及至暮色漸深,遠遠看見前方有幾間屋子,官道兩邊按規是不許種植草木,天色漸晚,如此孤零零的一座客舍倒顯得冷冷清清的,只有零星的過路行人。
等到他們走近,發現上頭掛個牌子,寫著望山客舍。外頭馬廄里倒是有不少車馬停著,明齊和楊昭先行下馬,里頭的接客小二便笑臉迎上來,幫著拴馬引客。景禮她們下了馬車,景視便在後頭安置馬車。
等到了店里,已有不少住客坐在大堂里用飯。吵吵嚷嚷的。明齊和楊昭已坐在桌子旁,等待小二上些飯食。荒郊野外的客舍簡陋,魚龍混雜,所謂的上房也不過就是空蕩蕩的擺了張大通鋪。只能將就著四個男子住兩間,三個女眷住一間。
不過飯食簡陋,酒水和酪漿也都酸澀難以入口。李氏難耐這舟車勞頓,早早上去睡下。
客舍里住的都是過路的行商或者江湖閑散人士,要麼四處行走滿面倦容,要麼大聲吵嚷百無禁忌,正有一桌喝酒的大漢叫嚷著酒水不好,拍桌子大罵,小二氣不過,卻也被店主拉下來,對他搖了搖頭。
他們算安安靜靜吃飯的,明齊念娘的穿著都盡可能樸素,也蓋不住常年安享尊容的貴氣,店主客氣的很。卻也有不少人頻頻往他們這里側目。
景禮是瞧什麼都新鮮,她雖不像吟微那樣被養在閨中,但也是常年被拘在長安城里。此刻如同放出來的馬駒,怎麼樣都是好的。反正她也不怕,那楊昭看著就是個能打的。也沒誰敢上來挑事。
“走路不長眼?撞著爺了不知道?!”
正吃著,門口傳來方才叫嚷的漢子凶狠的斥責聲,也有另一個聲音唯唯諾諾的道歉。那大漢本就有七分醉意,現下更是不依不饒的。
他閃身的功夫,景禮瞧見那一個道歉的男子,雖然一身的髒亂,衣服都叫塵土蓋住了顏色,面容束發雖然普通,卻都是干淨整齊的,看他的樣子,倒像是個讀書人。她倒覺得在哪里見過一樣。
正想著,只見景視循聲也往那看了看,看清來人的樣子倒是皺了眉。景禮突然想起,那人似乎是景視同科的舉子孫尚,這人運道不好,過了春闈卻沒通過吏部的選試。前些日子來跟景視告辭,說要離了長安去地方節度使那兒踫踫運氣。這會子怎麼會這樣狼狽的出現在這?
念及此,景視已果斷起身,往門口走去。明齊和楊昭看了看他,又轉而看向景禮,景禮立即道︰“是和哥哥同期的舉子。”
明齊點點頭,隨即示意楊昭。楊昭得了令便也過去。
明齊道︰“這種江湖人士,你哥哥怕是難打發。”
景禮很同意的點了點頭,她已听見景視跟那大漢理論的聲音,無非是以理服人,文文雅雅。這能有什麼用?
那漢子見景視也是一介書生模樣,正推推搡搡,還要揪他的衣服作勢要打。她瞧著楊昭孔武有力的身軀往景視身後一站,那大漢囂張的氣焰立刻下去了五分,人都是趨利避害的,這明顯惹不起的人,還不識好歹的繼續挑事?
大漢
(本章未完,請點擊下一頁繼續閱讀)慢慢松了手,又似乎覺得此刻認慫太沒面子,還要撐著說幾句。
楊昭的耐心幾乎沒有,上去就揪住那漢子的衣領,二話不說扔了出去。景禮看的目瞪口呆,那大漢這下酒醒了大半,客舍中發出的陣陣譏諷聲更讓他惱羞不已,頓時惡向膽邊生,什麼髒話渾話都無所顧忌起來,作勢就要向楊昭沖過來。這下更是合了楊昭的意,他這幾天筋骨正愁舒展不開,立時抬腿出去。
景禮立馬站起來,沖過去扒著門邊看熱鬧,宋南行緊隨其後。
只見楊昭幾個拳腳就把那人打的鼻青臉腫,景禮雖然不懂武藝,也看得出來楊昭出手極重,每每出拳都能听見砸在人身上的悶響。看著都疼。景禮和宋南行暗暗叫好,楊昭又一記重拳將那人打翻在地,身後猛然想起一片整齊的叫好聲。
景禮嚇了一跳,回頭一看,發現不少人跟他倆一樣擠在門口看熱鬧。甚至還有店主和小二。頓時哭笑不得。等再一回頭,那人就已經跪地求饒,便又響起了一片叫憾聲。
景視已帶著孫尚上了桌子,細細問他出了何事。原來孫尚選試落榜,準備離京再謀個出路,不成想剛出了京畿道,就叫山匪截了道,為數不多的財物叫人盡數劫走,好在他為人機敏識趣,這才保了自己一條性命下來。
他獨自一人身無分文的行走,正不知該如何是好,可巧遇到了景視一行。又是萬分的慶幸和感謝。
景視︰“你我本是同科,無須多謝”
景禮三人也已經回來,听到他的話好奇的問道︰“山匪?”
