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空中,綻放著聖潔光輝的大鐘,將夜幕籠罩中的草原化作了一片白晝。
在這光芒的照耀之下,亡靈魔獸們的動作僵滯了。它們將目光集中到大鐘的方向,就仿佛在細細聆听鐘鳴,並想要以此得到救贖一般,變得一動不動。
然後,漆黑的‘死氣’從腐肉所堆砌的身體之中被驅離。讓上萬的魔獸大軍,一瞬之間變回成原本的尸骸。
米拉所釋放的這項魔法——【轉生聖鐘】並非攻擊性的術式,應該說,這是一種“儀式”才更為恰當。神聖的鐘鳴,會給戰士的亡魂予以祝福,並讓他們脫離塵世的束縛,奔向輪回的彼端。
往常,這是在經歷一場鏖戰的戰場之上施展的儀式魔法,在埋葬了同伴的尸首之後,為了不讓他們化為亡靈,還進行的一種處置。想來這項儀式,會由女神教的‘聖人’來執行。因為嚴格來說,這是“神聖術”的一種。
並沒有什麼戰術價值,也只有少數人才掌握的,只針對亡靈才有奇效的稀少魔法。
而此時,對艾麗澤而言,這卻是最為凶惡的攻擊術式。僅僅是一發,便讓場面上的優勢被瞬間逆轉。
召喚和驅散,看似對極的效果,可兩者之間耗費的魔力和操控的難度,卻有著天壤之別。
“艾麗澤小姐!解放‘女武神模式’吧!”
“嗚……嗚嗚……不要……才不要……姐姐……姐姐會生氣的……嗚嗚……”
女僕焦急的聲音,讓女孩雙腿一軟,跪坐到草地上,她不住發出嗚咽聲,懷里的兔寶寶玩偶也摔落了下來,兩只小手胡亂地揉拭著眼淚,瞳仁不停顫動,她的情況並非魔力的耗盡,只是陷入了精神的錯亂。
現在的艾麗澤,沒有任何反抗的能力。而希爾妲即將面臨的,卻是三名強大騎士的圍攻,狀況已經走投無路。
“艾麗澤小姐,雖然我記不清是什麼時候的事,我隱約記得,您說討厭我……”
希爾妲轉過頭,用溫柔的目光望著身後哭泣的女孩,編織起發自肺腑的語言,“但是,我卻最喜歡你們了哦……你們三人都是我的寶物,是我最心愛的‘女兒’,所以……為了你們的話,無論重復幾次,哪怕只能爭取到一點點的時間,我都選擇和‘那時’相同的道路。”
希爾妲空中的‘那時’,毫無疑問指的是山賊襲擊的那一晚。那天,為了替自己的姐妹們多爭取一些時間,希爾妲曾經毫不猶豫地挺身而出。
她遭受了常人難以想象的煎熬和暴行,可盡管如此,此刻的她卻沒有一點遲疑和恐懼。
“希爾妲……”
艾麗澤抬起已經哭得稀里嘩啦的臉蛋,目光與女僕相接到了一起,映入眼簾的,是無比慈愛的笑容,以及
——以身赴死的覺悟。
“你,你要干什……”
來不及將話問完,女僕的身姿便撲向了大劍的騎士。並非是突襲的進攻,亦不是吸引注意力的周旋,她只是徑直的,單純的,拉短兩人之間的間距。
更準確的來說,希爾妲是在拉短她自己和對手刀刃之間的距離。
沒有攻擊的動作,也沒有防御的打算,她只是坦蕩的,將自己的胸口,要害,暴露在了騎士的面前。
由于來勢太猛,夜幕昏暗,巨劍的騎士威古沒能第一時間注意到希爾妲的意圖,他反射似的刺出長劍。然後,冰結的凍刃,從正面刺穿了女僕縴弱的身軀。
“什麼……!?”
