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那孩子脈象如何?”
“脈……”顧七荷只覺心跳漏了一拍,脫口道,“公子怎麼曉得?”
雲崢不易察覺的一笑︰“說來听听。”
原來他早知你會見到盧家的人!
顧七荷吐吐舌頭,笑道︰“我看公子別行醫了,也去城隍廟前擺個攤子算卦,準比那著三不著兩的先生強!”
她一頭飲茶,一頭將那孩子的模樣細述一遍,末了又道︰“他那脈按起來頗似布匹泡在水中,細而浮軟,按得輕時便有察覺,若重了些事,反而摸不到了。”
“面色呢?”
“青中帶黃。”
“可有浮腫?”
“……有的,連小胳膊都能按出指印來。”
雲崢點頭,卻不加評價,半晌道︰“依你看,主何癥狀?”
“這該是濡脈了……我也說不好。”七荷遲疑著,“我記得公子說過,凡人見濡脈,當是無根之脈,一主虛損,二主傷濕,或有內毒侵襲,致髒腑陰陽失調,氣陰兩傷,正氣耗散——只是他這麼小的年紀,哪里來的內毒呢?”
雲崢沒答話,盯著茶水中沉浮的葉片,移時方道︰“也罷了。”
“也罷了”是什麼意思?
顧七荷摸不著頭腦,才要問時,雲崢已經起身︰“你把這些記下,然後自己去翻翻書,必定還能參透不少東西。”
“只是公子要不要親自去看看那孩子?”顧七荷到底想起了原本要問的話。
“不必了。”雲崢收了笑,打開堂屋的大門,像是排遣胸中憋悶似的,張開雙臂,深深的呼吸了一口傍晚清涼的空氣,“你的脈摸得很準,再習學些日子,便可獨自看診了。”
所以今日只是考校她的本事麼?
顧七荷愈發迷惑。她不曉得雲崢為什麼帶自己去城隍廟見那孩子,卻又不出面,單單派她前去接洽,也不能明白為什麼雲崢既如此惦記那孩子,細細過問病情,居然又能忍著不加施為?
難道盧家真的和雲崢有什麼深仇大恨,讓他可以眼睜睜看著病人自生自滅?
那日杜維禎提到的“盧衡”,到底是盧家的什麼人,又和這孩子有什麼關聯?
如果真的有仇,為什麼雲崢還要叫顧七荷起看那孩子,難道只是為了飽覽仇家的痛苦?
顧七荷越想越急,一挺身站起︰“公子,我瞧那孩子病得實在不祥,如果要治,須得盡早下手,如若不然,也該……”
“不忙。”雲崢抻抻胳膊,又晃動了一下脖頸,像是絲毫都不擔心似的,面色平靜得一如才睡醒的嬰兒。
這份恬靜看在顧七荷眼里,心頭越發焦躁︰“再遲些,我怕那孩子就撐不住了。”
“我說不忙。”雲崢轉回身,神情格外肅然,“你連我的話都不信了麼?”
“我……”顧七荷語結,半晌頜首道,“自然是信的,可是公子……”
“沒有可是。”雲崢不再看她,轉頭朝院子里揚揚下巴,“老馮送點心來了,你接一下。”
這便帶著吩咐的口吻了。
顧七荷滿腹心思,卻半點說不出口,只得起身迎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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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是你寫的?”
雲崢盯著藥櫥的鵝黃箋子,每一枚上頭都用大字都寫著藥材的產地特性,外帶小字注明對應的病癥,一筆一劃,雖然不甚整齊,卻顯然十分努力。
“我寫的慢,昨夜熬了一整夜才寫完。”顧七荷放下茶盤,端了茶盞起來,先伺候雲崢漱了口,方才捧過一碗茶給他。
“不錯。”雲崢頷首,“你果然聰穎,才三個月,連這麼復雜的字都學會了。”
“是公子教導的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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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章未完,請點擊下一頁繼續閱讀)nbsp; 這丫頭難得不頂嘴,反倒順手灌了他一碗米湯︰“我把它們都重新寫過,專一用了更大些的字體,這樣公子瞧著,也可以省些眼力。”
雲崢莞爾,一格格看去,忽然指著其中一個匣子問道,“這念什麼?”
