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月上頭,將近春闈放榜。景家倒還好,只是時常見有舉子在街頭巷尾愁容滿目的。
倒也難怪,天下貧寒讀書人何其多,十年寒窗苦讀,若是金榜題名了,自是不必說。若是不成,或再三年苦熬,或另謀出路。
像李崇這樣本就出身富裕人家的,有了功名傍身到也罷了。若是如景視這般家中無甚根基的,名落孫山就不知如何出頭了。
臨近放榜日,李氏帶著景禮又去慈恩寺燒了一炷香。
及至放榜這日,晨鼓聲將將響起,坊門才開沒多久。景禮瞧見一路上許多人急忙忙地往光範門行去。忙拉了一個少年人細問。
那人道“禮部放榜了!”
景禮听了,忙拉了景視趕過去。有那看熱鬧的,有應試的舉子。街上人群熙攘,皆是朝一個方向去的。
不時撞到人,景禮便道一聲歉。及至禮部南院張榜的地方,正是擠的人如潮水般。
有失魂落魄的,有捶胸頓足揮袖抹淚的,也有那春風滿面大笑而去的,真正是千人千相,世情各異。
景禮見了這場面,又覺得有趣又有擔憂。還沒待擠上前去,就有與景視相熟的舉子孫尚笑著上前來道喜,“這里給景兄弟道喜了,得中探花!大喜!”
景視連忙回禮,細問之下,那孫尚也得中,又互道了一回賀。又有幾個同期的舉子上前來,或是哀嘆或是高興,都互相說了幾句。
景禮不管他們的交際,仍舊等人潮稍散時費力擠上前去,親自看了才心安。又看了榜首,乃是名為“施敏”的。暗道不認識。
其實春闈之後還有吏部試,那之後才能有官職。有許多試子能過了春闈,卻偏偏過不了吏部試,就只能去地方節度使謀個幕僚的差事。
不過景禮此時心定大喜,自己連忙跑回去給母親報喜。走了幾步又回頭朝榜上仔細看了一遍,才發覺沒有李崇的名字。四周也沒有看見他的人影,這才轉身走了。
及至家中,竟已有許多街坊鄰居道賀。李氏高興之余又想起舊年心酸,拉著景禮抹了一回淚。
直過了許久,才听見外頭有人高呼一聲,“探花郎回來了!”
景視被人圍著道喜,一時也有點難以招架。他們一家往日與人為善,原先市集上相熟的鄰里都送了不少東西來。直忙了一日,將晚時才將將送眾人出門。
真真是幾家歡喜幾家愁。如此過了幾日,茶余飯後,長安城又出了一件奇事。
說是這杏榜上有個名為趙長亭的,文章寫得極好。春闈放榜不久,京內就傳出這趙長亭原是當今聖上膝下的九皇子明亭,乃是取了母妃趙氏的姓,化名長亭。
這消息一出可了不得,乃是開朝以來頭一個杏榜提名的天潢貴冑,雖然不合規矩,聖上也是龍顏大悅。當朝給九皇子封了個親王,封號楚,一時長安城中風頭無兩。
皇室子孫,就算再不學無術,那也是能輕松混個王爺做做,人家楚王爺不同,乃是個有功名的王爺,給皇室狠狠爭了一回臉。
說起楚王爺,又細細扯出一段往事。原是當今皇上是個痴情的,當年費勁辛苦納了平民出身的趙氏為妃,幾乎為她空置了後宮。趙氏生了九皇子,聖上寵愛之盛。當年也是很沸沸揚揚的,九皇子自出生起就是個眾星捧月的,這麼的千嬌萬貴的,也沒養成個紈褲。倒十分爭氣。
景禮到不這麼覺得,有客人在攤子上說起,她不以為然。大聲回道︰“別人做了狀元也不過是從底下開始熬資歷,吏
(本章未完,請點擊下一頁繼續閱讀)部試都沒過呢,人家就成了親王,到底是貴冑嗎。”
攤子上的客人笑道︰“皇帝的兒子不本就是王侯,楚王爺自小就聰慧,想來即便到了吏部選侍,也未必落人後啊”
“我瞧也未必,春闈不是禮部監視嗎,禮部的官老爺們還能沒見過皇子?保不齊就給認出來了。您說說,誰敢不給他過”
她聲音將落。卻听斜後方插進一道男聲,難掩笑意。
“我也覺得是”
景禮有些不高興,回頭看見兩個公子哥模樣的少年並肩而立,皆是灼灼如玉的好相貌。有一個笑嘻嘻的,正是方才說話的那一個。
她轉身的時候瞧見他還拿胳膊肘踫了踫旁邊的人,“九哥,你說對不對。”
那少年乜他一眼,邊點頭邊涼涼的看了一眼景禮。景禮似覺得他的目光上下打量她一番,就轉了過去。
景禮雖覺奇怪,也不再說什麼,只低頭忙著手上的活計。
方才說話的那少年對著那個他喚作九哥的人道︰“九哥,你是嘗遍了山珍海味的,咱們北邊少見這江南小吃,這里的糖粥做的好,還有那個桂花酒釀圓子,正是地道的甦州風味。你嘗嘗”
說罷沖著景禮道︰“給咱們都來一樣。”
那兩個少年衣著華貴,進了這小攤子格外扎眼。有生意上門自然沒有不做的道理,景禮脆生生哎了一聲,糖粥和酒釀都是現成的,熱騰騰的盛上兩碗端上桌,
“二位慢用”
“景姐姐!”
