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下李老板帶著一眾人手攻關商業區的項目暫且不談,再說曹帆。幫老板摸完了高仲悅、高美心的底後,曹帆向李光北請了幾天假。而後,他開著車帶著爹媽回了趟鄉下,給他爺爺過壽。曹帆的父親曹金水一家兄弟姊妹四個,其中曹金水排行老二。除了曹金水和老妹妹進了城之外,曹金水的大哥和大妹妹都還在農村。曹家人身體素質都不錯,曹帆的爺爺奶奶都健在,一個88,一個85,兩個老人雖然有點耳聾眼花,可是身子骨都還硬朗,曹帆的奶奶仍然能夠下地做飯,曹帆的爺爺不時還在菜園子里伺弄點蔬菜,完全自食其力。只是二老年紀畢竟大了,兒女們總歸不放心他們獨自生活,所以曹帆的大伯便將家搬到了老兩口的隔壁,方便照顧二老。其實曹金水也曾提過把二老接進城,可是老人家安土重遷,不願離開家里那一畝三分地,所以也只好由著他們了。
村子里面的老傳統,誰家有紅白喜事要在家中擺席,請客人來家中吃飯。這兩年農村也發展了,大一點的村子都會有專門供開席的小院兒,幾間瓦房打通,妥妥的低配版的飯店大廳。曹家這次壽宴擺得闊氣,請了全村的人——農村人一般聚族而居,一個村子的十有八九都沾親帶故,曹家又不缺錢,所以索性全都請來,一起熱鬧熱鬧。大廳中人聲鼎沸,人們輪番向曹老爺子敬酒祝壽,把老爺子樂得合不攏嘴。
曹帆今天主要負責“看場子”——後廚的大師傅是他從市里面請的,菜譜是他和父親大伯商量著訂的,食材也是他叫人去買的。壽宴這天一大清早,曹帆就指揮幾個小弟及家中小輩們洗菜切墩打下手,待廚師開始做菜了,他又指揮人裝盤送菜,忙得不亦樂乎。好容易所有的菜都做完了,曹帆這才跑到前面來喘口氣,誰知道剛一出現就被一幫昔年發小兒給拽了過去,起著哄非要讓跟他拼酒。曹帆從早上忙活到現在幾乎粒米未沾,這也就是常年鍛煉出了酒量,要不非讓這幫“狐朋狗友”給灌桌子底下去不可。
幾杯酒下肚,大家的興致更高了,于是便開始東扯西扯地聊起天來,從兒時光著屁股下河摸魚說到扯前桌女生小辮子,一桌大老爺們兒比賽似的回憶彼此的羞恥往事,桌上不時爆出陣陣笑聲。
“說起來,你們還記不記得咱們初中那時候有一次比賽,一人追一個女朋友,”一個哥們兒大概是喝大了,大著舌頭說,“那時候就屬柯子沒出息,站到人家女孩兒面前臉都紅了。結果誰知道後來這小子牛x大發了,居然敢去強……”
這人話還沒說完,就被旁邊的人一塊肥肉塞住了嘴。那人打圓場道︰“你喝多了就閉嘴,瞎說什麼呢!”
曹帆臉上的笑意也斂在了嘴邊——那人剛剛提到的人叫柯陽,也是曹帆他們這群發小兒之一。只是,這人在十年前因為強/奸殺人被判處了死刑。
曹帆對柯陽的案子並不算太了解,當時他跟著李光北到外地出差,回來的時候才得知柯陽出了事。听說他是在夜晚尾隨一個年輕女子,對其實施強/奸後又將其殺害。警方調查證據確鑿,柯陽很快就被判處了死刑並執行。當時才24歲。
農村人有自己樸素的善惡觀念,強/奸可以說是大家所最不齒的罪行之一。今天在這大喜的日子上居然提到了那個強/奸犯,真是平白添晦氣。一幫人小心地打量著曹帆,都怕惹得他不高興。曹帆自然也看出來了,他笑笑道︰“老六這酒量怎麼這麼多年還沒練出來啊?這才幾瓶酒,就醉成這樣了啊?讓他上桌子底下睡去,咱們喝咱們的!”
“對對對,不理他,咱們喝咱們的!”其他人見狀紛紛應和,酒桌上再次熱絡起來。
壽宴從早上九點折騰到了下午四點,客人們這才紛紛離開。曹帆讓父輩們護送老壽星先回家,自己則和堂哥帶著一眾小輩們負責善後。正忙得不可開交的時候,突然有人走過來,對曹帆的堂哥低聲耳語了兩句。堂哥一听,眉頭就皺了起來。
曹帆就在堂哥身邊,听到了那人說的好像是有什麼人來了,便問︰“誰來了?”
“柯家老叔。”堂哥回答,臉上不那麼痛快。
曹帆眨了眨眼才意識到他說的正是柯陽的父親,他奇怪地問︰“他怎麼這時候才來?”