一直以來都冷如冰霜的騎士威古,面對這自殺式的舉動,頭一次露出了震驚的表情。他急忙抽走長劍,向後彈跳拉開距離。
厚濁的液體,從女僕被刺穿的傷口飛快流淌。
鮮血——正常人第一時間就會如此判斷。那毫無疑問是致命傷,沒有任何救助的可能性。
然而,女僕卻沒有倒下,而是張開嘴巴,就仿佛在留下遺言一般開始朗讀無機質的語句。
“機體損傷率超過百分之六十四,肋骨骨架、脊椎、武裝儲存罐受損,液態金屬流出,突破致死危險界限,‘ara-o’強制驅動。”
接著,超出騎士想象的異變發生了,原本以為“鮮血”的液體,開始了極不規則的流動,它們無視重力,向上“攀爬”,並在女僕的身體外部凝結成固態,就像是自己所熟悉的水凝結成冰塊似得。
“ra-n,s,a——r!”
其中,位于右手部的一枚長桿最快成型,女僕冷不防地將其抬起,並讓長桿的尖端對準威古。
“怎麼回事……!”
眼前的異狀讓巨劍的騎士愣住了,他沒有在第一時間意識到危險,只見……長桿的ding端冒出火焰。
“快躲開威古!那女僕根本不是人類!!”
米拉的吶喊聲讓威古一個激靈,他奮力以最快速度抽動身軀,等回過神來的時候,自己右手臂的騎士盔甲已經被一枚無法看清的“什麼東西”給挖走了一大塊,就連上臂的血肉也被掘開深深的口子。
速度實在是太快了,直到目視到傷口,滾燙的痛覺才姍姍來遲。
“何等威力!‘聖靈鎧’居然如此輕易就……!”
遠方趕來的阿斯貝爾發出驚嘆。
但不愧背負著‘傳說之刃’的勇名,威古身為位于大陸ding端的戰士,即使在這樣的傷勢之下,他也沒有露出任何痛苦的表情或發出悲鳴,縱使驚訝卻還是迅速地展開行動。
“是……魔法嗎……!?”
威古向側面狂奔,讓自己的身體遠離長桿瞄準的角度。
“sprn-ss……”
可就在下一刻,他注意到女僕的全身正一刻不停的被更多的“物體”所飛速覆蓋,其中有幾枚“鐵盒”發出噴火般的聲響,從女僕的身旁飛離,飛翔至高空。
“鐵盒”在高空中猛然炸開,綻放起耀眼的,由火焰所形成的花卉。
就好像是慶典時燃放的魔法禮炮一般,將夜空照耀成五顏六色。
隨即,從禮炮炸裂的方向,灑落了原本就藏匿在內的,許許多多如雨點一般的鋼錐。
鋼錐廣闊的覆蓋面積,輕易就將威古的跑動路線囊括其中,無處可躲的騎士只能轉身迎著鋼錐的驟雨揮舞巨劍,想要在它們打中自己之前將其擊落。
可沒想到的是,在劍鋒接觸到鋼錐的瞬間,它們竟引發了猛烈的爆炸。滾燙的火光,將騎士的身影吞沒。
“ba——a……”
沒等烈焰散盡,女僕的右臂化為翠色長刃,她縱身躍入了火光之中。
從伸手不見五指的煙塵之中,激烈的短兵相接乒乓聲接連響起。
不久之後,在一次沉悶的撞擊中,高大的騎士從煙幕中飛離,從他的體勢來看,應該是被蠻力給擊飛了出來。
女僕的身影並沒有出現,只有幾聲空氣被撕裂的哀嚎接踵而至。
那是由超越音速,根本無法目視的彈丸所引發的噪音,威古此時身處半空根本沒有閃避的方法,受傷的手臂也來不及揮動巨劍來作出防御。
一旦被擊中就是致命的——
“喝啊——!!”
而就在威古身陷險境的剎那之間,另一名青年騎士——艾斯貝爾以難以置信的速度擋在他的身前,腰間長劍發出尖銳的清吟,【斬光瞬劍】再一次神速出鞘,光閃的劍跡以更快的速度將磁道炮那超越音速的彈丸臨空斬碎。
——不會讓任何同伴在自己面前犧牲。
青年騎士炯炯有神的真摯目光,仿佛正傾訴著自己不可動搖的道義。
而那筆直不屈的靈魂,正將無數劍斬化作守護友人的堅盾。
“在這點上我也一樣,騎士大人!我不會讓您動我家小主人的一個汗毛——”
仿佛看透了騎士心中所想一般,希爾妲發出高喊。接著爆炸的煙幕散去,只見女僕右臂下方的另一組炮口,正醞釀著危險的閃光。
“收束完成,固定射軸——ba-anar,sar!”
