馮伯是個孤老,一輩子沒婚配,當然也沒生養,只說家在隔壁湖州,卻鮮少有什麼親眷朋友來看望,怎麼忽拉巴的變出個“家”來?
“那……家里還好?”七荷試探著詢問。
“好,都好。”老頭含混應了,將門仔細栓好,自轉了話題,“公子歇下了麼?”
“早歇下了。”
“藥呢?”
“伺候公子喝過了。”顧七荷聳聳肩。老年人嘛,總有些奇奇怪怪的秘密,馮伯在雲家多年,侍奉公子兢兢業業,從不肯有一絲錯漏,自己新來乍到,有什麼理由去懷疑這樣一位忠僕?
夜黑得深沉,七荷看不清馮伯面上的神情,只瞧著他輕手輕腳的入了雲崢的臥房,備細查看一番又出來,悄沒聲音的關好門,自回屋去了。
這是每晚必有的規矩,顧七荷倒不覺得什麼,才要走,腳下卻踩上了一樣東西。彎腰拾起來看時,卻是一張白紙,上頭一個字跡也無,倒像是公子日常開藥方用的箋子。
敢是馮伯掉的?
七荷要叫馮伯,他卻已經進了房,拿著那紙對著月亮看了半晌,卻也看不出什麼異樣,暗罵自己多事。
萬籟俱寂,郊外的院子里,只有幾只草蟲不甘寂寞的唧唧鳴叫。夜幕仿如穹廬,籠罩著大地的四極,晚風拂過天際,竟像是吹動了一川淡月疏星,蕩起點點金色的�漪。
顧七荷抬頭望著夜空,紛繁復雜的疑問在這一刻離她而去,她信手擺弄著那白紙,不一時便折出一只極漂亮的紙鶴。這是小時候玩慣了的把戲,只是再沒有阿爹阿娘在旁笑著觀看,亦不聞如意和阿寶雀躍著來搶,一切都如碧霄浮雲,聚散不由人心。
好香。
清新芬芳的氣息隨著風兒透入她的知覺,舒緩著她緊繃的心境,這世界安靜得仿佛只余七荷一人,她卻在此時聞見了熟悉的花香。
顧七荷不由自主的打開房門,走到院子里,尋找著香氣的來源。這香氣如同一把精巧的鑰匙,打開了記憶的閘口,兒時模糊的畫面在此刻瞬間清晰,阿爹的微笑,阿娘的驚喜,雀躍的弟妹,統統一股腦回溯而來,讓淒冷的夜色化為微不足道的一粒冰砂。
那是……曇花的香氣!
七荷五歲上,阿娘的身子日漸衰微,鎮日愁眉淚眼。阿爹為討她歡心,特意托人從廣里帶回一株曇花的小苗,說是悉心照料,待夏秋之交便可開花,若得一見,可使人忘憂消愁。
于是那個飄香的午夜,一家人圍在一起守候了兩個時辰,終于得見這月下美人的真容。阿娘笑得極寬慰,她靠在阿爹懷里,一手牽住七荷,另一手牽住如意,還在呀呀學語的小弟阿寶坐在她床前,這景象讓七荷至今想起,都覺得那是自己一生中最幸福的時刻。
那一晚,顧七荷姐弟都擠在父母的榻上,踏踏實實睡了個好覺。清晨天
(本章未完,請點擊下一頁繼續閱讀)蒙蒙亮時,七荷醒轉,朦朧中听見阿娘虛弱的聲氣,似乎在同阿爹交代些什麼。
“我之前不告訴你,是為著你們好。荷丫頭命苦,切莫教她像我一樣,白白為它送了性命。”
“放心吧。”阿爹哽咽著,“這件事到此為止,就算爛在我心里了。”
“它”是什麼呢?爹娘沒有說下去,七荷也莫名其妙。當日晚間,阿娘便去了。
開敗了的曇花被阿爹放在她的棺木里,葬在了村後的祖墳中。自那之後,阿爹的臉上便不再有笑容,只一袋接一袋的抽著旱煙,眉心的皺紋鎖得比犁出的溝壑還深,不過年余,竟也撇下七荷姐弟,撒手人寰。
“想什麼呢?”
雲崢不曉得在她身後站了多久,瞧著七荷那一副被針扎了似的樣子,真有點哭笑不得。
“公子還沒睡?”顧七荷緩過口氣,忙施了一禮,不安的往後退了半步。雲崢既已起身,說不定方才還看見了喬松年,無數個念頭在七荷腦海里旋轉,卻不知接下來要說些什麼。
“想是晚間多吃了半顆杏子,有些停食,所以出來走走。”雲崢端詳著她的神情,又看看四周,“你呢,也吃多了?”
你以為誰都跟你一樣麼?
七荷翻了個白眼,被喬松年敗壞的心緒忽然浮上一抹亮色——那個牙尖嘴利的雲崢似乎又回來了,一邊自嘲,還不忘了拉身邊人下水,初時令人可厭,細想又覺得可親。
她一顆心落地,便想問雲崢曇花在何處,卻又覺得唐突。那人夜間的起居都是馮伯一人照料,七荷只在白日里伺候瑣事,這時分深宵獨對,感覺有種說不出的異樣。她這里欲言又止,雲崢卻早聞見了花香,登時恍然道︰“別傻站著了,跟我去看花!”
臥房的門扉被他們推開,濃烈馥郁的香氣撲面而來,淡薄的月色里,一朵曇花盈盈帶露,碧綠的枝葉穩穩托著雪白的花瓣,猶如冰刻玉琢,教人不敢觸踫,生怕一沾了體溫,就會頃刻間融化殆盡。
七荷屏住呼吸,小心翼翼的挨近那花兒,似乎想要摸一摸它,又猶疑著不敢伸手,半晌嘆了一聲︰“這麼美的花,不一時就要謝了。”一語未盡,她忽然覺得這話實在太掃興,忐忑的回望,雲崢卻似渾然不覺。
“我五歲那年,因為覺得曇花好香,所以摘了片花瓣來嘗嘗,結果上吐下瀉了三天。”
真的假的?顧七荷詫異的看向雲崢,那人眉毛擰著,像是兀自為兒時的腹痛而難過。
這人真有趣,顧七荷借著咳嗽掩住了笑意。別看雲崢生就一副見者忘俗的皮囊,但凡進了家門,不食人間煙火的“神醫”架子說倒就倒,七荷剛才還在懊悔自己掃興,不想這人說話比她還煞風景。
又或許,他只是不想讓你難堪。七荷想著,暖意慢慢浮上心頭。
“你以前見過曇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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