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陰暗潮濕的倉庫。
滴答,滴答……
雨水落在地上的聲音。
一個瘦弱的人影雙手抱著膝蜷縮在某個黑暗的角落里。
好冷啊,越來越冷了。
這個地方,好像比雨水里還要冷。
再這樣下去她會死嗎?
應該是不會的吧,她現在,已經是妖怪了。
妖怪是不會死的吧?
所以。
不能出去。
一定不能出去。
不能被抓到……
不能被送走……
她還沒有……
“找到你了。”
清冷淡漠的聲音傳入耳朵,像一道驚雷一樣敲響在鼓膜,躲在牆角的身影身體霎時一僵。下一秒,緋紅色的結界從天而降,清澈如水流的靈力鋪滿整個空間,連伴隨著那道聲音闖進來的風都被禁錮在原地。淡金色的符文在空氣中亮起,長蛇一般盤旋飛舞著繞著黑影轉了一圈又一圈,然後驟然收緊凝結成金色的繩索,其中蘊含的封禁的強大力量讓被束縛住的妖怪癱在地上動彈不得。
“再讓你逃一次我回去會被人笑死的。”
倉庫的門被推開,晦澀的天光從門口照進來將這片黑暗映亮,潮濕的雨水和泥土的氣息伴著風一並送來,一個縴細的身影逆著光走進倉庫。
“不要掙扎了,這種程度的封印,作為雨女你是完全沒有可能掙脫的。”
冷著臉看著地上不斷顫抖的人影,和月垂在背後的銀色長發被風掠起,指間的紫色符篆在風中顫動,她說話的聲音幾乎沒有帶上任何感情。
“麗姬很生氣,她很快就會過來帶你走了。”
“不要!”被封印牢牢束縛在地上的妖怪發出一聲尖叫,她艱難地拱起身子,努力地抬起了頭,“求求你,不要趕我走。”
屬于妖怪的漆黑眼瞳中不斷地落下大滴大滴的淚水,那雙眼楮中含著的悲傷和絕望像一片漆黑色的海,和月在對上那雙眼楮的那一刻,微微怔了一下。
“這可不是你說了算的哦。”
下一秒,還不等和月從那大片堆積的濃稠情緒中□□,一個雖然是在笑著但是話音中分明帶了些微怒意的聲音伴著蓬勃燃燒的妖力從門口直闖進來,如同流星著地一般激起一片空氣震蕩。暗紅色的火焰散盡,三尾狐唇角含笑地站在那里,暗紅色的眼眸異常冰冷,她修長筆直的雙腿下,一雙腳已經顯現出了野獸的形狀。黑色的爪子踩在雨女面前,身體的部分位置已經還原成攻擊性的野獸本身的樣子的狐狸美人居高臨下地看著趴在地上的人,白皙的指尖上純黑色的長長指甲"唰"地一下如同獸爪般彈出。她緊盯著地上的弱小妖怪,溫柔地笑著呢喃,
“撒,乖乖跟我走吧。姐姐的耐心可是十分有限的。”
“不要……”
面對無論是等級還是位階都高出她一等的危險大妖,妖怪的本能讓雨女渾身顫抖地想要臣服。但是由于某個未知的緣由,她直到此時依然在掙扎,在努力抗拒著這種本能。
和月遠遠看著那個趴伏在地上的瘦弱身影
(本章未完,請點擊下一頁繼續閱讀),隨著三尾狐的走近,她掙扎著想要往後退,在她的腰間,一道深邃而綿長的爪痕橫亙在那里,那是方才三尾狐的攻擊留下的痕跡。血水混合著她身上的雨水不斷流下來,將她拖到地上的衣擺慢慢地染成了紅色。
“為什麼呢?”
空蕩蕩的倉庫中,少女清冷的聲音突然在空氣中響起。
三尾狐的腳步停了一下,回過頭。她身後不遠處,銀發少女安靜地看著地上的妖怪,神色間是一種純然的困惑。
“已經到了這個地步了,為什麼你一定要留下來?”
“我……還有沒有完成的事……”
地上的妖怪抬起了頭,濕漉漉的長發擋住了她的臉,那雙純黑色的眼楮從黑發間露出來,緊緊盯著不遠處的人,祈盼道,
“所以,求求你……在我做完那件事情之前……不要趕我走……”
和月看著她帶著希冀和祈求的眼楮,沉默了一會兒。
“你知道麗姬要帶你走其實是在救你嗎?”
