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來,把藥趁熱喝了。”
顧七荷艱難的從枕上抬起頭,身邊坐著的是她的丈夫喬松年,手里捧著一只瓷碗,里頭是熱騰騰的黑色汁液。
她不知道,窗外有個人,正透過縫隙觀察著里頭的情形,目光飄過七荷虛弱的面容,他微微眯了眯眼。
顧七荷初為人婦,眉目間卻還是少女般的純真清澈,襤褸的衣衫並未掩去她肌膚的光彩,滿室昏黃的燈光下,她的黑眸里都是溫暖的色彩。
“匹夫無罪,懷璧其罪。”窗外的人緊了緊身上的皮裘,低聲說道。不管顧七荷看去是如何無辜,她身上的那件東西始終是個太大的誘惑,若不拿到手,遲早被別人搶去。
那人陰鷙的眼中閃過一道貪婪的精光,悄悄合上了窗欞——至于此等天生麗質的尤物,若得了手時,自然還是要受用一番的。
“啪!”里頭傳來瓷碗墜地的聲音,跟著是顧七荷驚恐的問話︰“松年,你給我喝的是什麼?”
“我……”喬松年慌亂中起身,一腳踏在了碎瓷片上,看著妻子掙扎著起身,眼神如刀般橫掃過來,“是,是桑枝茅根湯呀。”
“不可能!”顧七荷的嗓音沙啞,高燒的面頰分外殷紅,“這是數九寒天,你去哪里弄嫩桑枝來煎湯?再說我分明……”
她的話未說完,只覺整副身體“轟”的一下巨震,一團火焰自小腹升騰而起,難以言語的燥熱沿著四肢百骸流竄直到頭頂,雙臂一軟,便栽倒在榻上。
“這……這是……”七荷心中隱約有種不祥的預感,她是藥農家出身,熟悉各類藥草的品性,這樣的感覺,分明是被下了……那種藥。
“你,你竟然……”她惱得睚眥俱裂,卻因藥性而劇烈喘息著,“快,快去屋外給我挖一桶雪來!”
喬松年卻沒有拿桶,轉身朝外頭走去。
“你要去哪兒?”
顧七荷的滿腔氣惱頓時化作驚恐,喬松年的每一步都似乎踏在她心上,咚咚作響,讓七荷的心直跌落到谷底。
喬松年住了腳,也不回頭,只低聲道︰“七荷,我也是沒有辦法。”
“什麼沒有辦法?”顧七荷迷茫的望著他,須臾似被驚雷劈中,倒吸了一口冷氣。
“喬松年!”她顫聲問道,“你把我賣給了你爹?”
“你別這樣,我的心好痛。”喬松年有些哽咽,他已然側過身來,眼神灰敗,額頭滿是大汗,卻仍不敢回頭看她,“你知道的,人無節孝不立,我實在是別無選擇,不能違抗我爹的意思……”
他在說什麼?顧七荷一時沒會過意來。那人的雙唇在她眼前蠕動,可吐出的話語七荷居然半點也听不明白。
“你我兩情相悅,便該時刻準備著為對方犧牲,此刻明擺著我們在一起絕無生路,你何苦還要將我一起拖下水去?”
他的語聲甚低,低到只有七荷一人能夠听見,可話里的每一個字,卻如同一只只無形的大手,將顧七荷徹底推入了深不可測的泥潭。
“為了我,不要再抗爭了,若有來生,我們再續前緣。”
顧七荷還來不及反應,茅屋的門“吱啞”一聲打開,方才窗外那人自黑暗中現出身來,狂暴的風雪在他背後呼號著,像是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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喬松年不無留戀的看了看七荷,像是一個被父親奪走了心愛玩具的孩子,頓了片刻,抹去了尚未滴出的淚水,竟低眉順目的朝父親喬二一躬,轉頭出了門。
房門合起,喬二卻不忙靠近,只是遠遠看著如臨大敵的顧七荷,活似一只盯住了獵物的老貓。
所以這人終究是不肯放過她麼?
兩年前,顧七荷的娘暴病而亡,大受打擊的爹爹顧少棠整日酗酒,不過一年光景就也撒手而去。誰知下葬不過數日,爹爹生前的“好友”喬二就跳出來,說顧少棠生前缺錢給妻子治病,向他借了一百兩銀子,憑著一張顧少棠不知何時留下的借據,不但將顧七荷、妹妹如意和弟弟阿寶齊根兒攆出,獨佔了顧家這塊藥圃,還誣陷七荷倒欠自己五十兩利錢。
五十兩,這是普通農家一年的使費,顧七荷姐弟彼時身無分文,哪里有錢償還?幸而喬二的獨生兒子松年站了出來,看在同七荷青梅竹馬的份上,求爹爹喬二緩些日子,嗣後又偷偷從家里拿出五十兩銀子來,替七荷姐弟還了債。
這樣雪中送炭的大恩,即便是素性不肯靠人的顧七荷,也不能不動容了。所以喬松年順理成章的走進了七荷的心,二人明知喬二不會首肯,卻仍舊私通款曲,後來竟至有了身孕。松年百般苦求父親不得,于是偷了家里二百兩銀子,帶上七荷,打算私奔到千里之外的遼東。
然而剛到了離家不遠的沛郡,顧七荷就因水土不服染上了時疫,這一耽擱,便被喬二听見了風聲,偷偷趕來了他們的住處。
“別裝了,你又不是什麼貞潔烈女,能跟我兒子私奔,難道就不能和我春風一度?”