景禮聞聲回頭,只見宋南行興沖沖的朝她這里跑過來,她許久未見宋南行,心里正是高興。
他跑的急匆匆的,出了一頭薄汗,她拉住他笑問道︰“今日怎麼出來了,一個人來的?”
“夫子大喜,做學生的哪能不來賀喜。王爺讓青甦姐姐給端王府……哎?”
景禮見他說著,眼神看向原先那兩個公子時,便沒了下文,疑惑道︰“怎麼了”
他撓撓頭,“這不是……”
“喲,這不是東陵府的小南行嗎,過來過來”。那個和善些的先開口,笑眯眯的模樣。
宋南行果真老老實實的走過去,對他拱手行禮道︰“淮安王爺”,又側過去對另一個寡言的行禮︰“楚王爺”
景禮︰“……”
饒是將將才說了人家壞話,還讓人听了個滿耳。這會子也忍不住打量這個如今名滿長安的楚王爺,他只對宋南行簡單點了個頭,仍舊慢條斯理的喝糖粥。
她頭一回見吃飯這麼有品相的,有些市井里的漢子呼呼嚕嚕一口就了結了。人家不,斯斯文文的一勺接著一勺。好像在品什麼了不得的東西。
淮安王爺拉著宋南行問東陵王爺回京的事兒,景禮默默退到一旁。
“……咱們王爺你又不是不知道,興許這會在府里……”
不知怎麼又說起她來,景禮看了他們一眼,眼神正好撞上盯著她的淮安王爺,他沖她咧嘴一笑,又拉著楚王說道︰“九哥,你猜怎麼的,她就是那個景視的妹妹,就是那個點了探花的景視!”
這下楚王終于抬起頭來看她了,一個頗受看重的舉子和一個臨街叫賣的市井女子?
不過他對一個素不相識的女子也並沒有多大的興趣。
淮安
(本章未完,請點擊下一頁繼續閱讀)王爺還在和宋南行說話,楚王就站了起來,扔下幾個銅子兒,淡淡說道︰“走吧”
眼見兩個人走遠了,景禮還是蔫蔫的,她才說完人家壞話,又叫人認出是景視的妹妹,將來不會給哥哥小鞋穿吧,也怪自己口無遮攔的。
宋南行問起景視,春闈結束後很多落選的考生就要回鄉去了,景視少不得去送別幾個要好的同窗。
宋南行听了就道,“既然見不到夫子,景姐姐跟我去王府吧,王爺從南邊回來帶回來好些新奇的玩意,姐姐長在姑甦,肯定喜歡”
景禮有些心動,她是好玩的。不說旁的,好些年沒回過姑甦,很多事都記不清了。
只是她從沒進過王府,母親也時常教導她,雖然蒙受東陵王爺的恩德,這是人家的善心,咱們更要守禮,不要隨意在王府走動。
宋南行似乎看出她的猶豫,便道︰“景姐姐算是我的客人,再者原先姐姐跟夫子住在王府別院,也算是府上人,再者,王爺又不在府上”,說完最後一句促狹的眨了眨眼楮。
“真的?”她眼前一亮。
東陵王府在崇仁坊,那是王公貴族府邸扎堆的地方。
景禮從沒在這里走動過,長安城里的人常說,在崇仁坊扔三塊石頭,能砸著兩權貴,真正寸土寸金的地兒。
要跟這置辦房產,光有銀錢還不行,權勢地位一樣不能少。要不哪那麼容易跟公主皇子們做街坊。
東陵王府是御賜的宅子,可以在坊牆上臨街開一道烏頭門。不用走坊門就可以出入王府。
宋南行帶著她進了前門,才能看見後頭飛檐氣派的朱漆大門。她不住的驚嘆,長安城里景禮進過最好的宅子就是李崇家。也不過是幾進幾出的屋子。跟這個真是沒法比。
里頭一間屋子里頭的長隨小廝紛紛出來向他行禮,宋南行說這是閽室,是王府大門守衛住的地方。
進了正門才發現這府上最奇特的地方。長安靠北方,大戶人家的宅子講究個對稱,布局嚴謹明朗,前半部是主人家起居生活的府邸,後半部是賞玩用的園子。通常都是分開的。
東陵府不是,進門就是一片湖泊,周圍樹木林立,餃水環山,隱約可見遠處幾角飛檐。分明就是南方的園林樣子。
宋南行看出她的驚訝,笑道︰“听說王爺的母親是南方人,王爺就照著南方的園子建府,說是比長安城里的四四方方的宅子有趣兒”
“是了”她點頭,“我幼時在姑甦城,族里有個叔父家的園子也是這樣的,也遠沒有這個大”
“哪能呢,王爺說姑甦城有個王員外的宅子那才叫精致,一重一重的,在前頭屋子里坐著怎麼也瞧不見後頭的樣子,這里也只能比著建了個小的”
“一個人就住了這麼大個園子,我家里前後就三間屋子,我也覺著挺寬敞”她嘆道。
宋南行笑著領著她往後頭走,一路上游廊樓堂,石橋亭榭,偶有幾個侍女模樣的人從廊子上走過,拐了個彎就瞧不見蹤影。
他們一面走,宋南行一面給她介紹。走過了彎彎曲曲的抄手游廊,到了一條沿河的直道上,眼前的景致突然幽暗了許多,景禮站在那里細細看,
不遠處有一座假山,頂部建了一個小小的亭子,山下河水潺潺流過,另一邊種了許多參天的古木,襯著幽綠色的河水,顯得十分靜謐。
只是中間的石橋上,似乎背對著他們站了個男子。遠遠瞧著,跟畫上的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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