nbsp; 面前坐著的一個看向我們的中年男子明顯笑了一下,隨即視線回到他自己的手機上。但樊靜文肯定對末了一句不知所雲,只自言自語似的說︰“也是,我現在還看韓劇,朋友圈里都有人罵我。”
很快到了宋家莊要分開乘車,我還是在走過去的路上忍不住說︰“有部叫《康熙大帝》的電視劇吧,听說里面的主題曲歌頌康熙都沒底線了,恨他不能多活500年,可要是從大權(此處略去2字)、還有(此處略去3字)這些精神傳承的角度看,他壓根兒就沒死呢,這300年里也就偶爾打個盹兒,放松了一下警惕。倒是正熙推崇的那個黃宗羲,早就絕跡了。我推薦你看看93年出品的電影《霸王別姬》,尤其那里面的最後30分鐘,就知道(此處略去4字)的中國對老百姓來說是什麼樣的了,雖然說實話,那也就是咱這中國社會‘精髓’的一個特別克制的描寫吧。”
想起臨別的這些義憤之詞,我還後悔活了幾十年的人,依然改不掉喜怒沖動的“惡習”。但我沒想到,作為相差20年以上,關注點完全不同的一代人,樊靜文大概在還沒回到家時,連我推薦的影片名稱都忘得一干二淨了。
雖然和我同住10號線沿線,樊靜文乘車方向相反。作為距離市中心很近的長安街沿線居民,每天趕往亦莊的上班路徑,讓她漸漸感到厭倦,如今正在偷偷地尋找新工作。當然,最激發她這個念想的,是她需要一個更能讓她發揮潛力的場所。
樊靜文知道,真要提出辭職,反對的應該不是宣軼,阻力必然來自父母。即便是男朋友都沒有確定、還談不上已諳世事的女孩子,樊靜文也能感覺到宣軼謹小慎微的官場老將本領。因為那是一個歷經幾十年摸爬滾打,身體的每一個有觸感的部位,都有了感知機會和危險的聰明人。雖然這份中國才特有的土壤培育出來的才能,只會游刃施展、或者稱之為出師回報給中國官場那些根植在基因里的(此處略去9字)中,而絕不會有老夫子諄諄教誨的“不義而富且貴,于我如浮雲”的境界。
但即便這樣“能力超群”,宣軼的財產,以他攀附上來的這個官階來看不能說多。例如中國人最看重的房產方面,在他妻子和獨子所知、但依然必須守口如瓶的範圍,除了他們一家三口居住的房子,就只有大興區的一套不到百平米的兩室兩廳這樣說不出口的“卑微”現實了。居住的這套,也不過坐落在三環與四環之間,將將百來平米而已,與他的社會地位相比可謂非常低調。里面的陳設也稀松平常,簡直可以比擬家財萬貫但舍不得多花一個銅板的老葛朗台的治家風格。但負責任地說,宣軼的簡樸內斂,並非全世界吝嗇鬼相通的秉性所致,只有時局,是他通過修煉得比狗還敏銳千百倍的嗅覺,幫助他判斷如何行事的標尺。
宣軼還具備了避免“只緣身在此山中”的當局者迷的本事,在這樣一個幾百上千年、乃至很久的以後也看不到(此處略去9字),利益可以無限膨脹、因而充斥著落井下石、搬弄是非的險惡領域,只有外面的人看到的都是光鮮和尊貴、前呼後擁的排場、盛氣凌人的架勢、以及揮斥方遒的威風。而他自己,深深懂得每一步或許都是賭博,一旦迎來登高跌下的結果,不僅僅是財富的煙消雲散,還可能波及身家性命。當今中國,那種似乎只有古裝劇里才有的“因嫌紗帽小,致使鎖枷杠”的從 赫無比,到轉眼間滿門抄斬的跌宕情節,其實(此處略去32字)。
&n
(本章未完,請點擊下一頁繼續閱讀)bsp; 可以說,這就如同海明威筆下《老人與海》里那條被釣到的大魚,不等捕獵者收獲,已經被群鯊撕咬得皮骨難存。也因為如此,久經戰陣、如履薄冰的生活,讓宣軼、或者說他這一類極其稀罕的中國人,可以突破費爾巴哈所謂“人是以感性為基礎的感性和理性的統一體,而人首先是有感性,然後才有理性”之學說,真正實現了有(此處略去8字)鋼鐵意志的一族,即只有理性,嚴防感情用事,包括對上下級同事、朋友、親戚、乃至家人,絕不容許任何例外。
所以,他不會為了一個親戚的小女子的升遷,讓人攥住一個“任人唯親”的把柄,等待時機釋放出來攻擊他。
尚未成家立業的樊靜文自然不能洞察得如此準確,但連從編輯升格到編務都艱難的現狀,她早就隱隱感覺到前途的黯淡,她以為這是宣軼對她這個外甥女談不上喜歡——“哼,重男輕女的老頑固”,這是樊靜文對她這個舅舅的評價。但這樣的局勢,完全不能滿足她從來不加掩飾的抱負。
母親宣靜身為宣軼的親姐姐,卻在宣軼面前一貫俯首帖耳,至少不敢有任何不尊從的態度表露。比起在國家機關原本養成了傲慢、冷漠作風,卻都能陶養出如此俯首甘為面目的宣靜,樊靜文在研究院工會干了30年才熬成個小干部的父親樊文捷,更是在這兩個姓宣的面前,永遠一副樂呵呵的順從模樣了。
想到這些,也令心高氣傲的樊靜文時時會有刺痛感。中國人深入骨髓的愛面子心理,在這個自小生活優越的年輕女子的精神中,更是被輻射危害了一般,過度地成長、無序地蔓延。
“這麼晚回來,又是不知道跟爸媽說一聲,就是不知道我們會多擔心,再說,如今聯系還這麼方便。”樊靜文敲開家門進去後,正在客廳里放著重播的《新聞聯播》,卻手里拿著《新京報》看的樊文捷說。
“嘿,老爸,倒打一耙呀,給您微信了,還有吃的東西的照片吶,就是真不好吃——您干嘛開著《新聞聯播》看報紙,要核實兩邊兒報道得一不一樣,然後舉報啊?”樊靜文說笑著將手提包往稍遠處一扔,把自己重重地砸進沙發,隨即把父親的胳膊拉了下來。就看見報紙上醒目的黑體字標題《維權首先要知法——記優秀黨員干部韓充先群眾之所想光輝事跡》。
“呵呵,爸,如今還有這樣語氣的報道吶,我們還真不至于這樣,呵呵,這別是人民日報社給《新京報》下達的任務吧?”
“淘氣,淨瞎褒貶。而且你這專門搞新聞的,倒問爸爸了——下次可不能不說就回來這麼…噢,你說發過微信,爸這一到晚上,一般想不起來看那玩意兒。”
這時,剛接了電話,從自己臥室出來的宣靜瞅了一眼丈夫,道︰“你還不跟她說——靜文,這五一3天假你有什麼安排沒,沒什麼加班的活兒吧?上次春節就是要去上你舅舅家,偏你要值什麼班兒來著。”
樊靜文懶懶地把身體更往沙發深處擠了擠,伸直腿打了個哈欠,一邊口齒不清地說︰“什麼安排都沒有,就是明兒跟同學開車出去逛逛,誒對了,爸,車鑰匙,明兒讓我用啊?”
看見寶貝女兒伸出的手,樊文捷就要起身,宣靜咂嘴道︰“急什麼你,明天呢——你這一出去,還不又得一天,哪個同學,又是那個甦…”
(www.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