顧七荷不答。她頭部的眩暈越來越強烈,心跳一如擂鼓,只得咬著牙急速逡巡著榻邊,想找到合用的物事幫自己保持清醒。
枕頭,被褥,搭在一邊的外衣,這些都太過柔軟。
對了,榻邊小幾上有副為喬松年而作的鞋墊,上頭有一根銀針。
顧七荷咬住下唇,細白的牙齒染上絲絲血跡,疼痛反而讓她清醒了許多。
“逼*奸良家婦女是重罪,你知道的。”
“良家婦女?”喬二冷笑,“我看你還是別發夢了,你拐騙我兒松年,又盜了我家銀兩,你們全家早就是獲罪的賤民了。”
“你說什麼?”顧七荷勉力壓抑著驚悸。
那惡人卻笑道︰“你妹子如意隱瞞賊情不報,已然被府台大人捉去,按律發往青州大營為軍妓,要是伺候得好,說不定哪位丘八老爺看上了她,也許就能平步青雲呢!”
他呼哧呼哧的喘氣噴在顧七荷面上,疊成兩層的下巴因低著頭而格外油膩,像是盯上了獵物的禿毛老貓。
你!”顧七荷一口氣上不來,幾乎暈厥過去,“那,那阿寶……”
“你說那小的麼?”喬二獰笑,“生得倒是粉妝玉砌,可惜是個男娃,脾氣又倔,不肯去你姑母家趁食,前幾日听人說,他上山摘野果的時候被狼叼了去,也不知現下還剩不剩個全尸了。”
“如意!阿寶!”顧七荷兩眼發黑,抖著手指向喬二,那人卻滿不在乎,獰笑著逼近。
“我勸你還是不要動別的心思了!我若是你,就乖乖的享受一下,反正現在也逃不出我的手心了,之後的事,我們再慢慢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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顧七荷如墮冰窟,渾身顫抖著看那人越走越近——所以他奪了你的家財,還要對你姐弟趕盡殺絕麼?
不能慌!顧七荷你不能慌!
七荷的手指動了動,卻沒有朝小幾上的銀針挪過去。喬二畢竟是個男人,而顧七荷又中了迷藥,提前拿起針,只能讓他更加防備,而無法一擊即中。
喬二一把掀開棉被,露出只穿著小衣的顧七荷,她單薄的肩頭裹在粗布里,只露出細瘦的鎖骨,白瓷一般細膩的肌膚讓人垂涎欲滴。
他死魚樣的眼楮盯住那里,忽然伸手去扒顧七荷的領口!
滾燙的觸感讓七荷渾身起了一層雞皮疙瘩,她的嘴唇已經鮮血淋灕,卻死活不肯松口。
不過是搏命而已,只有狠得下心,才能拼得出自己的性命!
顧七荷的手掌自小幾上掃過,摸到銀針,用盡全力朝喬二的手背扎了上去!
細細的針尖戳進喬二的靜脈,滿腹淫*欲的老男人瞬間慘叫,髒手自七荷胸口彈開,捂著手背跳腳。
就是現在!
顧七荷一腳踢開他,顧不上披衣,赤腳跳下地,慌忙朝門口跑去。
誰知沒走兩步,長發就被人從後頭狠狠抓住。
“小娼婦,你敢傷我!”喬二青筋暴露的手臂死命一甩,顧七荷的額頭“砰”的撞在榻邊,當即便覺眼冒金星,然後就有點溫熱東西自上頭汩汩流出。
血。
觸目驚心的紅色液體自她頭上滴下,落在榻邊的塵土中,像一朵開敗了的花。
“臭婊*子!”喬二猶不過意,又飛起一腳踢在七荷背上,“敬酒不吃吃罰酒,老子今天定要你生不如死!”
他咬牙切齒,自己也累得呼哧帶喘,叉腰道︰“說,那本書被你藏在哪里?”
“什麼書?”顧七荷微弱的回答,“我不知你問的是什麼。”
“還跟我裝蒜!”喬二一腳踩上她的小腹。
顧七荷被踩得一口氣上不來,近乎昏死過去,她的手無意識的掃向床下,卻摸到了一個尖銳的東西。
那是納鞋底的錐子!
