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子, 姑娘若是還在, 必然不願見你如此自苦。”
桃紅色的裙子讓深秋也成了春景, 便是說著這般暗含著權威的話, 聲音里也透出某些蠢蠢欲動的垂涎。
“我不覺得苦。”
歐陽明日余光看到放在岸上的湯盅,不知道是從何時開始,桃枝這個丫鬟就成了他書房的常客,時常如高易山一樣,過來送一些東西, 說兩句話, 日子久了, 竟是模糊了最初的身份, 如同這別院之中的老人兒一樣了。
桃枝輕輕一嘆, 沒有再說什麼,有些事情是旁人永遠也勸不來的, 正如她,明知道這人未必那般好相與, 但卻還是有那麼一丁點兒心動, 又因為姑娘臨走之前的那些話, 多了些妄想, 如今看來,大約還是不能吧。
認識到這一點, 失望之余,更有一種松口氣的感覺。
目光落在牆上的那幅畫,桃枝突然問︰“畫上是姑娘吧, 公子為何要蒙上她的眼?”
“是她說的,怕那畫中的人走出來,分了她的位置。”
言談之中,似乎還可以想到那日的情況,盡心準備的驚喜並沒有得到絲毫喜意,反而多了些戒備和防範,當時只覺得荒誕好笑,就跟小姑娘說月亮是月餅一樣,但… …
“你听她說過嗎?這樣的事。”
是了,為何能夠容桃枝這般,因為能夠跟他一起回憶的大約也只有她吧。
丹鳳走後,張護衛和李護衛自動並入了歐陽家的護衛隊中,車夫和僕婦也跟著去了,留在別院之中的就只有桃枝,對方不肯走,而他,大約也是想要留些念想的。
想到丹鳳院子里的那些空箱子,想到里面遺留的字條——“記得這些錢就是記得我了”——她那時候是真的怕他移情別戀,把她忘了嗎?卻怎麼不再狠心點兒,把他所有的錢都取走?
“畫中的人走下來嗎?姑娘不曾與我說過,但她大約是怕的吧,有些時候,姑娘獨得很,是斷不許別人跟她一樣的。”
桃枝說著,想到了一件小事,曾經姑娘有一根珠釵,顆粒均等的米粒珍珠攢成了漂亮的花,算得小巧而精致,那日街上,剛好看到有人頭上戴有相似的一根,扭頭她就拔了釵送給了她。
當時桃枝才來不久還有些受寵若驚,後來卻知道,姑娘對自己的物品都想要一個唯一,若不能夠,便不要,也是霸道了。
“是嗎?”歐陽明日的唇角又有了上翹,是啊,她就是霸道,看著柔柔軟軟的性子,其實霸道得很,便有絲毫懷疑,說走就走了,是不敢問嗎?
若真的是蝴蝶仙子,可能也是怕的吧,自來都是痴情的妖精多,負心的人也多。
“爺。”高易山進來,見到桃枝,尷尬一笑,桃枝笑著告辭,等她走了,高易山才說了最近四方城中的一些事情,主要就是上官燕復仇的事,還有,已經找到的前任四方城城主之子皇甫仁和。
當年的舊事被翻出來,縱然歐陽明日早知道自己的父親並不是什麼好人,但這樣的事,還是與他所持相悖,然而,這能怎麼辦呢?到底是父親,難道看著他被人殺死嗎?
為了他,他已經做了很多,但… …
“我該怎麼做,我該怎麼做… …”
為人子,他可能不孝?
若是丹鳳此時還在,必然會告訴他,不仁不義都是相對的,沒有不好能夠換來好的,恩將仇報不是君子所為,難道仇將恩報就足夠君子了嗎?
可是,歐陽明日看不開,越是缺少什麼,越是想要什麼,他總是割舍不下那一絲親情,斷不去那一層父子關系。
“爺,咱們… …”高易山算是最理解歐陽明日的苦的,見他如此,心中也是不好受,難為他一個高大個子,臉上做出如此苦相來,倒像是泡在苦汁子里的。
歐陽明日抬手,擋住了他的話,什麼都沒說,眸色復雜,以後,他就要如此下去嗎?
“我想離開了,這里,到底不是我的久居之地。”
想想跟在邊疆老人身邊時候是怎樣的生活,再想想來到這四方城之後是怎樣的生活,歐陽明日有些迷茫,是我做錯了嗎?
總是在失去後挽留,當年,早在很多年前他降生不久,父子之情,其實就已經斷了吧。
他想要捉住的總是那些已經離開的… …
看向畫卷,畫中的女子即便雙眼被蒙,還是笑得天真浪漫,沒有半分愁色,看得人好生羨慕。
“丹鳳,若是你,你會如何?”