“他說沒好意思早點來,想給爺爺祝個壽就走。”堂哥說著,表情上帶著嫌棄。“你干吧,我出去見見他。”
“我跟你一起去。”
兄弟倆走到院外,果然見到有個人站在那里。曹帆眨了眨眼楮,有點驚訝地打量著面前這個老者——這個人與
(本章未完,請點擊下一頁繼續閱讀)他印象中的柯陽的父親實在相差太多,他依稀記得,當初柯陽的父親身材壯實,一張臉上總帶著樸實的笑。然而眼前這老者身體清瘦,背也有些駝了,一頭花白的頭發更是讓他顯得蒼老不堪。
這是柯陽的父親?
那邊,堂哥已經開口︰“老叔,酒席已經結束了,我爺我爸他們都已經回去了。”
听到這句話,柯陽父親臉上露出些尷尬夾雜著愧疚的表情,他訥訥地開口道︰“怪我,來晚了點兒。”他遞上一個紅包,對曹帆堂哥說,“這是我一點兒心意,幫我交給你爺爺,就說我祝他壽比南山。”
曹帆堂哥猶豫了片刻,還是接了過去,他口氣比剛剛稍微緩和了些,說了句“謝謝老叔”。
柯陽父親臉上露出有些欣慰的笑容,他點點頭︰“那我不打擾你們了,我先回去了。”
曹帆看著柯陽父親遠去的背影,問堂哥道︰“我記得柯家老叔原來長得挺年輕的,想不到現在老成這樣子了。”
“兒子出了那種事兒,臉面都丟盡了,還能有啥好模樣?”曹帆堂哥哂笑。
曹帆沒說話,心里有點不是滋味兒。他小時候有一回在柯陽家跟他胡鬧,不小心拿鐮刀弄傷了自己的腳。血一下子出得很多,曹帆是被嚇傻了,柯陽則直接嚇得哭了出來。柯陽他爹听到哭聲跑出來,看到曹帆坐在地上滿腳是血,柯陽在一旁大哭,地上還有把鐮刀,以為是兒子胡鬧弄傷了曹帆,上去就給了柯陽一腳,然後他一把按住曹帆的傷口,抱起人就往村衛生所跑。到了衛生所後,醫生給曹帆止了血縫了針,並告訴柯陽父親曹帆並沒有傷筋動骨,柯老叔那鐵鍋底一樣的臉上才終于露出松口氣的表情。而後,柯陽父親背著曹帆回到曹帆的家,進屋就向曹帆母親賠罪。曹帆連忙解釋是自己不小心,可柯陽父親還是很自責。第二天,他又帶著柯陽過來登門道歉,還扔下了50塊錢——在那個時候,五十塊錢對于一個農家來說,可是一筆不小的數目。
因為這段經歷,曹帆對柯陽父親的印象一直不錯。而今看到當年的那個莊稼漢子憔悴成這個樣子,曹帆心中竟浮起一絲不忍來。
因這這麼一分不忍,第二天,曹帆決定去柯陽家看看。
曹帆向家中小輩打听到了柯陽家的地址。雖然曹帆已經離開村子好多年,可是拜每年都要回來探親所賜,他對這村子還是保留住了些兒時的印象。他記得當年柯陽家條件雖算不上村里最好的,可也是一個四方院兒,三間大瓦房。柯陽的父親能干,家里的地多,伺候得勤,產量也高。當時一般家中也就養頭豬養幾只雞,可是柯陽家卻養了兩匹大馬,柯陽他爸三五不時套著馬車幫鄰居家搬東西送貨,掙點兒零花錢。柯陽他媽也是個勤快人。家里的小院收拾得干干淨淨,井井有條。
然而,眼前的柯家的情況讓曹帆有些傻眼,依舊是那三間瓦房,卻因為年頭太過久遠而顯得破敗。主人家顯然也沒有修葺粉刷的意圖,舊的牆皮已脫落大半,露出掉了色的紅磚來。院子中也冷冷清清的,幾顆果樹樹皮都沒了,一看就是已經死了的;豬圈塌了一半,狗窩前也沒了狗。就連當初平整的地面如今也是坑坑窪窪,走上去都硌腳。
曹帆看著這院中的情況,心中更加不是滋味。他走進院中,推開屋門︰“老叔在嗎?”
听到曹帆聲音,柯年順從里屋走了出來。看到來人是曹帆,他是一臉意外,過了好一陣子才反應過來,連忙打招呼︰“喲,是帆子啊,好久不見了,你怎麼來了?”
曹帆將手里的兩盒禮品舉了舉,笑著說︰“過年的時候忙,也沒過來看看。今天有空,我就過來走走。”
看著曹帆舉著的禮品,柯年順受寵若驚,他連連說著“你太客氣了”,手半伸著,似乎想把東西接過去,又好像怕這樣太過失禮。曹帆見狀笑笑,他揚了揚下巴指向里間,問︰“咱倆進屋?”
“哦你看我都忘了!”柯年順一拍腦袋,趕忙說,“走走走,進屋坐!”
