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帶上你的行李和詭計,滾出得園!”
這也忒無理了!白瞎了一副好皮相,不分青紅皂白的就冤枉人!顧七荷原本想要報恩的念頭消失殆盡,胸中陡然升起一股羞辱的憤怒,連同那日在湖中的憋悶,混合著前世被人拋棄的委屈,一股腦沖上她的頂門,真想掏出荷包里的白石,狠狠丟還給他。
但她的手剛摸上腰間,卻又放了下來——此時回去,即刻就要面對姑丈的白眼,雲夫人的暴怒,喬松年父子的覬覦,說不定還會因此送了自己和弟妹的性命,七荷就算受天大的委屈,也不能讓人看自己的笑話!
思及此處,萬般難忍也都能忍得了,只是眼下要如何說服雲崢讓自己留下呢?
顧七荷垂下眼簾,忽然想起方才雲崢的惱怒,像是忽然明白了什麼,當即把心一橫,涼涼哂道︰“公子莫不是怕了?”
這話一出口,連旁邊的陳管事都愣住了,顧七荷卻朗聲道︰“是,我仰慕公子大名,想要找個門路拜您為師,誰知公子膽量如此之小,竟不敢接納。”
“怕?”雲崢冷笑,“我會怕你?”
他果然惱了。從來醫者最恨人說自己徒有虛名,雲崢也不例外。顧七荷抬眼,對上雲崢逼視的目光︰“公子當然怕,因為你徒有盛名,給人瞧病都是瞎貓踫死耗子,運氣上佳罷了,如今我要來學,你便唯恐被我揭穿!”
“一派胡言!”
“胡不胡言就看公子您了。”顧七荷追上去,用同樣只有兩人才能听到的聲音,低低笑道,“您若不收我,我便去布莊扯上一丈白布,將公子那日救我的善行用大字寫了上去,掛在城門上,讓每一個出入平江府的人都知道,公子並非傳聞中那般體弱,而是下得湖、救得人的大英雄!”
“你敢?”雲崢咬牙。
這神情讓顧七荷一陣竊喜。她雖然不知雲崢為何口出惡言,但至少雲崢的反應已經證明七荷猜對了——他那日救人原是臨時起意,而外間風傳雲崢“羸弱多病”,根本就是有心放出來的謠言。
“敢不敢的不好說。”顧七荷眼中閃著狡黠的光,“不過我們做奴婢的,只講‘恩義’二字,但凡主人有恩有義,你說石頭比水輕,我們就拿它當鵝毛!”
又是“恩義”,又是“石頭”,這丫頭分明是在勒索!雲崢望著那張“低眉順目”的小臉,直想上去把顧七荷就地掐死,忍了又忍,正絞盡腦汁思索如何甩脫這貼牛皮膏藥,院子里卻傳來幾道急促的腳步聲。
“公子,有急診!”
褐衣的老僕人馮伯匆匆而入,一見七荷與雲崢劍拔弩張,也怔了一下,才要開口,他身邊跟著的中年婦人已經“撲通”跪倒︰“雲公子,求您大發慈悲,救救我們性命……”
婦人連急帶哭,一頭大汗,話還未說完,倒嚎啕了起來。一屋子的男人無從攙扶,正面面相覷,還是顧七荷走過去,攬著婦人肩頭將她扶起,柔聲道︰“嬸子別急,你慢慢說,這樣哭起來,公子怎麼看診?”
“不,不是我。”婦人大口喘息了幾下,抽噎道,“是我閨女,她自打產後就一直臥床不起,今早就說胸悶,粥還沒吃完,就,就暈了過去……我用手一試,竟連氣息都沒了!”