歐陽明日喃喃自語。
“好!”高易山高興地應了,他早就覺得該離開這里了,自從回來之後,再沒見爺怎麼笑過。
若是,若是姑娘不走就好了,想到那件事,高易山以後看上官燕都多了些鼻子不是鼻子,眼楮不是眼楮的感覺。
秋風蕭瑟,歐陽明日帶著高易山桃枝等人,輕裝簡行離開了這座別院,他有些不舍,然而別院之中的東西帶走的只有那副畫卷還有那張字條。
上面的字跡宛然,好像還能看到那人練字時候有幾分不耐卻又硬生生耐下性子的樣子,她想要跟自己好的,他看得出來,也看得出,她眉宇之間隱藏的都是風的隨意,輕易不會為人多加停留。
是否能夠慶幸,茫茫人世,有幸相逢,又能相伴些許時日?
“公子,我們就這麼走了嗎?”桃枝有幸跟歐陽明日坐在一輛車中,掀開車簾看著漸漸遠了的別院,放下簾子回頭,聲音中還有些不舍。
在一個地方住得久了,總是不願意動的,何況要去一個完全陌生的地方,她的膽子越來越小了,也就越來越不願遠行了。
“我準備到處看一看,以後,可能還會回來吧。”
歐陽明日說得猶豫不決,他不知道,如果有一天歐陽飛鷹再次找上門來,他是幫還是不幫,幫了他違背了心中道義,不幫他,父子之名,血脈至親,到底是無法割舍的。
他可以無情,他不能無義。
也許,不見才是最好的吧。
馬車漸行漸遠,很快就離開了四方城的範圍,往遠方而去了。
若干日後,再度找上門的女神龍面對守門的下人,一臉的懵,“怎麼,賽華佗不在?”
她不願意相信,莫不是還不肯見她?
想到上次的事情,心中些微的愧疚因這不肯見的怒意而消磨,用劍鞘格擋開下人的阻攔,長驅直入,直接往書房而去。
她還記得這里的路。
“唉,你這人怎麼回事兒,說了不在就是不在,你亂闖什麼?”這別院的下人算是隸屬于四方城城主的,面對一般的江湖人,還有幾分底氣。
跟在後面嚷嚷著,卻跟不上前頭的那道身影,也是來了氣,聲音更高了幾分。
書房門窗緊閉,門上還上了鎖,一看就是沒人的樣子,而後面的院子,上官燕加快了速度,晃了一圈兒,果然是沒人。
不等跟那下人打一個照面兒,上官飛燕就直接飛走了。
“真是沒點兒規矩。”
下人抱怨著,無奈追不上那人,只能氣喘吁吁地回頭繼續看門。
這件事報到城主那里,只換得他一個微微蹙眉,對上官燕,他從來不覺得算是什麼威脅。
龍魂刀,鳳血劍,好大的名氣,然而,不過是刀劍而已,還要看會被什麼人使用。
轉頭,臉上帶著無奈的笑,自語道︰“明日這孩子,還記恨我吶,不過,也好,遠了這些也好。”
他是事後才知道歐陽明日救治鬼見愁的事情的,也是事後才知道鬼見愁就是當年司馬家的兒子司馬長風,他這一代的恩恩怨怨,都是他的事情,再牽扯上明日,難得有些慈父之心的歐陽飛鷹想到現在身體康健的兒子,輕輕說︰“遠了也好。”
等到哪日安定下來,回來就是了,至于其他,他這個當父親的自然會為他掃清前路。
江湖上賽華佗自此行蹤不明,不死不救賽華佗的名號還在傳著,然而已經很少有人能找到那個眉心一點朱砂的貴公子,離開了輪椅之後,四肢康健的賽華佗就好像是翱翔的飛鷹,已經不再被大地所束縛,更廣闊的天空呈現在他的面前。
龍魂刀和鳳血劍的故事還在繼續,女神龍上官燕是怎麼跟鬼見愁司馬長風成為一對兒,也是“刀劍有情”的另一個佐證,讓刀劍之名愈發 赫。
“還真是有情刀劍啊!”站在山頂上俯視一片郁郁蔥蔥的樹海,歐陽明日听著高易山傳來的消息,只感慨了一句便作罷,他沒覺得自己跟上官燕的關系好到什麼地步,需要在這麼遠的地方還擔心她。
倒是桃枝,“她過得可還好?”
“好。”高易山回答著,有些落寞,桃枝嫁人了,是某個大戶人家被分出來的庶子,沒什麼大的能耐,卻有兩間鋪子幾畝田地,也是個富貴生活了。
離開那日,桃枝曾這般說︰“我只羨慕姑娘,卻知道自己不可能有姑娘那般好運,公子看不見我,我也不想如別院中的枯荷一樣等到花落葉黃,公子慈悲,容我自去,桃枝謝過。”
那個姑娘,柔順如路邊小花的姑娘,在那個時候有了荷塘蓮花之美,高易山也是那個時候,才發現自己原來是有些失落的。
有些情,從來不是能夠善始善終。
作者有話要說︰ 心理陰暗地想,就讓賽華佗隱居去吧,讓這些人都找不到,只看上官燕跟鬼見愁有幾條命。
若是丹鳳知道這個世界主角是這樣一個女人,大約會說“果然叫燕的,都不是什麼好鳥”。
突然想到一個問題,不知道有沒有人統計過,所有武俠,到底有多少類似名,如,上官飛燕,上官燕,大家對上官和燕到底有什麼偏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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