曹帆微笑著拎著東西跟著柯年順走進里間。屋里的情況與屋外一樣慘淡。所有的家具裝潢都與十幾年前一模一樣,唯一的變化大概就是炕上的炕席從竹席變成了革席。席子上放著一張小炕桌,桌上桌下零零散散地鋪著許多紙張,有打印紙,也有報紙。
注意到曹帆的視線,柯年順連忙過來把炕上的東西推到一邊,還下意識地用衣袖擦了擦炕沿,然後對曹帆說︰“屋
(本章未完,請點擊下一頁繼續閱讀)里有點亂,你快坐,快坐!”
曹帆將禮盒放在炕邊,他下意識地掃了一眼那堆紙張,似乎看到了柯陽的名字。
柯年順沒注意曹帆的小動作,他把曹帆讓進屋,就轉頭出去,過了一會兒端進一杯水進來。他雙手將水杯放到曹帆面前的炕沿邊,有些歉意地說︰“不好意思啊,家里也沒茶,就只能讓你喝白開水了。”
“沒事兒老叔,您就別忙活了。”曹帆說。
柯年順笑笑,他想起了昨天的事,開口道︰“昨天,你爺爺的壽宴,挺熱鬧的吧?”
“嗯,老爺子挺高興。老叔您也應該去來著。”
听到這話,柯年順勉強地笑笑︰“我就不去了。你爺爺88大壽,那麼高興的日子,我過去……不太好……”
曹帆突然有些心疼起面前的這個老人來。昨天村里人對柯家一家子的態度曹帆看在眼里,他可以理解大家對強/奸犯的厭惡,可是他不能理解他們將這厭惡遷延至一個無關的老人。雖然人說“養不教父之過”,可是,就沖當初柯老叔給自己兒子的那一“窩心腳”,曹帆就不覺得柯老叔在教子上有那麼大的錯誤。退一萬步說,就算他有錯,這錯難道就嚴重到了十幾年如一日的冷暴力,將一個失獨老人排斥在所有的群體活動之外麼?
或許是常年游走于黑白的緣故,曹帆不知怎的竟有點兔死狐悲的莫名傷感。他腦中突然閃過一個荒唐的念頭︰如果有一天他也犯事進去了,村里面的這些人,會不會也對他的父母甚至是親戚嗤之以鼻?
柯年順見曹帆沒說話,以為自己的話讓他尷尬,不自覺地動了動身子。曹帆這才意識到剛剛走神了,他連忙笑笑說︰“老叔您太見外了,我爺爺昨天拿到您的紅包,還數落我們幾個不懂事,應該把您請過去來著。”
曹帆這句話是順口編的,然而柯年順听到卻很感動︰“說起來,你爺爺真是,對誰都特別好。有幾次他散步看到我,都和我說話兒。我年輕時候的那些事,他都記得特別清楚。”
“是,老爺子88了,一點兒都不糊涂。”曹帆接口,“我小時候上樹偷鳥那些事兒我爺爺都還記得呢!”
兩人打開了話匣子,熱絡地聊了一陣子。曹帆有意想哄老人開開心,全挑著有趣的事說。他本就風趣,這會兒刻意表現,果然把柯年順哄得高興許多。兩人聊著聊著又聊起了當初曹帆把自己的腳割傷的故事,不禁又再次笑了出來。
“老叔,這些事兒你記得這麼清楚啊,我就記得是我自己弄傷的,好多細節我都記不清了。”
“那時候你們都還是孩子嘛。”柯年順笑著說,繼而表情轉為感慨,“唉,孩子的事兒,哪個當爹媽的不記得清清楚楚……”
此言一出,曹帆便知道柯年順又想起兒子了。他不由得看向一旁的那一堆關于柯陽的文件,心中不禁感慨。雖然對于大眾來說柯陽是罪有應得,可是對于他的父母來說,那也是他們唯一的孩子,是他們曾經的快樂的源泉和生活的希望……
曹帆收起了嘴角的笑意,他從衣兜里掏出兩千元錢,連著自己的一張名片一起遞給柯年順,柯年順連忙推拒,可曹帆卻不由分說地把錢硬塞進他手中。他握著柯年順的手,真誠地說︰“老叔,你一個人生活不容易,以後要有什麼需要佷子我幫忙的盡管開口。”
柯年順沒想到曹帆會說這話,他握著錢,眼中從震驚轉為感動,繼而浮起了一陣薄霧。
曹帆不太見得老人哭,于是松開了手準備告辭︰“那先這樣了。老叔我先回去了。”
柯年順跟著曹帆送出屋外。他握著錢看著曹帆的背影,幾次想要開口,卻都猶豫了回去。然而就在曹帆走入院中即將離開的那一剎那,柯年順終于下定了決心——
“帆子!”
“嗯?”曹帆一回頭。
柯年順吸了口氣,誠懇地說︰“有件事,老叔想求你幫個忙。”
作者有話要說︰ 接下去該是曹帆許杰的戲份了。
這些天寫到了不少農村的戲份,想到了很多小時候跟著姥姥去鄉下玩兒的故事。我曾經想過將來為我的姥姥寫部傳記,寫一寫那個年代的一個女人的不易。希望哪天我實現這個願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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