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是深夜, 伽爾蘭坐在柔軟的墊子上,棕色的大獅子正趴在他身前,將毛絨絨的大腦袋擱在伽爾蘭膝上, 呼呼大睡。
少年赤著上身, 明亮的燈火照在他白皙的肌膚上, 讓他身上那青一塊紫一塊的痕跡越發清晰。
女官長在他身後,跪坐在軟墊上,正輕輕地將祛瘀的藥膏涂抹在他後背的淤痕上。
房間里很安靜, 只有涅伽的呼嚕聲在響著。
伽爾蘭有一下沒一下地撫摸著趴在自己身前的大獅子, 感覺那涂抹在後背上的藥膏涼涼的, 讓疼痛緩解了許多。
許久之後, 他低聲開口。
“塔普提, 你生氣了嗎?”
女官長怔了一下, 然後, 莞爾一笑。
“我沒有生氣,殿下。”
“……真的?”
“我沒騙您。”
女官長一邊繼續涂抹藥膏的動作,一邊微笑著回答。
“您還記得嗎?我當初說過的話。”
“我說,因為您從小到大都很懂事, 所以我一直都希望您能更任性一些。我希望您能按照自己的心意,隨心所欲地去做自己想做的事情。”
將藥膏盒放在一邊, 塔普提將柔軟的白布披在伽爾蘭的肩上。
“所以,殿下, 其實我心里還有一點高興, 這麼多年來, 您終于為自己任性了這麼一回……只是這一回有點厲害過頭了啊。”
“不過,無所謂,您還小,還年輕,正是可以肆意妄為的時候,所以沒關系,就算想要繼續做同樣的事情也沒有問題。”
“王子,我看著您長大,我知道您是什麼樣的人,所以我相信,您最後一定會回來。”
塔普提跪在軟墊上,伽爾蘭的身後。
在明亮的燈光下,她伸出雙手,從後面擁住了那個年輕的少年。
“王子,您可以去做任何你想要做的事情。但是,無論您離開多遠,也請一定要回到這里。”
她將那個孩子溫柔地抱在懷中。
她柔聲說︰“請不要忘記,無論何時,我都會在這里,等待您的歸來。”
伽爾蘭靠在那個溫暖的懷中,鼻尖縈繞著熟悉的淡淡的清香。
那是從小到大都圍繞在他身邊的氣息。
他輕輕嗯了一聲,閉上眼,放任自己沉浸其中,在恍惚中放松地沉入夢鄉。
…………
……………………
舒洛斯跟著伽爾蘭一行人一起來了王城,但是因為某些原因,那天晚上他無法一起進入王宮之中,只得暫時待在外面等候消息。
他獨自一人在外面待了兩天,才有人找過來。那個看起來像是宮中侍衛的人將他帶進了王宮,帶到一處宮所之前,示意他進去。
看著眼前那雕紋華美的巨大的白玉石門,舒洛斯猶豫了一下,想了半天,覺得應該沒人會找他這麼一個小小的吟游詩人麻煩,這才走了進去。
剛一進去,他眼前頓時一亮。
只見那一個個如花朵般秀麗可人的少女們在庭院之中穿梭著,那縴細的身姿,飄散的白裙,柔軟的長發,清脆的笑聲,就像是林中的仙女一般。
她們或是手捧著盛著水果的銀盤,或是端著玉石酒壺,或是端著菜肴,邁著輕盈的步伐在草地上快步走著。
阿芙朵彌爾女神啊,這是您所在的仙境嗎?
就在舒洛斯為眼前的美景而感動著的時候,一個聲音在他耳邊響起。
“你就是舒洛斯?”
舒洛斯一轉頭,就看到一名女子站在他的身前,身姿優美,氣質高雅。
淺色長裙,纏繞腰間的淺藍腰帶勾勒出她身體玲瓏的曲線。
長發在...腦後盤起,乳白色的月光石頭飾點綴在鬢發之間,紅唇艷如朱砂。
美人!
