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師父,不要再打師兄了。”小小甚虛哭訴著。
“寺規森嚴,你等又不是不知道。”師父搖搖頭,似乎有不舍。
結果還是揚起鞭子,在瑟瑟發抖的孩子的背上,再抽下一鞭。
“師父!”
“是啊師父,師弟只不過是喝了米湯!他都說了是米湯!”
“那是荷花釀!”
“他一個孩子怎麼知道什麼是荷花釀。”
“多嘴,你也給我跪下來!”
師父武僧出身,下手頗重,況且是兄弟之間唯有師兄相對孱弱,其他的都是武僧,他下起手來更加的不顧死活了。
這下,小小的甚虛更加的不敢開口了,一屋子的師兄弟,默默跪下,地上都是啪嗒啪嗒低落的眼淚。
都給我抄經百遍,今夜不準睡覺,佛堂念經。
甩下鞭子,師父死死咬牙,頓了頓,終于快步走出了屋子。
旁邊穿著黃色袍子的走上前來,伸手一一扶起孩子們。
剩下的灰色袍子們無奈地搖搖頭,終于也都離去了。
偌大的大廳里,只有他們幾個人。
然而兩位師兄已經被打得皮開肉綻了,走也走不得,必須兩個人扶著他們。
“你們師父,只是希望你們好。”
斟酌字句,黃袍僧人的最終只是這樣安慰他們。
他捋須,他的山羊胡子微微翹起,在尾部有一些焦黃。
當時矮矮的甚虛抬起頭,似乎就只看得見這個。
他咬咬牙,低聲問道“您,知道是誰告的密嗎?”
聞言,顯然黃袍僧人有些驚訝。
“孩子,心中莫存有怨恨啊。”他語氣無奈。
搖搖頭,最終黃袍僧也去了。
此刻唯有一個孩子在角落里欲言又止,看他們合力把兩位師叔抬出去,還是閉上了嘴,只有默默跟上去。
半晌,才找到了一個甚虛去打水的空檔,在水井邊偷偷拉住他。
左右看看沒人,才小聲道“我下山看我娘,回來時半山腰看見了一個顛僧,給了師叔這杯酒。
可告訴師父的肯定是黃泉寺的師叔們。我看見他們在方丈的耳邊說悄悄話呢!”
他說完,神秘兮兮地左右看看,趕緊轉身就跑了。
“喂,你……”
甚虛本來想要拉住他細問,也抓不住了。
孩子跑得飛快,迅速消失在了他的視線中。
那一年,大約是他們快要二十歲的時候。
也是當年的成道節。
師父說了,今年也是熱熱鬧鬧的節日,不能讓來來往往的香客和師兄弟看見這二人如此。
于是,塔就成了他們的暫時的牢房。
師兄啊。
我想,你是如此的不喜歡那個塔,當你成了住持之後,卻必須日日親自去敲響鐘聲,怕不是你平生最恨的事情了。
可你有恨嗎?
作為師弟,我竟然不知道。
作為甚虛呢,貧僧亦是無知的。
甚至第二年的夏天,我把你從池塘的淤泥之中拉起來,罵你為何要尋死的時候,你說的那句“或許我從來不被佛祖所期待”,我也是不明白的。
只是那之後,你似乎笑得再也沒有那麼的坦然了。你像是變了一個人,哪怕做什麼事情,也是如此的束手束腳,完全在規矩內,在教條內存活。
為此,你做錯了多少決定,你又何曾知道?
唯有你偶爾展露的心善,大約還在訴說你從前的那種風流不羈吧。
你說,佛祖當年在菩提樹下
,參的,是否也是這樣絲毫不自由的禪。
他們都被束縛在了教條中。
我們也都被困在了渺然寺里。
直到最後的最後,
你!
“哎……”
長長嘆了一口氣,腎虛禪師默默關上了禪房大門。
吱呀一聲,似乎是隔絕了外面的空氣。
燈油再次亮起,傳來了翻書的聲音。
面壁石邊。
滿地都是扯落的爬山虎,還有許多其他的落葉,顯得亂紛紛的。
慧雲無言地找來掃帚,和哥哥一起收拾起來。
此時,莫禮才一瘸一拐地跟上來,望了一圈兒周圍。覺得奇怪。
他拍拍店主人的肩膀,湊上去輕聲問道“這,是幾個意思啊?”
易如常眼神朝方丈離去的方向瞥了一眼,懶散道“你也听見他說的話了。”
小禮子懵懵地點頭,老實道“听見了,分開來每個字都倍兒明白。可合在一起就變成了天書。只有等您解惑!”
易如常嘆了一口氣,嫌棄的看了一眼小禮子,撇撇嘴,這才不情願道“意思是討厭我也請別討厭akb。”
“?”
“這都不明白?虧你還自稱宅男呢。”
易如常擼起袖子。
“我知道阿醬的梗啦,只是,這有什麼關聯嗎?”
“那我問你,學校你最差的一門課是什麼?”