雨女微微睜大了眼楮。
“以你現在的狀態,在現世存在不了多久了。如果再不回陰界,你會死。”
那只雨女听到她的話之後似乎怔在了那里。
滴答、滴答……
雨水不斷順著她的長發滑下,和月听到這只妖怪困惑而茫然的聲音。
“妖怪,也是會死的嗎?”
和月平靜地回答她,“這個世界上,什麼都會死。”
包括神明。
“所以,回去吧。這里並不是你的世界。”
然而,她的這句話剛剛出口,趴在地上的妖怪卻仿佛想到了什麼一般猛地搖了搖頭。
“不行!”
“我好不容易,好不容易才找到他……”雨女艱難地支起身,漆黑的眼楮深深注視著和月,“我等了他那麼那麼久,終于,終于等到了……這一次,我絕對不會再離開他……”
“我還沒有完成我們的約定……”
“就算,就算是會死也……”
“等等。”沒等她的最後一句話說完,和月就皺著眉出聲打斷了她的話,她看著不遠處妖怪模樣的女人,疑惑道,“你之前就認識忍足君?”
“我當然認識啊!”雨女急切地抬起頭,在提到那個人時,她漆黑的雙眼中仿佛又有了光,“他……他是我的……”
“愛人啊……”
遇到他的那一天,也是像現在這樣,天空中下著連綿不斷的大雨。
她因為出門幫父親收晾在海邊的漁網而被這場忽然而至的大雨堵在了海邊。海邊的風又大又冷,她雙手環抱著肩縮在礁石下凍得瑟瑟發抖。
那個人就是在這時候出現的。
“你怎麼一個人在這里,不冷嗎?”
突然撐著一把紙傘出現的青年,在看到縮在礁石下的她的時候,露出了驚訝又善意的神情。
“繼續待在這里會生病的哦,這把傘借給你,快點回家吧。”
雖然覺得就這樣拿走別人的傘十分抱歉,但那個
(本章未完,請點擊下一頁繼續閱讀)時候她實在是太冷了,在那位青年的堅持下,她接受了這位陌生人的好意。
後來她再去海邊想要把傘還給那位陌生青年時,卻再也沒有遇到過他了。漸漸地,她開始以為她那一天是遇到了海里的哪位妖怪,不,應該是哪位好心地神明大人吧。直到半個多月之後,她出去給家里買菜時,再次在小鎮上見到了青年修長挺拔的身影。她那時候太開心了,貿然地就跑上去打了招呼,幸而,那位青年似乎也記得她。
“是你啊,那天回去沒有感冒吧?”
青年看著她的眼神非常地溫暖,讓她在最初的沖動過後,強忍著羞澀和他繼續攀談起來。然後,她知道了青年是一位旅行到這里的畫家。那天他之所以出現在海邊,其實是想觀察大海在風浪中翻涌的樣子。
“因為,沒見過實物只靠想象的話,畫出來的畫是不會有靈魂的啊。”畫家青年在跟她說到這些的時候,摸著頭傻笑著,“只不過那天的雨實在太大了,我在海邊待了一會兒之後就冷得受不了回去了,看來只能等下次了。”
其實,是因為把傘借給她了吧。
她看著面前的人,交錯著握在身前的手微微緊了緊。
真是一個,非常溫柔的人呢。
他們就這樣認識了。青年為了畫畫去過很多地方,伊豆的溫泉,丹波的紅楓,出雲的湖泊和山巒……作為一個從小在海邊的漁村中長大的少女,他說的這些地方她全都沒有去過。但是這並不妨礙她听他給她講,每當說起這些的時候,青年的眼楮中仿佛都有光芒在閃爍。
“真希望能和久美子你一起去看看呢。”
青年跟她說這句話的時候聲音中帶著憧憬,她也同樣期盼著,有一天能夠陪著他將這些他看過的風景一起再去看一遍。
“哈哈,不過,雖然這些景色暫時看不了,但是就在這里還有一樣非常美好的風景可以觀賞的啊。”
“久美子你在海邊看過落日嗎?”