來不及多想,幾乎是本能的,舒洛斯果斷上前,一手撫在胸前,向那位美人俯身行禮。
“美麗的女士,我就是您在尋找的舒洛斯。”
他彬彬有禮地說,抬眼,眼角微微上挑。
那雙桃花眼深深地看向對方,眼底深處像是有水波在蕩漾。
“您的身影就像是從夜空中滑落的一縷月光,瞬間就落入了我的心底。您的聲音喊出了我的名字,讓我直到今天才知道,我的名字是如此的動听。”
就像一只花孔雀一般努力地展示著自己華麗的羽毛的吟游詩人並沒注意到,原本神色還算平和的女官長迅速沉下來的臉色。
他更不知道,第一個照面,他的這番話就已經讓他被塔普提直接打入了深淵。
此刻,他還在抬手撫了一下自己額發,展現著自己最帥氣的一面。
“美麗的女士啊,不知我是否有幸能知道您的名……”
那話說到一半,就被毫不客氣地打斷。
“跟我來。”
女官長面無表情地打斷了舒洛斯的話,然後就轉身,完全不管舒洛斯跟上來沒有,徑直向一邊走去。
啊啊,又是一個凱霍斯。
塔普提一邊走一邊皺眉。
據說王子在外面的這二十多天里,一直和這個油嘴滑舌的男人待在一起。凱霍斯至少在王子面前還懂得收斂,不會亂來,但是現在這個男的……
她忍不住擔心了起來。
不知道王子有沒有跟著學壞?
她可愛的小王子可不能變得跟這種花蝴蝶似的男人一樣啊。
釋放魅力失敗的吟游詩人那帥氣的笑容僵在臉上,眼看著那位女官長看都不看他一眼,只顧向前走,他趕緊跟了上去。
一邊走,一邊繼續試圖和她搭話,可惜,他引以為傲的魅力再度失效,女官長一路上一言不發。
他試了幾次,最後只能老老實實地跟在後面了。
那位女官長將他帶到了花園的深處,豎立的白石欄桿隔離出一處小院子。
小小的瀑布從堆疊的岩石上流下來,發出清脆的濺水聲,形成一條細細的溪流。
略硬的寬大白布在綠茵草地上鋪開,上面擺放滿了各種珍饈佳肴、水果甜點,香氣撲鼻而來。
看起來是一個小型的私人宴會,人不多,除了他之外,只有五六個人坐在地上,一邊談話,一邊用餐。
不過這些人之中,除了那位赫伊莫斯殿下之外,他一個都不認識。但是,其中一位獨眼的金發騎士引起了他的注意,如果他沒猜錯的話,那位應該就是風流之名傳遍天下的……
“舒洛斯。”
熟悉的聲音喊著他的名字,年輕的王子走到了他的身前,對他展顏一笑。
“抱歉,讓你久等了,這兩天出了點事……”
伽爾蘭有些歉意地說。
舒洛斯的目光落在了伽爾蘭的手臂上。
正午時分明亮的陽光下照在少年白皙的手臂上,可以清楚的看到那里還殘留著一點淺青色的淤痕。
舒洛斯皺眉,他記得,在伽爾進入王宮之前可沒這個痕跡。
“怎麼回事?”
他指著那處淤痕問,“發生了什麼事?伽爾你可是王子,誰那麼大膽子敢打傷你?”
“呃……”
“別怕,有我呢,告訴我那個打傷你的家伙是誰,我去幫你教訓他。”
伽爾蘭用手指輕輕揉了揉自己的額頭。
“是王兄。”
他說,又補充了一句。
“就是卡莫斯王。”
...
舒洛斯︰“…………”
撤回前言還來得及嗎?
少年笑眯眯地說︰“要幫我去教訓他嗎?”