“英語。”
“我猜也是。被老師羞辱過嗎?或者別人羞辱過。”
“老師……也不是,就是同學,說我的發音不標準。不過您怎麼知道?!”莫禮往後縮脖子。
被戳中心事,他有些戒備。
“道理是一樣的,有時候你討厭一個人,會不自覺地也不想去觸踫關于他的一切,一旦天真浪漫的一面被打擊過,或許從此以後就會變了一個人了。”
易如常望著虛空,沒頭沒尾的說了這麼一席話。
似乎明白了,又好像只是被忽悠了。
莫禮慢慢咂摸嘴,眼神在清明與迷惑之間來回。
說完,易如常自己也開始理起了方丈那句話的意思來。
咀嚼半晌,越發覺得苦澀。
那位一直活在老方丈記憶里的師弟,他的一生都在佛門之中,真的很難想象他究竟是不是真心敬重這三千世界。
砸吧砸吧嘴,似乎自己也需要兩顆糖來甜甜嘴。
否則人生真的太苦了,受不了。
“喂,你師父好像蠻復雜的。”他喊了聲寧寧,笑稱。
回頭找她的時候,不知道她在干什麼呢,背著手向個老頭子似的望著兩個小僧。
“不知道。”
听他問話,寧寧也只是揮揮手表示不感興趣。
然後,她又歪著頭看向了老頭離去的背影。
不知在想什麼。
莫禮看了她半天,越發覺得她奇奇怪怪的。
怎麼喝了個酒就能變成了另一個人了。
半晌,她搔搔嘴角。又道一句“誰知道呢。”
拍拍身上的灰塵,眼角余光瞥見地上還有那個酒瓶子,順手撿起來在衣角上擦擦,她舔了舔瓶口的酒。
意猶未盡。
“不要從地上撿東西吃啦!”奶爸莫禮很自然地教育起孩子來。
要了命了,怎麼還是這麼不愛干淨,她來店里多久了,東西掉了立刻拿起來就吃的毛病還是沒有改。哎。
倒是易如常眼尖,在寧寧抬起酒瓶子時,他瞄見了酒瓶子底刻著一個小小的字。
一
個顛字。
“嘿。”
他忽然喊她,伸手叫她把瓶子拿來。問道“誰給你的?”
“不知道,一個不認識的老頭——不行,我得再問他要點兒。”
寧寧才不管他伸手,伸手難道還想從她這兒要到吃的了,也是失了智了。把瓶子塞到胸口。
話說到一半,她騰的一下站起來。
握拳,滿臉都是意猶未盡。
此時的慧雲,已經拿走了掃把,回來的時候,手里默默拿來了兩塊抹布,一盆子的工具。
兩兄弟不言不語地開始給石壁打蠟。
听令 啷的聲音從眾人背後傳來。
眾人回頭,喲,不是別人,原來是小彩啊!
莫禮驚喜。
“你終于回來了。”
只是,它的模樣奇怪。
不因為別的,就是小彩胖胖的身體上,滿滿的掛的都是酒瓶子,清一色的顛字打底。
走起路來,也不是原來那種穩中帶著閑散,反而飄飄忽忽的,一走三跳,靈活中透露著迷糊。
“你那里借的啊。”寧寧驚喜地看著小彩胸口的那些瓶子。
“你以為誰都跟你一樣喜歡從別人那兒‘借’東西啊。”莫禮無奈扶額。
小彩也怪,不知道它在笑什麼呢,齜牙嘿嘿一樂。
緊接著,它直接往後一躺。
砰!
後背肥肉接觸地面的瞬間,響得跟地震似的。
那呼嚕打得,能一把將屋頂掀翻!
如果現在有屋頂的話。
易如常搖頭,指著地上的那坨肉,調笑道“所以誰說的隻果減肥,都給我睜開眼看看啊。”
望著此番奇景,莫禮忍不住扶額,感慨喂,要二零嗎國寶被人帶壞百日酗酒啦!
等他們離去的時候,面壁石完全變成了閃閃發光的一面玻璃牆, 光瓦亮的那種。
夜幕降臨時,不知道從哪兒鑽出來的爬山虎,和平時一樣找到這里,打算抄近路爬上去。
不想,剛上去就嗖一聲滑下來。
怪了,停都不停,再爬,再滑落。
但是爬山虎的腦仁大約連松子大小都沒有吧。
總之,當夜大家就听見了面壁石附近,傳來時幾百個西西索索的聲音一起響起,不知道原委的人,不明不白地又尿了一夜床。
當然了,原諒從來都是人類的美德,原諒他人從來都是人類的天賦。
畢竟給予他人我們的寬容,更顯得自己的偉大,人類才能更好的迎接第二天的悲催……不是,是美好的未來嘛!不是嗎?
這渺然寺如此一個好清靜,好修行的地方,自然,大家也有如此高尚的遺忘品格啦。
第二天早上起來的時候,面壁石前,滿地都是直接累昏了的爬山虎。
由于夜里冷的不行,睡著時候,爬山虎集體犧牲,已經全部凍硬了。
寧寧打了個呵欠蹲在爬山虎們的面前,戳了戳。
邦邦硬。
爬山虎全體宣告救治無效,節哀。
嘴角,一個微妙的笑意。
于是,當天的中午,當方丈看著廚房外,那架起火堆上直接燒烤著的整排的爬山虎時,是平靜的。
但是再轉頭,看向旁邊一邊翻烤,一邊直接手撕爬山虎皮,一邊大罵這個小蟲子怎麼一點兒肉都沒有的寧寧時,
才終于開始認真思索起來——
嘶,昨兒貧僧的決定是不是太天真了。還是要處罰一點兒什麼的才好吧。
比如沒收她在寺廟里私自開火的權力之類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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