“誒?沒有嗎?那過幾天我帶你去看吧。”
青年說這句話的時候神情是期待而愉悅的,于是她也溫柔地笑了。
從小在海邊長大,她怎麼可能沒有看到過落日。但是,因為不是和你一起看的,就都不能稱之為風景啊。
因為想要畫大海,青年決定跟著村里的漁民出一趟海。
“等我從海上回來,我就陪著久美子你一起在海邊看落日吧。”
“我……想要畫一幅這樣的畫,送給久美子你。”
青年在說這句話的時候臉上帶著微紅的羞赧,于是,她也懷著最喜悅的心情期待著。
然而,這是他對她說的最後一句話,她到最後都沒有看到他想要為她畫的那幅畫。
青年走的那天,天氣還是清朗的。他讓她在家里等他,太陽落山的時候他會就回來。于是她就在原地一直等一直等,然後,等來了一場席卷了整個海岸線的風暴。她們的房子在風暴中被吹垮,她全身被冰冷的雨水淋濕,可是她不敢離開,她害怕如果她走了,青年回來之後找不到她怎麼辦?她固執地抱著房屋的殘骸,就這樣站在原地等過了一個又一個日落。
然而,她再也沒有等到那個本該在日落的時候回來的人。
滴答、滴答……
雨水滴落在地面的聲音不斷響著。
隨著
(本章未完,請點擊下一頁繼續閱讀)名為久美子的妖怪的講述,倉庫中其他聲音似乎漸漸隱去了,只剩下從她身上不斷滴落的水滴聲,以及門外嘩啦啦的雨聲。
和月站在原地听著她的故事,而原本急著要抓她回去的三尾狐,這個時候仿佛也並不著急了一般,半天沒有聲響。
直到久美子的故事講完,倉庫中陷入一片安靜,和月沉默了片刻。
“這是你成為雨女之前的事了吧?”
“是……”
“那是昭和時代之前的事情,到現在有一百多年了。人類是不可能活這麼久的……”
“我知道,但是……”已經在日復一日的等待中成為了妖怪的女子期盼地抬起頭,“但是,人類中不是有輪回轉世的說法嗎?他一定,一定是他的轉世,我不會認錯的……”
在他們相遇的那天,他說了跟青年一模一樣的話啊。
而且,那雙溫和善意的眼楮,即便過了這麼多年,她也從來沒有忘記過。
然而,在她期盼的目光中,銀發少女冷靜地看著她,神色並沒有絲毫動搖。
“就算忍足君是他的轉世,你現在也不可能跟他在一起了。”
名為久美子的妖怪微微怔了一下。
空氣凝寂了好幾秒之後。
“……我知道的。”
門外的大雨嘩啦作響,空氣中響起的聲音輕得幾乎快要溶進雨水里。青色和服的女子微微低下頭,慢慢地抬手撩起了自己永遠潮濕的長發,苦澀地微笑著,“我知道的……我已經是妖怪了,就算找到了他,我也不可能再陪他去看落日了。”
“……我只是想在他身邊看著他而已。等到他找到了可以陪他去海邊看日落的女孩子,我就會離開的。他的人生還那麼長,我只是想在他找到相伴一生的人之前,陪著他走一小段路。”
“這樣就夠了。”
“只要看著他,我就滿足了……”
和月雙手抱臂,慢慢垂下了眸。
“可是你待在他身邊,對忍足君而言,是一種傷害。”
雨女猛地抬起頭,視線牢牢地鎖住了她。
“你沒有發現嗎,忍足君一直在生病?”
雨女愣了一下才品出她這句話里的意思,撐在地上的手開始劇烈顫抖,青色和服的女人緊緊盯著幾步之外的人,艱難而又不可置信地開口道,“是……因為我嗎?”
不等和月回答,她急切地繼續追問道,
“是因為我變成了妖怪嗎……”
“我並沒有想多做什麼啊……我只要能夠看著他就足夠了……”
“為什麼……為什麼……”
“這樣都不行嗎……”
“不行。”空蕩蕩的倉庫中,銀發少女干脆而斬釘截鐵的聲音幾乎帶上了一絲殘酷的味道。
“即便你不想害他,但你的存在本身就會對他造成傷害。”
和月靜靜地看著那個渾身一顫伏在地上怔怔地落淚的人影,她听到自己用異常冷靜的語氣對著不遠處那個“人”說,
“我說過了,你們不在同一個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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