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薛楚兒接到宣旨太監口諭的時候,心里大略便已經知道所為何事了。
即使有貴妃娘娘的懿旨,郭 身為外男入蓬萊殿還是要向皇帝去請一道旨,因此薛楚兒先行入宮謁見貴妃。
念雲早就已經等在蓬萊殿里,隨意寒暄幾句,便把宮女太監都打發下去,兩人進了後殿密談。
薛楚兒是有備而來,不等念雲開口,便盈盈一笑,屈膝福了一福,“娘娘必是為那個相士罷,楚兒願為娘娘分憂。”
她這話說得有點爽快過頭,念雲便明白了她的意思,且不說如何分憂的事,正色問道︰“薛夫人想要什麼?”
薛楚兒也不推脫,看向念雲︰“楚兒能陪在三郎身邊,不敢說佐中饋,卻是平白擔了底下人一句‘夫人’。楚兒不作他求,只希望娘娘能賞一道誥命。”
按照大唐律例,官員的妻、母都可得誥命冊封,但只有正妻和平妻才能得誥命,妾侍絕沒有這等榮耀。
教坊女子出身低賤,即使已經贖身脫籍,仍舊是連做貴妾都不許的,就算是嫁給普通人,若是正室夫人去世了,她也不能被扶正稱一聲“夫人”。
郭 身為朝廷命官,但他是駙馬,身邊不存在有平妻,即使給薛楚兒冊封了誥命,她的身份地位也遠遠無法同漢陽公主比。
她求這麼一道誥命,不過是為了表示郭家對她的認可,並徹底脫離樂籍,得一些應有的尊重罷了。
這要求不算高。念雲應下︰“好。本宮會在河東薛氏的族人中替你尋一位義父,然後冊封你為縣君。”
河東薛氏自漢代以來便是關內六大名門望族之一,早先太平公主的駙馬薛紹便是來自于那河東薛氏。
薛楚兒若是在河東薛氏的族中認一位義父,她就算是徹底擺脫曾經流落樂籍的身份了。彼時以薛氏女兒的身份,嫁與郭家為妾,這個縣君也冊封得名正言順,地位不可同日而語。
薛楚兒連忙倒身下拜︰“楚兒叩謝貴妃娘娘恩典,必定為娘娘排憂解難。”
這時外頭來報說駙馬都尉來了,念雲忙和薛楚兒一道迎上去。
郭 見她二人是從內殿里出來,笑道︰“念雲同楚兒說什麼呢,躲在里頭神神秘秘的?”
念雲拉了楚兒的手笑道︰“自然是說些女子間的體己話,不能告訴哥哥的。”
當下三人又在內殿里商量了些話,念雲留了兩人在蓬萊殿用過膳才回去。
夜色甚濃,一彎弦月半隱半露,清輝不多,勉強照著宮禁之內的青石板路,在黑 的灌木掩映下有些瞧不清深淺。
四個黑衣人抬著一頂四面都包裹得嚴實的深青色小轎迅速在宮牆下走過,厚實的氈底鞋一步一步穩穩當當地落在地面上,幾乎沒有發出一點聲音。
小轎一直抬到了掖庭局里,方才落了轎,抬轎的黑衣人利落地掀開轎簾,扶里頭一位穿了獄卒衣裳的女子下轎。
那打頭的黑衣人低聲問道︰“要說的話可都記住了?”
女子點點頭︰“記著呢,許我的錢帛可莫要忘了。”
那打頭的黑衣人便把她臉上蒙著的黑布扯下來,自袖里摸出一對玉佩給她︰“先拿著罷,剩下的事成之後再給你。”
那女子因方才一直蒙著眼楮,這會倒不覺得十分黑,把那玉佩舉起來,借著微弱的月光看了看,見上頭雕工十分精致,玉也十分剔透,于是滿意地收進了懷里。
黑衣人指著前頭的一間屋子︰“進去罷。”
那間屋子里頭光線很暗,因此屋里的人也並沒有意識到北面的牆壁頂上有個一尺見方的空缺,不過是糊著同色的紙而已。
屋子的那一邊的念雲和李淳都穿著繡了精致花紋的寬大黑袍,坐在一間相對寬敞的屋子里寂然無聲地喝著茶。
這時喝茶的兩人听見那關著人犯的屋子門輕輕地“吱呀”一聲開了,有女子壓低著嗓音柔聲喚道︰“羅郎,羅郎?”
屋里關著的男子听見,似沖向了欄桿邊上,嗓音因多時的干渴和沉默而沙啞難听,卻掩蓋不住聲音里的激動︰“蓮玉?蓮玉是你麼?”
女子低低地“噓”了一聲,溫柔的聲音透著一絲嫵媚,“郎君受苦了……”
男子長嘆一聲︰“淪落到這等地步,惟有你還肯來看我……”隔了片刻又問︰“你怎麼進來的,我這是被關在了何處?”
