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貞元十三年,廣陵郡夫人郭氏順利產下嫡長女,因慕上官婉兒之才,又取溫柔賢淑之意,太子李誦親自替她取了乳名,叫作婉婉。
這一次念雲恢復得很快,不過月余就已經完全康復,很快又重新接手了內府的事務。
這日念雲斜倚在榻上午睡,倏忽間仿佛是在騰雲駕霧,不知去向何處。待靠近了,方才發現原來是一座仙山,樓閣玲瓏,五彩雲環繞,其中似乎影影綽綽許多仙娥搖曳著身姿走動。她清楚地知道那不是她所見過大明宮,那不是凡間所在。
正詫異著,忽見前方一道姑,手持拂塵,躬身行了個禮︰“尊上算得今日娘娘來造訪,特命貧道在此恭迎娘娘。”
念雲定楮一看,竟是一張熟面孔。
“謝真人,你如何在此”
謝真人拂塵一甩,“貧道今已位列仙班,在尊上座前做一個度恨仙姑,化度世間諸般愛恨痴嗔。”
念雲仿佛知道謝真人已經殯天一般,點頭道︰“如此,真人也算是得其所。”
卻又想起一事,遂問︰“韋姑姑可度化了麼”
謝真人微微垂眸︰“此是仙家事,不宜多說,不過,桃卓亦得其所。”
念雲想了一想,又問︰“既然仙家事不可多說,那麼凡間事可說得麼,真人為何叫我娘娘”
謝真人卻搖了搖頭,指一指她懷中︰“非也,夫人的命格被強行逆轉,故令堂生產時多受了諸般苦楚,已經無法預知。這一位,方是天生鳳命,真命天女也。”
念雲大驚,看向懷中,發覺懷中果然抱著一個小小的嬰兒,淡紅色的襁褓里紅撲撲的小臉,可不正是她的婉婉麼
不不不,她的女兒怎會天生鳳命李淳是太子的長子,她的女兒是太子的嫡長孫女,未來即是大唐的郡主,甚至公主,何來的真命天女
念雲著急起來,拉住謝真人的衣袖︰“真人,你一定是弄錯了,婉婉怎會做娘娘”
謝真人微微蹙眉,又仔細掐指一算,抬起頭來︰“沒有錯,今日娘娘第一次游我蓬萊仙境,貧道特來引路,請帶娘娘隨貧道來。”
念雲一手抱緊了婉婉,似生怕謝真人來搶一般,連連後退,“不,不,你弄錯了,不是婉婉,你等的人不是婉婉”
謝真人嘆一口氣︰“你既不願意,且去罷,往後她自會再來。”
說著將拂塵往念雲面門甩來,念雲後退一步,卻不想一腳踏空,半空里跌落下來,大叫一聲,卻仍舊是抱緊了懷中的婉婉不敢松手。
茴香知道念雲午睡後要喝一杯溫水,故一直守在榻邊,覷著水溫略低了便再溫一溫。听見念雲驚叫,連忙過去看,又見她滿頭大汗,趕緊搖醒了她︰“十一娘,十一娘,可是做惡夢了麼”
念雲這才清醒過來,看明白自己仍舊在宜秋宮的寢殿里,深吸一口氣,就著茴香的手喝了水,問道︰“婉婉呢”
茴香道︰“還在後邊睡著,十一娘若要看她,叫乳娘抱來便是。”
念雲點點頭。
待乳娘抱了婉婉來,是用一個鵝黃色的襁褓包裹的,夢里卻是淺紅色。念雲看一眼粉妝玉琢的小女兒,仍舊在襁褓里睡得安穩,呼吸均勻,才放下心來。
茴香道︰“方才尉衛卿來了,在外頭廳里坐著呢,可要出去見見”
三哥哥,是三哥哥,念雲每次不知所措的時候都會第一時間想到他,見,自然要見。
念雲匆匆忙忙叫茴香和玉竹進來替她重新梳了頭,便走出寢殿︰“三哥哥”
郭 寵溺地拍拍她產後尚未恢復的圓嘟嘟的小胖臉,“來看看你,看你在午睡,就沒叫你。”
左右端詳了一遍,眉頭慢慢擰起來︰“怎麼,睡得不好”
果然又被他看出來。念雲低頭︰“三哥哥,托你打听一件事,謝真人如今在何處”
郭 道︰“前一向你生婉婉,外頭的事不知道。我倒是听說了,說是謝真人已經在終南山上登仙,長安城里好多人替她焚香設案祭拜呢”
“是終南山,不是蓬萊仙山”
郭 笑起來︰“誰知道蓬萊仙山在哪里,也沒人見她怎麼登仙的,只是謝真人修行的時候不是一直都在終南山上麼你如何忽然問起她來”
念雲便把適才的夢說了一遍,郭 道︰“不過一場夢罷了,莫要庸人自擾。你想想,若聖上百年之後是太子殿下登基,婉婉自然要做郡主的,哪怕淳失了策,任是哪個叔叔也不能娶親佷女不是”