“這豈不是沒救了?”馮伯看了眼靜听的雲崢,誰不知公子稟賦柔弱,輕易是不出診的?他思量著,有心替雲崢婉拒,看了看那婦人滿眼的淚,沒忍心。
“雲公子,我只有這一個女兒,您又是救苦救難的活菩薩,要是連公子爺都不管,小婦人真個沒有活路了。”
那婦人哀哀求告,哭得顧七荷都幾乎落了淚,她偷眼瞧著雲崢,努力想從他面上看出端倪,那人卻似乎全無感應,只淡淡問了句︰“令媛此前是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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婦人接過七荷遞來的帕子,一頭拭淚,一頭斷斷續續道︰“痰涌了幾個月了,或吐或咳,有時連話都說不出,換過幾個大夫的藥,都不奏效……婆家嫌她病得久了,正巴不得早點死,我才剛說要再請大夫看看,他們居然不肯,現在,現在正打發人去壽材鋪子,說話兒就要易簀入棺了!”
“這是什麼婆家?竟一點情義都不講!”顧七荷听得義憤填膺,脫口罵出聲來。話未說完,她已經意識到唐突,看了雲崢一眼,那人面上竟紋絲不動。
也是。眼前這婦人穿著樸素,一看便知是寒門出身,絕無油水可撈。更何況雲崢這種富家公子,自幼養尊處優,性子又尖刻,如何能體味到人情冷暖,又怎麼會對一個素昧平生的婦人生出“珍貴”的同情心來?
這些富人都一樣,覺得窮人生來就是賤命,由著闊佬搓圓搓扁,根本不值得憐惜。顧七荷越想越氣,一張俏臉漲得通紅,暗恨自己學藝不精,竟不能為那婦人寬解一二。
馮伯亦是眼圈微紅,輕聲問道︰“求過別的大夫麼?”
“求過。”婦人哽咽道,“都不肯來,有些連門都不讓我進。”
雲崢的眉稜骨不易察覺的動了一下,仍是嘿然不語。顧七荷滿心的黯然——雲崢脾氣本就刁鑽古怪,何況那婦人的女兒既然已經氣絕,那就算此刻插翅飛過去,也未必還能救得回來,普通的醫者,誰肯做這賠本的買賣?
“老馮,拿藥箱。”
咦,雲大公子說什麼?顧七荷詫異的望過去,雲崢卻像是沒事人般,將手一讓道︰“請夫人頭前帶路。”
原來竟錯怪了他。
顧七荷心頭一陣自悔——方才就只曉得怨他,這人要是沒慈悲心,怎麼會跳下湖去救你?她看那婦人兀自發怔,忙笑道︰“嬸子快走,我家公子答應出診了呢!”
誰是“你家”公子?
雲崢橫了七荷一眼,本有心不讓她同去,可顧七荷的手同那婦人緊緊握著,竟回頭朝他示威似的笑了下。
你給我等著!
雲崢氣得回瞪,當著外人卻又不能說她什麼,只好跟在後頭氣咻咻的去了。
路不遠,地方倒也好找,沒等接近,早听見了鼓號吹打聲,原來中年婦人說的沒錯,那病人的婆家竟真似模似樣的辦起喪事來。
滿院子的紙花白幡也算齊楚,更有幾個帶著孝帽子的吹鼓手,圍著靈床嗚哩哇啦的鼓噪,供桌前守著的看去像是死者的夫君,面上尚有戚容,他身後的老翁雖然換了素服,卻滿面的不耐煩,仿佛巴不得這場喪事盡快完結。
“親家母,我正尋你,這里用人的時候,你倒躲出去了!”那吳姓老翁一見中年婦人,當即迎上來,掃了一眼她身後的雲崢等人,蒼眉立時挽了個疙瘩。
“這些是什麼人?如何入得我家大門?人來!”他環顧左右,“與我轟……”
“親家老爺!”婦人慌忙攔住圍隨過來的僕人,向那老翁求道,“這位是雲崢雲公子,有名的妙手回春,我想請他再給姑娘瞧瞧,也許……”
“什麼也許?”老翁一哂,“媳婦氣絕了半個時辰了,就是天醫星下凡,也未必能救得過來,你何苦費事?”
