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念雲去而復返,回頭時看見李誦依然保持著目送她走時的姿勢,反剪著雙手站在大殿門口,白衣翩然。
見到念雲,詫異道︰“你……還沒回去?”
念雲也未行禮,直挺挺地站在階前,冷笑一聲︰“太上皇說笑了,念雲本是打算回去的,奈何這興慶宮里有人不想要念雲回去!”
李誦不解其意,訝然地望著她。
念雲朝著身後一招手,七喜便領著她的那些隨從們將那些宮女血淋淋的尸體抬上來,噗通噗通幾下,橫七豎八地扔到了階前。
這些人臉上身上都是血跡,腥氣沖鼻,凶神惡煞般地抬著尸體過來,一時眼前的景象太過于驚悚,把李誦嚇得仙人之姿全無,後退了好幾步,狼狽地靠著廊柱才站定。
“這……這是怎麼回事?”
念雲朝他一笑,“念雲福大命大,這地上死的里頭沒有念雲。不過今兒既然念雲活著,便不想讓有些人活得太好了。太上皇若是受了驚嚇,就進去罷。”
她說著走上台階,過去扶了李誦進大殿,扶他在大殿里坐下,她自己便大喇喇地直接往主位上坐下了。
身後那一眾血跡斑斑的隨從也跟了進來,就在她身後垂手侍立,薛七喜更是直接把手中那沾染宮女的鮮血的匕首拍在了案上。
李誦驚魂未定,愣愣地看著她︰“念雲……”
念雲自袖中摸出從羅令則那里得到的那塊白麻,綠蘿雙手捧到了李誦面前。
李誦抖開一看,眼楮都睜大了,“這……這……”
念雲冷笑一聲,“太上皇若是不知道此事,那就是太上皇的妃嬪們所為了?自念雲進東宮以來,懷著宥兒的時候險些滑胎喪命,懷著婉婉的時候被詛咒怨恨,太上皇的妻妾爭權奪利總拿念雲當炮灰,念雲當了太子妃以後又被人在夫君面前離間,如今更是膽大包天,毒害皇帝,行刺貴妃,意圖起兵謀反!”
李誦驚得渾身發抖,一句話都說不出來。
不多時便听見外頭報︰“太上皇昭容到——”
念雲坐正了身子,就見一個穿茜紅色大袖連裳宮裝的身影梳著端端正正的發髻,戴著比她這個貴妃頭上還要繁復的首飾,唇上搽深色胭脂,裊裊婷婷,無視那階前猙獰的尸首,款款而入。長長的曳地裙擺劃過階前流成小溪的血跡,在茜紅色的掩映下卻也看不分明。
兩人的目光在半空中交鋒,無人退讓。念雲在主位上站起身來,緩緩抬手︰“牛昭容別來無恙乎!”
這個女子,在淳登基之前一直守在李誦身邊,竭力維系著太和殿與朝堂之間的聯系,傳遞著白麻內命。
這是一個野心勃勃的女人,雖然身份不高,卻夢想著成為下一個則天皇後。
歷史往往有著驚人的相似,可惜她忘記了,第一次若是一場無法避免的正劇,第二次,則往往只是鬧劇。
她雖是太上皇的妃嬪,但只是個二品昭容,論理該向貴妃行禮。但她絲毫沒有低頭的意思,倨傲地站在大殿之上,仿佛那外頭便是她的天下。
今日受到的驚嚇太多,過了好一會兒,他才回過神來,目光看向那塊白麻︰“昭容,這是你發出去的?”
牛昭容從看見階前的那些親信宮女的尸首就知道貴妃不會放過她了,此時已經完全不把李誦放在眼里,冷哼一聲︰“是本宮發的內命!可惜了,先有羅令則那個蠢貨,又加上劉仪弗m歉鑫弈蓯蟊玻 br />
牛昭容拖著染血的裙裾,鄙夷地掃視一眼李誦和他身邊案上的紙筆,看向念雲︰“歷來都是成王敗寇,今日落在你手里,到底是時運不利,本宮也無話可說。誰叫本宮遇人不淑,攤上這樣一個膿包的夫君!”
“你……你……”
這話听得連李誦都怔住了,駭然看向她那怨毒而扭曲的面孔,完全不相信這是枕邊相伴十余年的解語花所說出來的話,“你”了半天也沒擠出一句完整的話來。
牛昭容仰天長嘆︰“可惜了,當初本宮若是不迷信謝自然那個賊道姑的話,老老實實地嫁了舒王,好好輔佐舒王,說不定今日今時,鳳冠早已戴在了頭上!”
這回輪到念雲詫異︰“謝真人?”
牛昭容冷笑道︰“那賊道姑當年非說本宮此生鳳命顯露太早,必須用東宮的風水先鎮住,否則注定棋差一著。如今看來,進了東宮才是一著不慎滿盤皆輸!”
倘若一開始,舒王的婚事便是順順利利的,那麼他根本沒有機會再見到她,即使曾經在揚州遇見過年幼的她,于他而言,她也只不過是一個憨態可掬的小姑娘而已。
是謝真人什麼都不曾做,卻牢牢地把握著每個人的命脈。她早早就布下的局,可他們這些棋子卻毫無身為棋子的意識,在其中走得何其辛苦!