“虎魄呀!”顧七荷圓睜雙眼,“這還是公子告訴我的,它性味甘平,可以鎮驚安神,散瘀止血,利水通淋……”
“誰和你背藥書呢!”雲崢笑意更深,“我是說,這兩個字寫的……太好了。”
“好麼?”顧七荷自己也頗為得意,“我看書上說,虎魄是老虎死後精魄變的,因此得名,話說這‘魄’字我寫了半天,廢了好幾張紙才寫對呢。”
雲崢笑得一口茶噴了出來︰“對對對,《朱子語類》還說,龍能致雲,虎能嘯風,若是得了‘虎魄’龍牙,還可呼風喚雨呢!”
“還有這般神力的麼?”顧七荷越發懵懂,雲崢听起來像是夸她,卻笑得毫無節制,嘴角抽搐著,全無半點主人的尊嚴。
“公子!”顧七荷終于回過味來,擰著縴眉微嗔,“我要是寫錯了,好歹您給我矯正一下,也不至于笑得這般,這般無禮呀!”
“誰叫你那日誆我,說要把雲影湖的事寫出來掛在城門口的!”雲崢朗聲大笑,瞧她惱羞成怒,這才深吸了幾口氣,好容易平靜下來,秉筆濡墨,寫了兩個字給顧七荷。
“原來是‘琥珀’。”顧七荷細細端詳著,越看越覺得這兩個字被雲崢寫的極美,骨肉勻停遒勁有力,不像自己的歪七扭八,活似馬上要倒的茅草屋。
“公子,您教我寫字好不好!”她脫口而出,說罷才覺得自己“僭越”了。人家身為主人,買個丫頭是來侍奉自己的,如今許你讀書,教你醫術,就已經是上上的恩典了,你怎麼還蹬鼻子上臉,要人家做你不花錢的西席?
“好。”
咦?他說什麼?顧七荷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抬眼看時,那人正含笑望著自己,全無半點玩笑的意思。
“真的可以麼?”
“可以。”雲崢溫和的答道。他將手中握著的那管湖穎遞到七荷跟前,“你來,我教你怎麼運筆。”
才寫了三五個字,顧七荷像是寫了幾個時辰。那人的手很大,很暖,輕輕覆下來,正好包裹住她的小手。他的鼻尖就在左近,穩健平順的呼吸拂在她頸側,像極了三月里惹人沉醉的春風。
顧七荷的心髒跳得瘋了也似。天氣熱,她只穿了件水綠色的紗衫,此刻被雲崢輕輕攬在懷里,雖未貼著,卻早拘出了一身細汗——從前喬松年也曾擁住過她,少年的手熱烈真摯,全不似雲崢這般體貼而溫柔,明明是謹慎的保持著距離,七荷執筆的手卻微微抖戰,連寫了些什麼都不記得。
靜謐的晨曦微吐,滿室只聞筆尖在宣紙上沙沙擦過,迷離的光影投射在他們身上,分明是兩個人,卻只有一個影,淡淡的,隱約的勾勒出相擁的身形。
“古人雲‘真如立,行如行,草如走’,你先從楷書學起,多臨些帖子,才敢教你後頭的字體呢。”
“是……”顧七荷的聲音細如蚊蚋。
她不敢抬頭,女孩子特有的馨香卻絲絲透入雲崢的鼻端,他不由自主順著七荷白如凝脂的後頸看下去,細碎的發絲不甘寂寞的卷翹著,畫出一條條纏綿的曲線,像一朵盛放的白色曼陀羅,引誘著男人,明知不該,卻還是想深深吻落下去。
雲崢凝望著近在咫尺的七荷,驀然想起那晚跟她隔窗爭辯的喬松年。那人是否就是七荷愛而不得的情郎?卻因父親阻攔,互生怨恨而不能夠雙宿雙棲?
雲崢自問不是坐懷不亂的聖人,他有情,有欲,可回憶卻像一把長鞭,時時提醒著雲崢,不可恣意,切莫重蹈先人的覆轍。他定了定心,自失的一笑︰“今日就這樣吧。你要記住,似這般收筆處如下垂露珠,垂而不落者,是為‘垂露’。而那些豎畫下端出鋒的,其鋒如針之懸,故稱‘懸針’。”
“懸針?”顧七荷的俏臉早紅得蝦子一般,卻被這“針”字勾起了好奇,斟酌著問道,“公子讀的書多,可曾听說過一本叫做《鬼門十三針》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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