下一刻,女僕的信念凝成奔涌的光芒洪流,向著兩名騎士的方向傾瀉而出。
這是由純粹的魔力所收束而成,一旦命中,會讓物質從分子層面開始分解,絕非**凡軀又或是常規素材所能抵御的強猛炮擊,同時也是希爾妲最後的殺手 。
基本上,希爾妲除了大腦之外,就只是一具魔法煉造的傀儡,她的一切行動都依賴于從艾麗澤身上所獲取的魔力。而現在所施展的炮擊,會將她體內的魔力、也可以說是將自己的“生命力”給消磨殆盡。
敵眾我寡,必須抓住機會扭轉乾坤,為了救助自己幼小的主人,這位女僕對于“殺人”的行為沒有半絲的躊躇。
可是,女僕最終卻沒能得償所願。
第三人的騎士,擁有妖精般美貌卻神情肅穆的米拉,阻擋在了炮擊照射的路徑上,她就像是在對“什麼東西”下達命令一般,高高揚起手臂。
然後,魔力的激流就像是觸踫到了什麼唐突的阻礙,沿著一面呈蛋殼形的堅固壁壘,向三名騎士的身邊發散而去。
無法判斷那究竟是何種防御,又出于什麼原理,但是殘酷的事實卻擺在眼前。
希爾妲傾注了自己靈魂的殺手 ,竟沒能起到半點作用。
又一次的,名為米拉的女性騎士,對于“魔法”和“魔力”展現出了令人費解的超強適應力,僅僅是在“目睹”的瞬息之間,就能想出應對之策。
那與其說是“技術”,倒不如說是某種與生俱來的“本能”。她對魔力的認知,顯然已經超越了“人類”這種種族。
炮擊持續了十多秒,魔力耗盡,光芒散盡……
嚴酷的魔力消耗,骨架結構的超負荷運作,希爾妲變得無法動彈,只得單膝跪地。
“了不起的攻擊,假如沒有‘聖位精靈’的加護,恐怕能重創我的兩名同伴。但是你的判斷太莽撞了,在剛剛的場面選擇使用讓自己陷入無法行動的危險招式,就算得逞了,接下來呢?你還用什麼來對付我?”
米拉毫不吝嗇地給出了贊賞的詞句,也像是給初出茅廬的戰士傳授經驗一般,但她卻並沒有手下留情的打算。
直到這時,在奠定勝局的一刻,米拉才頭一次抽出了腰間的騎士劍。
“我知道,你不是人類,‘精靈’是這麼告訴我的,我猜大概是類似魔法人偶,或是死靈召喚之類的產物,但不管是哪種……只要斬下頭顱,一切也就結束了。”
米拉說完,便將自己的話語付諸實行,她向斜上方揮起手臂。
而她的動作卻在斬落刀刃之前停滯了,因為一個小女孩,正跌跌撞撞地向這里跑來。
那是艾麗澤,原本純白的連衣裙,如今已經被泥土浸染得咱亂不堪,或許一路上已經摔倒了好幾次,讓她的膝蓋和手肘都布滿了擦傷的痕跡。
但盡管如此,女孩還是奮力的,一心一意地跑向這里,最後來到了女僕的身旁。
“夠,夠了!不要再欺負我家的希爾妲了!我會跟你們走,跟你們走就行了吧……反正,反正我也已經沒有能回去的地方了!”
