細雨如絲,落在男人黑色短發上,一顆顆飽滿的猶如白糖,喬予笙靠著椅背,表情顯得很淡然,“有事嗎?”
宋賢單手放在隱去車窗的門框上,“我們找個地方聊聊。”
“有什麼事就在這兒說吧。”她紋絲不動,“我老公五點下班,我要趕著回家。”
“耽擱不了你多久。”
“我剛剛新婚,有些東西該回避還是得回避,被記者抓到把柄不太好。”
宋賢繃緊薄唇,臉色逐漸偏白,黑如墨寶的眸仁,深邃難測,“予笙。”他只一件單薄的白襯衫,陰風襲來,男人健壯的體格變得單薄,“我媽……”
“如果是說宋大夫人的事,”喬予笙適時打斷,並伸手去擰車鑰匙,“我想,我們之間無話可說。”
眼見車子發動,喬予笙還未來得及松掉右腳的剎車,宋賢上半身已傾下來,拔掉了她的車鑰匙,“我說過,耽誤不了你幾分鐘,”他艱難的動了動唇瓣,“談太太。”
“好。”鑰匙在他手里,喬予笙索性妥協,“你說吧。”
“這里不方便,找個咖啡館吧。”
盡管喬予笙不樂意,可她要避嫌,在這種地方,的確非常引人注意。
兩人找了帝府宮附近的一家咖啡店,宋賢選了個卡座,喬予笙隨意點了杯摩卡,她一口沒喝,只是捧著杯沿把玩,“別拐彎抹角了,有什麼話你就直說吧。”
桌面對的男熱,輕輕掃了眼她手中,“我記得,你以前不喜歡喝這種口味。”
“人都是會變的,”喬予笙笑下,“就好比,如果你想替大夫人求情,從前我或許會答應,可現在,我的想法又不一樣了。”
“予笙……”
“我知道你想說什麼,”喬予笙直面他的眼楮,“宋賢,我們之間已經沒有交情了,你媽向來看我不順眼,如果我撤訴,那就是縱虎歸山,下一次,誰又敢保證她會不會給我更難堪的算計?”
“不會的,你給她一次機會,我會同我媽好好溝通。”
“溝通?”說到這兒,喬予笙不由挽起自嘲,“當初我們在一起時,你要能做好這個中間人,我也不會被她那樣羞辱,”她拿著支匙子,在深褐色液體中輕輕攪拌,“現在我只知道,此刻不將她踩在腳底,總有一天,她會反過來踩我。”
這是談梟教懂她的,現實社會中,沒有彩排,沒有後悔藥,過于仁慈,不過是給了別人傷害自己的權力,虧吃得多了,她自然就學會了如何保護自己。
喬予笙能說出這番話,宋賢著實不信,“你還是我認識的那個予笙嗎?”
“以前的我,就是太軟弱了,”喬予笙望向玻璃窗外,雨勢愈漸下大,川流不息的車輛仿如籠罩在一層薄薄的朦朧中。人的成長,不就是在日復一日的生活中得來的麼?經歷的越多,某些事就看得越通透,“剛剛出校園那會兒,我並不知道人心的險惡,我以為我對別人好,就能換回同樣的回報,是我太傻。”
“我還是喜歡從前那個單純的你。”
“沒有人敢保證自己會一輩子單純,包括你今天來找我,也是有私心的,傅雪是你媽,所以你可以不顧她對我的那些傷害跑來求我,宋賢,要找聖母,去教堂吧,來我這里真心找錯人了。”喬予笙掏出錢包,在桌上放了幾張零鈔,旋即站起身,“這筆賬,各自結各自的吧,畢竟,我們互不相欠。”
女人說完,拎起桌上的包,折身時,頭也不回。
望著她毅然決然的背影,宋賢薄唇抿成一道直線,潭底漸漸染起的微紅,覆蓋著極大的寥落。
這場愛,他傾盡所有,認定了她,就再也裝不下其他人,所以,愛的有多深,傷時,便會有多痛。
下午四點,喬予笙驅車回到七號院,儼然發現門口停了幾輛陌生的車子。
走進大廳,柒嬸忙前忙後,正在給屋內一幫人端茶倒水。
喬予笙換了雙拖鞋走過去,慕容鈺從人群中抬起頭,滿臉笑容,“予笙回來了?”
“媽。”
王秀蘭也在當中,“予笙,累不累?”
“不累。”
“快過來,”王秀蘭沖她招招手,喬予笙走近她,王秀蘭蓄起溫熱的眸仁內,指著其中一位頭發花白的老婦人介紹,“予笙,這是你奶奶。”
喬予笙有些听不明白,“奶奶?”
老婦人左右打量著她,情緒上似乎變得激動,“你就是予笙,我的孫女?”