李誦想的又是另外一件事,他不可置信地看向她,喃喃道︰“你是說……你說當初……朕在太液池邊偶遇你,都是你事先算計好的?”
牛昭容揚起尖利的下巴,臉上露出一個惡毒的笑容,“也不全是。陛下第一天看見的可不是本宮呢,那是杜家的女兒,原是要指給陛下做昭訓的,那天正巧和本宮一起進宮謁見韋賢妃。不過,本宮把她給推到太液池里去了,要不然,本宮怎麼得到陛下的青睞呢?”
時隔十余年,李誦依然記得太液池邊那穿著紅衣的倩影,遠遠地掬一捧水,輕輕灑到荷葉上去,只一個背影,就足以讓他魂牽夢縈。當時他忍不住就走過去了,可那紅衣的女孩子听見腳步聲,便像一只受了驚的小鹿一般逃走了,他都沒有看清那女孩子的模樣。
他忍不住想再見到她,于是找了許多的借口往後宮去,只在太液池邊上等著。終于在半個月以後,他又看見了那個紅衣的女孩子,于是他冒著惹惱皇帝的危險,不顧一切地帶她回了東宮。
因著那一點美麗的念想,這些年來他對牛昭容始終都很縱容,哪怕是明明知道她做過許多不堪的事,暗地里給他的許多姬妾下過絆子,甚至害過他的子嗣。
可她現在才告訴他,從一開始,一切都是錯的?
牛昭容走到他面前,滿臉的譏諷︰“李誦,你這個傻子,你從來都不知道,你看上的那個姑娘早就做了太液池里的孤魂野鬼,你卻還在志得意滿地同本宮花前月下!”
李誦心口一陣急痛,竟是一口鮮血噴出來,染得一身白衣上桃花瓣一般,也濺到了牛昭容的紅衣之上。
牛昭容退後一步,滿臉嫌棄地撢了撢衣衫,嘲諷道︰“李誦,你知道麼,其實我最討厭穿紅衣了,總是在提醒我手上沾滿的鮮血。我只喜歡明黃的鳳袍,可惜我給你穿了一輩子的紅衣,你卻最終也沒能給我穿到一件鳳袍!”
李誦似乎忍無可忍,低聲咆哮道︰“你這瘋婦,你住嘴!”
牛昭容仰天大笑,笑得花枝亂顫︰“本宮努力過了,即使沒得到,也不後悔!李誦,好一個隱忍的太上皇,好一個寄情詩畫的翩翩佳公子!二十余年,你在朝堂上半個響屁都不敢放,自以為是韜光養晦!你東宮的妻妾們欺上瞞下,斗個烏煙瘴氣你也不管,你自以為是寬厚仁慈!你一遇到棘手的事就只懂得一味地裝病逃避,等事情解決好了你又想把功勞攬到自己身上來!李誦啊李誦,李氏的皇族怎麼就出了你這樣一個沒用的膿包!”
李誦氣得完全失了態,渾身顫抖不已,牛昭容卻像是根本沒有看到一樣,繼續往他心窩里刺,句句誅心︰“郜國公主巫蠱案是怎麼鬧出來的,你的太子妃是怎麼淪為階下囚的,你怕是到現在也不知道罷?”
王氏原本是代宗皇帝的才人,一次偶然的機會被代宗皇帝賜給了他,早在蕭氏過門之前就已經生下了長子。李誦待她如長姊,兩人之間更多的是相敬如賓,卻少了些夫妻間的情趣。
李誦自娶了蕭氏以後,夫婦二人一度感情甚好,蕭氏十分溫柔可人,兩人過了好一段琴瑟和諧的日子。
只可惜,蕭氏命薄,受她母親郜國公主的牽連,最終屈死獄中,這是李誦心中一段從來都不願意再提的傷痛。如今听見她說這事也另有隱情,李誦一時完全接受不了,幾乎是帶著哀求︰“你……你不要再說了……”
牛昭容根本不打算放過他,仍舊尖聲笑著︰“我告訴你罷,是你那賢良淑德的王良娣,當今的太上皇後向先帝告的秘!除掉了太子妃,她的兒子是長子,她就是東宮的當家主母了!這等好手段,本宮是佩服得五體投……”
一個“地”字還未說完,只听見“噗”的一聲,是刀刃沒入骨肉的聲音,牛昭容的聲音戛然而止,大睜著雙眼,看著李誦,捂著胸口的匕首緩緩地軟倒了下去。
李誦似有些不敢相信自己方才真的抓起七喜拍在案上的匕首殺了人,他茫然地看著自己手上溫熱而黏稠的鮮血,緩緩搖著頭,那匕首已經深深地沒入身體,只剩刀柄在外。
牛昭容微微翕動著嘴唇,仿佛有千言萬語想問,卻終究沒有說出口。這一刀,又狠又準,正好插入心髒,不過頃刻之間,佳人已經香消玉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