孫尚抬頭一看,見楊昭大喇喇的坐下猛干了一口澀酒,趕忙站起,做了一揖,道︰“多謝兄台出手相救”
楊昭擺了擺手,一副深藏功與名的樣子,反正他也不是去救他的。
宋南行拉了拉孫尚的衣袖,問道︰“你還沒說是哪里來的山匪”
孫尚苦笑道:“我亦是不知,正走在路上,就不知哪里冒出來一伙面目凶悍,持刀駕馬的人。二話不說便要財物,不給便要打殺”
他面目愁郁,科舉失利,還遭了劫,果真是禍不單行。
宋南行道︰“官道上也有劫匪嗎?京畿附近,竟有賊人如此猖獗?”
孫尚忙道︰“那倒不是,可巧我那一日在山道上追尋古跡……不想……”
有人卻冷哼了一聲。是念娘。
孫尚略有不悅,怎麼說也是他的慘事,便朝念娘望去。念娘先前一直不言不語,低頭用飯。他這一看卻覺得頗為眼熟,驚道︰“這不是……教坊司的寒煙姑娘?”
景禮下意識去看念娘,大概是出于女子的敏感。即便她面上還是掩飾的極好,景禮還是能看到她手指略微顫抖了一下。景禮無端的厭煩起這個孫尚來。
孫尚此刻卻不自知,越看越篤定,畢竟這樣的容貌並不多見。更是繞道念娘身邊欣喜道︰“果真是寒煙姑娘,早年見姑娘便覺得驚為天人,只是這次去
(本章未完,請點擊下一頁繼續閱讀)長安,竟听聞姑娘已出了教坊……”
明齊亦是皺了眉,還未開口,卻听景禮倏地打斷孫尚,“哥哥,你要不要帶這位公子去梳洗一番?我瞧他衣裳都破了”
語氣並不生硬,反倒是帶著少女的嬌柔和一派天真。仿佛真是在為孫尚考慮一般。他有些好笑的看了一眼景禮,方才看熱鬧就數她跑的最快。
景禮感受到他的注視,有些不好意思,偷偷的紅了紅臉。
景視會意,客氣又不由分說的引著孫尚往樓上客房走去。孫尚還有些不明所以,小聲鼓囊道︰“我沒認錯吧……”
念娘沉默了一會,卻冷笑道︰“本就是教坊司舞女,上不得台面的下九流。有什麼可遮掩的”
遮掩?這倒是好大一項罪狀扣下來,倒像是她嫌棄她似的。景禮一時也鬧不清是不是自己多話了,有些手足無措。
明齊輕輕敲了敲杯沿,清脆的撞擊聲回蕩著,他平靜道︰“念娘,不要多想,你知道在座的都沒有這個意思”
念娘沉默了一會,神色平靜,離了席往房間走去。卻眼神復雜的看了眼景禮。
景禮雖鬧不清,卻也有些不悅。白替人著想一回,還落著不是算怎麼回事?她賭著氣等念娘走後,才向明齊道謝。
“多謝王……”
爺字還沒出口,就听明齊又迅速敲了一下杯沿打斷她。明齊見她愣愣的便笑道︰“在下高桓,小姑娘可別叫錯了”
景禮一愣,隨即反應過來。他行商本就是大大違了禁令,在外行走自然是不能用真名的。就像楚王爺化名趙長亭一樣,他們兄弟還真是一脈相承。她旋即狡黠笑道︰“我倒忘了,您這偌大的家業,可不能被‘王’字誤了事,對吧?”
明齊倒是一愣,又笑起來,不知道哪個人估計把他的底子都掀了。她平日上躥下跳的,知道的還挺多。他有意逗她,故作嚴肅的沉聲道︰“知道的太多,可不是什麼好事”
景禮卻不怕他,樂呵呵道︰“您可嚇不著我,我有我哥哥在”
宋南行不甘心的舉起手,趕忙道︰“還有我”
他養大的小崽子居然拆他的台?明齊瞪他,“有你什麼事兒?”
宋南行泄氣,小手默默的有放下的趨勢,景禮一看他,立刻挺直腰桿眼神堅定,把手舉的直直的。景禮滿意的拍拍手。
明齊真是哭笑不得,景禮覺得人家畢竟是王爺,不能拆台。便適時既驕傲又不失狗腿子的問道︰“您還用飯嗎,我再叫人添點?”
明齊想了想道︰“別老是‘您’了,沒得把我叫老了”,他摸著下巴笑道︰“我和你哥哥差不多大,你也叫我一聲兄長吧”
誰知景禮唬的直搖頭擺手,“那不成,公主娘娘才能叫您兄長呢,我叫了,那叫僭越!”
明齊大笑,她還知道僭越!
(www.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