“……你想我死就直接叫人把我拖下去砍了吧。”
伽爾蘭哈哈一笑,拉著舒洛斯往那邊走去,讓舒洛斯和其他人一樣直接盤膝坐在地上,然後他隨手拿起一個果子遞給舒洛斯。
“給,吃吧。”
他笑著說,“我當初說過要請你吃頓大餐,現在就算是兌現這個諾言了。”
舒洛斯毫不客氣地接過果子,直接就啃了一口。
陽光暖暖地照在身上,香甜的汁水充盈在口中,讓他愜意地眯起眼來。
“卡莫斯王為什麼要打……咳,這麼對你?听說他很寵你的啊?”
他一邊吃一邊隨口問了一句。
“因為我偷偷離開王宮的事情,他很生氣。”
“對哦,差點忘了,你是翹家出來的……等等。”
說到一半,舒洛斯的話戛然而止,他突然想起了之前和伽爾蘭的對話。
“伽爾……蘭王子啊,你當初說你兄長想把家業傳給你,你不想要,才離家出走的。”
他咯吱咯吱地轉動著僵硬的脖子看向伽爾蘭。
“你不要的這個‘家業’,難道就是……”
“是王座。”
伽爾蘭答,語氣輕描淡寫。
舒洛斯︰“………………”
這就是所謂的‘不離家出走就會被逼繼承王座’嗎?
…………
……啊啊,王子不虧是王子。
這行為、這思維、這想法,就是這麼與眾不同。
我等平民完全不知道人家腦子里到底在想些什麼匪夷所思的東西啊臥槽槽槽槽!
“請問您要喝酒嗎?”
就在舒洛斯腦中一片混亂的時候,身邊突然傳來了一個百靈鳥似的聲音。
他一轉頭,就看到一個面容秀美的侍女跪坐在他身邊,手中端著一個酒壺,對他露出甜美的笑容。
于是,吟游詩人立刻就將想不明白的事情拋到了腦後,笑嘻嘻地和侍女說笑了起來。
在這種隨意的私人宴席中,侍女們被允許可以隨意行動,也能和任何人說話談笑。
赫伊莫斯和伽爾蘭她們自然是不敢接近的。
英俊而溫柔的凱霍斯騎士慣來是很受她們青睞的,不過,現在出現在王子宴席上的新面孔也是一位俊俏的青年,而且能說會道,聲音又好听,夸起人來能讓人听得心花怒放,將她們哄得開心極了。只見那幾位美麗的侍女圍在吟游詩人身邊,時不時發出清脆的笑聲。
早就知道舒洛斯什麼德行的伽爾蘭懶得管他,而坐在一旁不遠處的金發騎士則是看了過來。
這個人就是……這一路上都和王子待在一起的家伙。
在這些天里取代他陪在王子身邊的家伙。
在眯眼仔細觀察了那個吟游詩人半晌之後,凱霍斯忽然唇角一揚。
他喝了一口酒,開口詢問。
“王子,那位是?”
“哦,他叫舒洛斯,是這些天來我一同旅行的同伴,是一位吟游詩人。”
斜了那個用著甜言蜜語在一眾美貌侍女中過的如魚得水的吟游詩人一眼,盤膝坐著的伽爾蘭托著下巴沒好氣地說。
“喏,和你一樣,是個很風流的家伙,據說凡是他走過的地方都有他的情人……嗯,等下我得讓塔普提提醒一下,別讓這些侍女被他那張嘴給騙了。”
“風流?”
凱霍斯笑眯眯地說,“殿下,您大概有什麼誤解。”
“如果我沒有看錯的話,那位吟游詩人,叫舒洛斯對吧...?”
抬眼看向舒洛斯,他突然說︰“你還是一個處男吧?”
騎士話一落音,剛才還熱鬧著的小園子突然之間鴉雀無聲。
伽爾蘭︰???
赫伊莫斯︰……
塔普提︰不可能吧?明明就是另一個凱霍斯。
凱霍斯︰篤定的微笑
死寂數秒之後,窩在女人堆之中的某位吟游詩人唰的一下站起身。
“我不是!我沒有!你別亂講——”
他說,一張俊臉此刻紅得像是要噴出火來。(www.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