女子柔柔答道︰“這是刑部的大牢。”停了一刻又解釋道︰“奴家有一位姐妹與刑部的郎君相好,奴家托了好大的人情,這才求得見羅郎一面。羅郎是犯了什麼大事,怎的惹了這些要命的閻羅?”
男子沉默了許久,方道︰“早前不就同你說了麼,我是干了一件驚天動地的大事!”
女子一哂,輕嗤道︰“什麼大事,郎君莫不是偷了王府的東西麼!”
男子鼻子里哼了一聲道︰“蓮玉,你就這麼不拿我當個干大事的人麼!我早就同你說了,我是受了太上皇身邊的人所托,去尋秦州太守相助。若是事成,怎麼也得混個國師當當,也好有錢帛來替你贖身……”
女子道︰“什麼國師,有這等好事,你又怎的被抓了?”
男子吭哧了半晌才訥訥道︰“這不是……這不是叫那什麼秦州太守給坑了麼,誰知道那鳥太守這般膽小如鼠啊!”
女子嬌滴滴地哼了一聲道︰“郎君只曉得哄人。奴家早前不信,如今也還是不信。太上皇是什麼人,怎會找上郎君!”
男子見她不信,有些著急,便賭咒道︰“蓮玉,騙你便遭天打五雷轟!我什麼時候騙過你!你若不信,我給你看,我身上貼著一塊風濕膏藥,那白麻內命可蓋著太上皇的私印呢,就藏在膏藥里頭貼著,那秦州太守不信我,我都沒敢拿出來給他看!”
一直在隔壁屋子里听著這兩人對話的李淳握著茶盅的手越來越用力,直握得骨節發白。念雲無聲地走到他身邊,握住他的手來安撫他,示意他繼續听下去。
只听得那男子又道︰“我早就同你說,我認識那皇城里頭的貴人,不是胡說的罷?”
女子似乎受了驚嚇,半天沒出聲。
男子似乎又想起了什麼,急急道︰“蓮玉,既然你能進來,索性再幫我一回,等事成之後,榮華富貴必然少不了你,我定會向太上皇求一道詔書,叫你風風光光做正室夫人……”
女子似想了一會兒,才出聲問道︰“怎麼幫?”
男子道︰“你替我把這白麻內命帶出去,尋個可靠的人替我去一趟西川,去尋那西川新繼任的節度副使劉闢……”
只听得“ ”的一聲瓷器碎裂的脆響從隔壁傳來,這屋里一男一女都是猛地一驚,不待男子反應過來,女子便已經退後兩步,全然不顧男子隔著欄桿伸出的手,猛地拉開門跑了出去,手里緊緊地抓著男子方才給她看的那份白麻內命。
屋里的男子驚恐地看著門重新關上,便听得隔壁有一個十足威嚴的聲音,夾著滿滿的怒火吩咐道︰“夠了,連夜押送到刑部大牢去!”
他該說的話,都已經听完了,以後也就不必再說什麼了。
念雲輕輕伸手撫著他的背︰“陛下息怒……”
陛下……
羅令則听見那幾句話,頓時兩眼一翻暈了過去。
那名叫蓮玉的女子手里捏著白麻內命跑出屋子,外頭仍舊是四個黑衣人在候著她。其中一人向她伸出手來,蓮玉于是老老實實把手中的白麻給了他。
那黑衣人接過,就著微光打開看了看,確認無誤,于是收在了懷中,仍舊拿黑布替她把眼楮蒙了,扶她上了身旁停的小轎。
外頭的光線依然很暗,很暗,黑衣人也沒有說話,因此蓮玉並沒有注意到這四個黑衣人已經不是先前的那四個。
四人抬著的小轎走了一段路,便落了轎。蓮玉心里隱隱覺得來時似乎要遠一些,正要開口問,那黑衣人已經一把將她拉下了轎子。
蓮玉連忙把臉上的黑布扯下,卻發現這是一處陌生的地方,似乎是一個荒蕪的院落,面前還有一口井,並不是平康坊。她心里一慌,脫口道︰“她們答應過我……”
那黑衣人的手快得很,鐵索一般,一把扼住了她的喉嚨,使她半句話卡在了胸腔里。
“她們答應放過你,可咱家不答應!咱家要你的命,陛下也要你的命!”黑衣人的聲音不男不女,陰陽怪氣,在這暗夜里顯得十分可怖,叫人平白的起一層雞皮疙瘩。
穿著黑衣的太監頭子憐憫地看一眼這財迷心竅的蠢女人,手上又加了些力道。
知道了這些皇家的秘辛,以為自己還能有命花錢麼!
蓮玉只覺得眼前一黑,身子便漸漸失了控制,軟倒下去。太監頭子從她懷里摸出那兩塊玉佩,朝身後擺擺手,後邊兩個小太監便像拎小雞一般拎起她的身子,一揚手,“咕咚”一聲扔進了井里。
待井里的水花沉寂了,太監頭子朝井里看了一眼,確定再無聲息,才輕輕拍打一下衣袖,輕輕一聲︰“回!”
寂然無聲地抬著小轎回去復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