“親家老爺,你可憐可憐,我們孤兒寡母……”
那婦人聲淚俱下,吳翁卻毫不動容,徑向雲崢施禮道︰“她是婦道人家,不懂事。媳婦嫁到我家,看不看大夫我就能做主,雲公子且請回步。”
他說得輕巧,雲崢卻不肯後退,修長的食指在俊眉上一劃而過,已是計上心來︰“老馮,拿二兩銀子,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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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吳翁措手不及,他和雲崢素不相識,但雲崢是平江城中名醫,眼下擺出一副致祭的架勢,他還真不能當場趕人。思量著,吳翁暗地里擺擺手,叫僕人退了下去,上下瞧了雲崢片刻,拱手道︰“多蒙公子厚意,您既然來了,就是我們吳家的客人,請到里頭讓座獻茶”
“不必。”雲崢一口回絕道,“只請主家讓我們看看病人就是。”
他說著就要往靈棚處行去,卻被吳翁伸手擋住︰“雲公子,畢竟男女有別,您又不是兒婦的親眷,這樣于理不合吧?”
雲崢稍一側身,不著痕跡的讓過了吳翁的手。他眼風過處,只看見馮伯和求醫的那婦人在旁,顧七荷卻早就不知去了何處,只是現下已經來不及尋她,沉吟片刻,竟破顏一笑︰“尊駕才收了我的銀子,難道叫我上柱香也不成麼?”
“這……”吳翁語塞。雲崢客氣到這個份上,他也不得不讓三分,咬了咬牙道,“公子請……”
豈料一語未盡,便听靈床那邊有人喚道︰“公子,人還有救!”
竟是顧七荷的聲氣!
“什麼有救!”吳家老翁怒極,推開擋在跟前的親家母,幾步奔到靈床前喝道,“你是哪兒鑽出來的?敢在我家靈堂大呼小叫!”
顧七荷卻不理他,徑直走到雲崢身邊,輕聲道︰“公子,人沒死透,現在施救還來得及。”
雲崢閃了一眼床上那女子,她臉上蓋了紙,也看不出顏色,周遭吹鼓手們早停了,滿院子的親戚鄰居,幾百雙眼楮擠在一處看熱鬧,止不住的竊竊私語。
院里院外烏七八糟,雲崢被瞧的也有些著惱,壓低了嗓音道︰“你如何曉得?”
七荷定了定神,指著靈床道︰“方才你們折辯,我跑到這邊摸了病人胸口,還有些微熱氣,也許……”她沒再說下去,一雙圓潤的杏眼望住雲崢,半是忐忑,半是期盼。
雲崢的薄唇抿得死緊。顧七荷說的也許不錯,這女子可能的確還有救,但此人斷氣已逾兩刻,若要施救,必得立時下針,可他的眼楮……
顧七荷見雲崢不語,以為他猶豫了,急道︰“公子,再不動手,這女子興許就會被活活埋進土里了!”
雲崢的腮骨動了動,瞪了顧七荷一眼,卻將手往邊上一伸︰“老馮,針包。”
馮伯卻沒動︰“公子,當真要用針?”
用針就用唄,還問什麼?顧七荷不知他主僕鬧什麼意氣,心里發急,自上藥箱里翻出針包遞給雲崢。
那雲崢從里頭摸出二十幾根銀針,相了相,卻轉手遞給了顧七荷︰“在燈上烤熱。”
顧七荷是跟著阿娘行過針的,早已明白了他的意思,接過針來就著長明燈火燎烤,直燙得自己齜牙咧嘴。雲崢望著她那認真的樣子,莫名想笑,唇角微彎了彎,這才想起自己是在什麼地方,忙深吸一口氣定住了心,揭開面紙細看,又搭住病人的手腕診脈。
顧七荷卻理會不到這些,眼看針尖發紅,忙忍著燙,雙手遞給雲崢。不料那人卻不接︰“我听管家說,你爹是藥農?”
“哈?”顧七荷一臉懵懂,這里忙著救人,又跟她的身世什麼相干?
“認識穴道麼?”
“認得。”顧七荷半晌才道,“先在家時,阿娘也曾教過我如何下針,只是……”
“好。”雲崢打斷她的絮叨,吩咐七荷脫了病人的鞋襪,指著足底道︰“扎涌泉穴。”
“扎……”顧七荷張大了眼楮,“公子讓我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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