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事？”
書房里，正架著一副老眼鏡練字的顧老爺子抬了抬眼皮，手上的動作卻沒有停。
顧臣衍走到書桌前，垂下頭看了眼，顧老爺子見兒子正盯著自己的字看，一時也來了興致，收了最後一筆，站起身招招手示意顧臣衍過去，“來來來，幫我看看這幾個字寫的怎麼樣。”
顧臣衍抬起頭，默了片刻後道︰“真要說？”
顧老爺子見他這表情，心里不樂意了，眉毛一豎道︰“嘖！讓你說你就說！什麼時候學的這麼扭扭捏捏了？”
顧臣衍扯了扯嘴角，走到顧老爺子身邊，指著那字，一本正經道︰“結構不工，章法不貫。”看著顧老爺子的臉色不大好，眼看就要跳腳了，又補充了句，“不過比之前有進步。”
“……”
跟這個兒子說話太心塞了，顧老爺子也懶得跟他爭辯，瞪了他一眼，將筆墨都收好，摘了眼鏡，這才坐回椅子上，眯了眯眼楮，嘆氣道︰“你來找我，是為了小魚兒的事吧？”
對于顧老爺子一眼就看穿了自己的目的，顧臣衍倒是沒有太多的驚訝，畢竟是當年在軍政兩界都呼風喚雨的人物，哪怕現在老了，也不會真糊涂的連自己親孫女最近那麼大的變化都沒發現。
顧臣衍點了點頭，“嗯。”
“說吧，都試探出什麼來了。”顧老爺子倚在太師椅上，閉著眼楮假寐，蒼老枯朽卻依然筆直修長的手指有一下沒一下地敲擊著扶手。
顧臣衍早就料到自己的動作瞞不過顧老爺子的眼楮，拉開椅子坐到他的對面，將自己的結論說了出來，“她是顧漁無疑，卻又不是我們所熟悉的那個‘顧漁’。”
顧老爺子閉著眼，手指敲擊扶手的頻率並沒有變，顧臣衍知道他這是在示意自己繼續說下去。
“那份鑒定報告我已經給她看過了，她的表現很平靜，但很顯然，她知道這場車禍並不是意外。”顧臣衍說完頓了頓，看了眼顧老爺子，果然，對方抬了抬眼皮，嘴里冷冷地蹦出了幾個字，“是姓展的那個丫頭做的？”
“不是她動的手，不過想來也跟她脫不了關系。”
“哼，那丫頭年紀小小，心眼兒倒是大的很！”顧老爺子不屑地冷哼一聲，又將眼楮閉了回去，半晌，才緩和了聲音道，“小魚兒那丫頭怎麼說的？”
“她說這件事她自己會處理，讓我不要插手。”說到這里，顧臣衍不知怎麼的，突然彎了彎嘴角，“爸爸您听說過分裂型人格障礙嗎？”
搭在扶手上的手指頓了頓，顧老爺子皺了皺眉，“你的意思是，小魚兒得了人格分裂癥？”
顧老爺子也不是那種孤陋寡聞的老人，對這種疾病倒是有所耳聞，一般影視劇里出現的很多，可真要發生在自己的親人身上，他一時又覺得難以置信。
“這只是我的猜測而已，也只有這樣，才能解釋為什麼顧漁會性情大變。”
听顧臣衍說完，顧老爺子沉默了一會兒，滄桑渾厚的眸中漾起一絲波紋，好半晌，他才沉沉地嘆了口氣，聲音暗啞得好似磨了砂，“這種病，能治好嗎？”
顧臣衍抿了抿唇，道︰“如今還不能確定那丫頭是不是真患上了這種病，不過……如果真患上了，治愈的可能性很低。”畢竟臨床上這種病例是極少數的，而顧漁……說實話，他並不認為她是人格分裂，更像是……完全換了一個人。
可這種直覺太過詭異，太過荒唐，說出來連他自己都不可能相信。
好半晌，顧老爺子才沉沉地開了口，語氣中太了深深的自責，“小魚兒變成現在這樣，我也脫不開責任，如果當初那件事發生之後能好好處理，也不至于給那丫頭心里留下那麼大的疙瘩……”
顧臣衍看著顧老爺子略顯疲憊和滄桑的面容，以及耳鬢雪白的頭發，心情也有些沉重和復雜，他並不是個善于言辭的人，也不知這種時候該說些什麼來寬慰父親。
眉心微微皺起，顧臣衍聲音干巴巴地開了口，“您已經做的很好了。”這是他的心里話，顧漁的那對無良父母從小就對她撒手不管了，是顧老爺子又當爹又當媽地把她拉扯大的，事事都親力親為，甚至為了顧漁，公開把顧臣旭逐出家門，能做到這一步，已經很不容易了。
顧老爺子擺擺手，嘆了口氣，“罷了罷了，能治好就治，治不好也就罷了，不管怎麼樣，小魚兒始終都是我的親孫女，我總歸是疼她的。再說了，我一直盼著那丫頭能懂事乖巧些，現在這樣也算是如了我的願了。”