不知是高燒還是哭泣的緣故,艾麗澤的臉蛋紅變得異常通紅,她沒有余力再施展魔法,同時而她也知道,憑此時的身體狀況,自己所能施展的半吊子術式,對眼前的三人而言根本不痛不癢。
“艾麗……艾麗澤小姐……”
女僕像是掙扎一般從口中擠出小主人的名字。
“不管你是不是‘愛德華’,我都會帶你回帝都,小姑娘。你從一開始,就沒有選擇的空間。但是,這也是處理掉‘她’之後的事……誰都不能保證她會不會起死回生,所以別礙事。”
米拉毫不留情地單手將阻擋她刀刃的小女孩推到再一旁,並放出了冷酷無情的話語。
可她揮劍的右手卻被人從身後抓住,棕發的青年的騎士面孔上掛滿了憤慨的神色,伸手阻止了自己同伴的暴行。
“等等,再怎麼說著都太過了米拉!我們可不是為了欺負一個女孩和女僕而特意趕來這里的!”
“普通的‘小女孩’和‘女僕’可不會擁有與‘傳說之刃’分庭抗衡的戰斗力。”
“就算是這樣,她們現在已經沒有抵抗的能力了吧!”
“我們是帝國的騎士,沒有理由放過可能威脅到帝國安寧的危險人物。為帝國排除一切危害,便是我們作為騎士的‘使命’。明白的話就請放手,我對貫徹‘使命’不會有半點遲疑,無論對手是誰。就算是你也一樣,阿斯貝爾……”
女性騎士冷酷而認真的話語,讓青年騎士露出了咬牙切齒的苦楚表情。
“那麼……把這位女士也一起帶回帝都怎麼樣,與她正面對敵的我可以擔保,她的實力非比尋常,武器更是前所未見。合理利用的話,也許能讓她為帝國效力。”
一旁的威古用凍氣止住了肩膀的出血,他的內心同樣無法贊同米拉操之過急的舉動。但和年輕氣盛的阿斯貝爾不容,威古給出的的意見冷靜而成熟,听起來也更有說服力。
米拉思索了片刻之後,得出了結論。
“好吧……但是,先讓我斬掉她的雙手。既然是人偶,這種程度的破損應該不難修復才對,不然在半路上遇到抵抗也很麻……”
——殺氣。
米拉的話語戛然而止,一股她從未感受過的濃稠殺意,就仿佛被某種危險的野獸從黑暗中窺探一般,讓她甚至產生了血液被凍結的錯覺。
阿斯貝爾和威古兩人,當然同時察覺到了並全神貫注地警戒四周。
突然,阿斯貝爾眉頭一緊,朝著空蕩蕩的草原揮出他那斬光的迅刃。
乒——
‘影刃’和‘光斬’相接——金屬互踫撞的脆聲憑空響起,而這聲響,也讓一個漆黑的人影,從空無一物的空間顯現。
兩股的馬尾辮在夜風中靜靜飄蕩,“死神”毫無征兆地出現在了青年騎士的跟前。
“能擋下我第一擊的,你還是頭一個……啊,不對,仔細想想應該是第二個才對。”
“ ……那還真是光榮……不知道頭一個是哪位?”
阿斯貝爾用力地握緊捏住劍柄的手掌,只有這樣才能止住手腕的顫抖。
——快,快得不可理喻,到底怎麼達到這般速度的!?
對于自己的揮劍的速度,阿斯貝爾有著絕對的自信。名為【斬光瞬劍】的拔劍技術,被稱作是大陸上最速的劍術,而阿斯貝爾更是得到了‘精靈’祝福,讓劍速達到了前所未有的巔峰。
而剛才,他卻清清楚楚地意識到了對手要比自己更快一拍。
或許在常人的眼里,根本就不知道瞬息之間究竟發生了些什麼。可一旦速度的領域都達到了某種全新的高度,那麼對于相互之間的細微的差距就會變得極為敏感。
“頭一個嘛,現在就在你們頭ding。”
“什!”
這絕非虛張聲勢,因為話剛說完,就能感受到一陣灼熱從上方傳來,就仿佛有流星呼嘯著從天墜地一般。
騎士三人急忙散開,而他們原本站立的位置,整個地面都被轟坍並凹陷了下去,高聳的雜草也全都被卷起狂風給連根拔除。
就在那席卷著猛烈風暴的隕石坑中央,擁有一張惹人憐愛面容的少女,一頭柔順的齊肩短發輕輕飄揚,愛麗絲•艾爾•克魯斯尼爾——端立于此。( )(www.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