七荷將錐子握在手心,緩緩抬眼︰“你,你蹲下來,我告訴你。”
“想清楚了?”喬二吐了一口吐沫,俯身下來,不料顧七荷忽然舉幣,拼盡最後一絲力氣,將錐子狠狠的攮進了他的胸口!
顧七荷是藥農的女兒,懂得穴道,更清楚心髒的位置,冰涼的錐子透過喬二的肋間,穩穩的扎在了他的心房之上,那惡人瞪大了眼楮,竟像是完全沒有意識到一般。
第一次殺人的驚恐,被愛人背叛的惱怒,面對仇家的憤恨,統統在顧七荷眼中燃燒,她的手仍然顫抖,卻無比堅定的握住了錐子的根部。
光扎進去是不夠的,必須要再將它拔*出*來,才能將他徹底送上黃泉路。
握緊,用力,拔!
血自創口噴薄而出,染紅了她的眼,她的發,她的衣衫,顧七荷麻木的站起身,蹣跚走到門口,推開門,將滿是鮮血的錐子遞給匆匆趕來的喬松年,在他的嚎啕大哭中,
(本章未完,請點擊下一頁繼續閱讀)走向了癲狂的風雪之中。
粗暴的北風卷起地上的積雪,一團團,一簇簇,渾渾噩噩的擊打著顧七荷的脊背。雪團像拍在山崖上的巨浪一般碎裂開來,散成薄煙般的雪霧,湖面凍得如銅鏡一般,岸邊草木都在這撲面而來的風雪中瑟瑟發抖,溫熱的鮮血順著七荷的腿間留下,染紅了她身下的大地。
朦朧中,七荷似乎看見了爹爹向自己走來。
“阿爹!”她伸出手,想要抓住虛空中的親人。可爹爹卻不似幼時那般,張開懷抱接納她,反而木著臉,仿佛在看一個毫不相干的陌生人。
“你不是我顧家的女兒,你自有你的去處。”
這話音全不似阿爹往日的溫暖,顧七荷的心縮成一團,無法壓抑的眼淚奔涌而出︰“爹爹,是我錯了。”
可是在這樣的時刻,知道錯了又有什麼用處呢?
黑暗如潮水般包圍過來,身下的堅冰轟然開裂,令人胸悶的冷意從足底慢慢升起,漸次高漲,淹沒了她的脖頸。顧七禾想要逃走,可卻如同深陷旋渦一般無力,只能像片落葉一樣飄來蕩去。
不對,這是真的水!
顧七禾的眼前驟然大亮,到處是翻滾的氣泡,渾濁的水流瘋了似的灌進她的鼻腔和耳朵,麻木的四肢忽而有了知覺,波浪如同一只巨大的手掌,將她的身子緊緊握住,無論如何都擺脫不了。
救命啊!
顧七禾大驚,她剛剛還倒臥在冷硬的湖面之上,如何在一瞬間就被拋進了無邊無際的湖水中?
胸腔里的空氣越來越少,眼眶一陣一陣的刺痛,顧七禾只顧著撲騰,努力朝光亮的一面游去,可卻怎麼都觸不到水面!她的小腿蹭上水底的岩石,似乎被哪處尖角劃了一下,鑽心的疼痛襲來,七禾卻已經顧不上查看。慌亂間,有個黑影偷偷靠近,不知用了什麼東西,牢牢卷住顧七禾的細腰,奮力將她拖往另一個方向。
顧七禾急的拼命拍打,卻怎麼都甩不脫那東西的纏繞,她的雙腿已經脫力,只剩手臂還在抵死掙扎。那黑影吃痛,狠狠一下劈在顧七禾的後頸上,終于成功將她擊昏。
原來死亡需要如此大費周章的麼?
阿爹的面目忽而幻化成另一個人,雪色的光芒籠罩他全身,連墨黑的長發仿佛瓖著冰晶似的的銀邊,模糊的眉目隱在深灰色的影中,好似下一刻就會隨著冰雪散去而消逝。
他盯著顧七荷,仿佛要自她的雙眼望進她的心︰“誰逼你的,你便要原模原樣逼迫回去,讓他無處可逃,教他生不如死。”
我可以的麼?
“為什麼不可以?”那人笑開,將手中那塊白石輕輕放在顧七禾的手里,聲音清越柔軟一如陳年的老酒。粼粼波光映在他背後閃耀,殘存的黑暗褪去,那人的輪廓漸漸亮起,縮小,化成一顆小小的,潔白的光點。
七荷的身軀被不知從何而來的暖意包圍,遠處似有林梢沙沙作響,隱隱夾雜著蟲兒唧唧的鳴叫,顧七荷針扎一般彈起,恍然望著四周。
斜陽晚照,燻風撲面,深綠的垂柳輕輕搖動,傍晚的雲影湖邊,流螢飄墮,天闕星河如洗,安靜得好似從未有人來過一般,唯有身邊的小小白石提醒著七荷,方才的一切都曾經真的存在過。
所以她這是……重生了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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