坐在老婦左側的中年女人站起來,笑意盈盈,“予笙,我是你姑媽呀。”
“我是你二叔。”
“還有我,二嬸。”
一大家子人,來來回回數清楚有十多個,各個都是生面孔,喬予笙從未見過。
她只知道,自從秦漢拋棄妻子之後,秦家人躲得快,當年喬予笙母親過世,王秀蘭一人無力撫養,她本來想求助秦家,奈何他們嫌棄喬予笙是個女娃,遲早都是給別人養的,所以堅決不收,還把王秀蘭轟了出來。
這件事,當年鬧得沸沸揚揚,組委會出面都沒能調解,等喬予笙長大後,賈淑芬在私底下偷偷告訴過她,所以這麼多年,她從不會當著王秀蘭的面提父親那一家。
眼下,于喬予笙而言,秦家只是個陌生的詞匯,沒有任何感情。
“你們來做什麼?”她口氣冷淡。
她口氣冷淡。
“前兩天你結婚,奶奶沒能過來祝福,都是你姑媽瞅了電視才知道,這不,我們今兒個就趕緊來看看你。”朱曉音露出眼角的笑紋,深陷的眼窩下,一臉慈祥,“奶奶也沒什麼禮物能夠送你,”她自衣兜內掏出張折疊的手帕,打開後,將一枚瓖嵌金邊的玉鐲遞過來,“這是奶奶家傳的陪嫁,你拿著,一點心意。”
喬予笙推辭道,“不用了。”
“拿著,拿著,”二嬸使勁往她懷里塞,“誰讓你奶奶疼你。”
疼?
喬予笙在心底腹誹冷笑。
要多厚的臉皮,才能將這些話說出口?
一群勢利小人,她姥姥當年給秦家下跪的時候,怎沒听見他們說過一個疼字?
喬予笙沒那麼大的度量,她不是宰相,肚子里撐不了船!
見她一臉嚴肅,王秀蘭主動幫她接下玉鐲,“親家母,謝謝啊。”
“哪里的話。”朱曉音容光煥發,“都是一家人。”
“沒什麼一家人,”喬予笙冷笑道,“我不認識你們,也沒見過,走吧。”
“予笙,我是奶奶啊。”
“我連爸都沒有,還有什麼奶奶。”
朱曉音面子上掛不住,“予笙……”她欲言又止,“你爸爸辜負了你母親,我知道是他不對,可……”
“我爸早死了,”喬予笙冷冷道,“柒嬸,送客!”
“唉,”柒嬸後知後覺,領著幾名佣人過來趕人。
朱曉音一時情急,忙道,“沒死,予笙,你爸沒死,他還活著。”
聞言,喬予笙臉色驟變,胸腔處沒來由的一陣狂跳,旋即吼道,“送客!”
“老夫人,不好意思,請你們走吧。”柒嬸往外驅人。
朱曉音知道,再待下去也不會有人待見,她只得領著兒女孫輩漸漸離開。
原本顯得熱鬧的客廳,瞬間陷入靜謐。
王秀蘭上前兩步,握住她蕭條的肩膀,“予笙,”
喬予笙隱下潭底的濕潤,這才敢回過頭來,“姥姥,以後秦家人再來,不要理會。”
王秀蘭無奈的嘆口氣,“姥姥明白了。”
還以為真是有親人來探望,直到弄清實情,慕容鈺才有了警惕。
傍晚,喬予笙簡單的吃了幾口飯便匆匆上樓,最近的事情一堆接著一堆,她難免心情低落。
秦漢還活著,她做夢都不敢想,父愛這東西,她沒有嘗試過,也從來不敢奢求,這二十多年來,喬予笙只當他死了。世上沒有那麼狠心的爸爸,明明自己有女兒卻不聞不問,他是怎麼做到的?
還活著,你為什麼還活著?
死了多好,這樣她才有借口告訴自己,他不是不愛她,不是不疼她,只是來不及付出。
談梟長腿邁進臥室,就看見她坐在電腦前發呆的身影,男人停在酒櫃旁,伸手拿出一瓶未開封的紅酒倒上。
妖冶的紅,踫撞到高腳杯底部,聲音清脆中充滿誘惑,喬予笙收回神,順著男人那件純白色襯衫往上瞧,定格住他俊美無比的臉。
眼前這個人,也是即將要成為父親的人。
“梟,”喬予笙輕喚。
談梟修長的身材斜倚著酒櫃,他執起高腳杯,湊在鼻尖前細細聞著味道,“嗯?”
“你會愛你的孩子嗎?”
男人勾起嘴角的弧度,“當然。”
“如果是個女孩兒呢?”
談梟掬起一對狹長的桃花眼,目光投向喬予笙,“是男是女,我都愛。”
是啊,這不就是人的本能嗎?
有哪個父親不愛自己的孩子呢?
偏偏,她的爸爸是個例外。
喬予笙捧起雙手,將巴掌大的小臉往掌心埋去,她這會兒思緒很亂。
談梟淺抿口酒,嫣紅的液體輕滾入喉,“想找他嗎?”
“誰?”
“你爸。”
聞言,喬予笙猛地落下手臂,“原來你都知道了?”(www.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