畫像師必須具備高超的溝通技巧。
因為模擬畫像師面對的不是一動不動的模特,而是情緒處在最極端的人群。
受害者,現場目擊者,證人,等等。
因為經歷過情感和心理沖擊,畫像師要將他們的情緒慢慢調整過來,從夸張或偏執的描述中,盡可能地還原人像。
小楊是新人,現場經驗不足,在黑暗狹窄的環境中被襲擊,對他來說是不小的創傷。他的大腦會有應激機制,慢慢消除襲擊給他的影響,卻也會讓小楊對那張臉的記憶越來越模糊。
紀虞要做的,就是在不給小楊造成二次傷害的情況下,盡可能地還原地洞中的臉。
小楊還在聊天,已經完全跟著紀虞的話題走了︰
“我愛吃肉餡兒的,我家附近有家特別火爆的店,每早六點隊伍能拐三道彎!他們家的燒餅肉餡兒又鮮又嫩,咬一口,油就從牙縫里滋滋地往外冒,兩層餅夾著肉,就像一把肉刷子在你舌頭上輕輕涮一道,美得人想掀開天靈蓋透透氣……”
紀虞默了一秒。
她沒料到小楊的口才這麼好,活靈活現的。而為了照顧小楊的情緒,剛剛那碗豆花放在邊上,還沒來得及吃。
小楊也被自己說餓了,“可惜最近吃不著了,得忌口,哎……听說我媽昨天來看我,還帶了兩個燒餅,真是可惜了。”
由于他是因公受傷,還有涉案人員在逃,隊里出面安排了護工和警衛,家屬只能固定時間前來探望。小楊母親帶來的東西只能原樣帶回去。
他眼巴巴地咂嘴時,面前冷不防遞來一張紙。
紙上畫著個咬了一口的大燒餅,肉餡畫得相當逼真,連他剛剛描述的“油多”的特點,也在餅上體現出來了——油從內到外暈開得很有層次感。
小楊不可思議地睜大了眼楮。
“這是你剛才畫的?”
他們說話才多久的工夫,這就畫好了?
紀虞點頭。
這是作為模擬畫像師的基本功。快狠準,是永恆不變的要義。
小楊發呆時,紀虞像是想起了什麼,又抽出一張紙,遞到他面前。
“這是我昨晚畫的,你那時候還在休息,我沒好意思和你說。貿然畫了,希望你不要介意。”
紀虞昨晚就注意到了床頭櫃上的照片,可能是從小楊換下的褲袋里找出來的。
那是一張他和父母的合照。老人家在照片里笑得開懷,和諧美滿的一家子。只可惜照片正好被那一刀戳過去,幾乎劃成兩半,險險地連在一起。
小楊鼻子發酸,像灌了一瓶醋,差點沒忍住掉眼淚。
血從大腿涌出來時,他差點以為見不到父母了。
紀虞的畫工很好,幾乎將這張照片完全還原。
“如果有電腦,我還可以給你上個色。等你出院了,記得帶這幅畫找我,我辦公室也在六樓。”
小楊啞了一會兒。
“辛苦你了……”
紀虞搖頭笑笑,“沒事。”
畫了一晚上,手有點兒酸。
她悄悄把手藏在小楊看不到的角度。
她晚上隨時待命,不敢睡覺,看到這張照片,就有了將它畫下來的想法。
有照片的人是幸福又幸運的。它不像記憶,記憶會變,會消失。
等小楊平靜下來,紀虞抬抬手指,換了一支筆。
“我們現在可以開始了嗎?”
小楊重重地點頭。
作者有話要說︰ 男主的(嗶——)屬性可能暴露得有點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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