“您能這麼想也好。”顧臣衍點了點頭，看著顧老爺子有些疲憊的模樣，便道，“那爸爸您早點休息吧，我先回去了。”
“去吧。”顧老爺子點點頭，也沒睜開眼楮，只是擺了擺手，顧臣衍便順勢站起了身，往門口走去，只是手指剛剛搭上門把，就听身後低低的聲音傳了過來，“你也別太莽撞了，那件事，急不得。”
顧臣衍頓了頓，眸中閃過一抹深邃和暴戾，微微平靜後，才道︰“我明白的。”然後開門走了出去。
★★
一周後，奧斯勒貴族學院校門外。
顧臣衍見顧漁背好了書包，便將拐杖遞了過去，“真的不需要我送你進去？”
顧漁接過拐杖穩住自己，微笑擺擺手道︰“不用了，四叔再見。”
顧臣衍盯著她看了一會兒，蹙了蹙眉，“你還記得自己在哪個班嗎？”
“二年級12班。”顧漁歪頭笑道，“有問題嗎？”
“那你自己小心，今天下午有個會要開，我會讓陳叔來接你。”
“好。”顧漁乖巧地點了點頭，然後又正了臉色，十分認真地補了句看似毫不相關的話，“對了四叔，我真的不喜歡香蕉。”
顧臣衍一時有些莫名其妙，搭在車門上的手頓了頓，轉而想起了早上這丫頭拿著顧老爺子塞給她的香蕉皺著眉發呆的情景，便說道︰“這個世上很多事，不是一句‘不喜歡’就可以拒絕的。”完了也不管對方作何反應，直接拉開車門坐了進去，驅車離開了。
顧漁看著那輛銀灰色的車子駛離，心情很好地彎了彎嘴角，轉身進了校門。
而她的身後，幾個輪值站門的同學在她走遠之後，竊竊私語起來。
“我沒看錯吧？剛剛走過去那個女生怎麼那麼像顧漁？”
“顧漁？怎麼可能！那妹子看著挺眼生的，新來的轉學生吧？不知道是哪個班的。”
“你們不說我還沒注意，是有些像，就是沒化妝，頭發剪短了也染黑了，而且剛那女生不是拄著拐杖嗎？顧漁不也出車禍請假到現在了嗎？”
這女生話一說完，幾人頓時面面相覷起來。
這個時間正是學生們到校的高峰期，校園里人很多，顧漁憑著腦中模糊的記憶，拄著拐杖往12班所在的教學樓走去。
走在半路，就听身邊一男生攬著身邊另一個男生的肩膀笑嘻嘻地說道︰“話說你這幾天有沒有看《非常意外》？前幾天評論區那張照片你看到了嗎？”
“噗！你不說我都忘了！也不知道是哪個天才干的，連網站的技術員都束手無策！還有那馬賽克打的，忒有水準了！我簡直要給他跪了！哈哈！”
“那你有沒有覺得照片上那家伙有點像1班的慕子逸？”
“呃……”那男生愣了愣，似乎在回想照片上的人的相貌，接著突然睜圓了眸子，轉過頭拍了拍對方的肩膀，“你不說我還不覺得，你一說我就想起來了，那貨還真是慕子逸，我記得他胸口的確有顆痣來著！”
另一個男生頓了頓，接著猛地跳開，大叫︰“臥槽你變態啊！他胸口有顆痣這種事你都知道？！”
“你特麼才變態！老子以前跟他一起打過球，那貨腦子一抽就開始玩脫衣秀，誰攔得住？只能說我眼神太好了。”
“果然變態。”那男生眯著眼楮看對方，見對方威脅的小眼神望過來，又補充了句，“哦，我不是說你，我說的是你們。”
“……”
兩人打打鬧鬧地一路遠去，完全不知道他們的對話悉數被顧漁听了去。
慕子逸？
顧漁默念了一遍這個名字，覺得這名字很耳熟，記憶里有的確有這麼一個人……啊，對了，雙胞胎和顧老爺子也曾提到過一個叫“慕子熙”的人。
慕子熙，慕子逸……是兄弟嗎？
這樣的話，那晚和她交手的家伙，就是這個慕子逸嗎？總覺得不像呢。
不過這又有什麼關系？不過是一個不值一提的手下敗將罷了。
奧斯勒的校區比帝都一般的學校大的多，顧漁在校園里慢悠悠地走了十多分鐘才看到那幢設計恢宏大氣的教學樓，剛剛走近就看到一群學生圍在布告欄前，你一言我一語地議論著什麼。
顧漁沒那麼強烈的好奇心，淡淡地收回視線，本想直接抬腿走人，卻從那些學生口中听到了“顧漁”、“打賭”、“蔣磊”等字眼，她頓了頓腳步，將拐杖收了回來，看向人群簇擁處。（www.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