頓了頓,又道︰“天生鳳命,真名天女,想必不是一般的妃嬪,該是皇後才對。倘若太子殿下出了什麼變故,東宮一派必定要一網打盡,又怎會叫婉婉做皇後”
想想也是這樣的道理,陛下百年之後無論是不是太子登基,婉婉都不會是什麼鳳命。
“說到此事,我正有另一件事要說與你听。”
念雲忙問︰“何事”
“前幾日,舒王府也得了一個孩子,只比婉婉小了一個月。”
念雲大驚︰“是男是女”
郭 道︰“是個女娃兒。”
念雲這才放下心來。
倘若誼有個兒子,長大後娶她的婉婉也不是沒有可能。不過是個女兒,自然也就沒所謂了。
她想了想,問,“誼可娶親了麼”
郭 搖搖頭︰“他不曾婚娶,孩子是個通房丫鬟生的,那丫鬟似乎叫叫蘭心吧。”
是了,她記得那個丫鬟,誼當年病重的時候,都是蘭心伺候在側,她嫁入東宮以後,來托牛昭訓見她的,也是蘭心。如今她也算是得其所,為他生下的女兒。
誼也已經有了他的生活呢。
念雲緩緩走出大殿,感受外面的風拂過面頰,一如當年的城外陌上騎馬並肩而行。
往事都已隨風散去,李誼于她,也不過是一個相熟的故人而已,並無其他意義。
一招一式的傾囊相授,那些長長短短的信箋,溫情脈脈的文字,都已經成為了昨日黃花。
許久,念雲才道︰“你替我準備些禮物去賀他罷。”
“你沒有什麼話要帶了”
念雲搖搖頭。過去的都過去了,還有什麼可說的呢。
可一想到婉婉,念雲心里仍舊是不踏實。雖說天生鳳命听起來不錯,可皇女做皇後,則除非是亡國。
大唐一百八十年的基業,便是經歷了武周改制、安史之亂,依舊巍然屹立,豈能就這般轟然倒下李氏王朝若毀于一旦,他們這些皇子皇孫一樣不會有好下場,這比太子做不成皇帝還要糟糕得多。
李淳下朝回來,一進宜秋宮便見念雲維持著一個望穿秋水的姿態站在台階上,鬢角被吹亂,幾縷發絲柔柔地垂下來,拂在臉頰上,勾勒出風的痕跡。
他心里溫柔的一隅被觸動,竟站在階前半晌沒有進門。曾幾何時,在公主府,在她閨房前,他也曾這樣站著看她,那時她對他懷著那樣深的戒備,時時如驚弓之鳥。
就這樣一晃,數年的時間就已經過去了,她和他,兒女雙全。如今她這樣站在這里,是在等他回來。
每一次他來宜秋宮,只要看到院子里那一對兒橘黃色的燈柱,心里就無比寧靜,知道是她在等他回來,心就似漂泊在外的孤帆終于回到了屬于他的港灣。
兩人不知站了多久,念雲回過神來,見到他,嘴角慢慢彎起一個溫柔如水的弧度,向前幾步︰“淳,你回來了。”
他忍不住將她圈在懷里。
念雲心事重重,面對桌上幾個菜,其實吃不下。李淳發覺她吃得極少,抬起頭來看她,她忙道︰“看我生下婉婉之後胖得,該要少吃些了。”
李淳站起來,摟一摟她的肩膀︰“想是廚娘做的不合口味,我去弄幾個小菜給我夫人嘗嘗。”
念雲可不知道李淳這堂堂郡王還會下廚,心想他還不得把她的小廚房給拆了啊。她到底好奇,于是回報了他一個甜得膩死人的笑容︰“好啊,本夫人拭目以待。”
李淳自往廚下去了,念雲略坐了片刻,還是尾隨他去了小廚房里。
廚娘蹲在一邊幫他燒火,倒是李淳,大模大樣地揮著鍋鏟在燒菜。念雲大大的吃了一驚,目瞪口呆地站在一旁看他。
他也不怕念雲看,大喇喇的站在那里,該加什麼佐料,先放什麼後放什麼,一切都有條不紊。
她忽然聞到了一股熟悉的味道,抬頭看見李淳正無比熟稔地往魚里面加切碎的紫甦葉。
念雲愕然,忽然問︰“婉婉還沒生下來的時候,我總是吃到這紫甦魚,都是你做的”
李淳笑道︰“那你以為還能是誰”
她心里有什麼東西被砰然擊碎,又似蜜糖一般化開,滲透到五髒六腑去。難怪那些時候李淳仿佛總是回來得很晚,她一向以為他是悄悄地先去瞧了冒蘭珠,故也不曾點破,沒想到他竟是從偏門直接去了廚下。
她看著他熟練地將烹好的魚盛在盤子里,忍不住走到他背後去,雙臂環住他的腰身。一晃數年,他的身姿比新婚時候更顯挺拔,亦多了成熟的男子氣息。從前只覺得他生得好看,如今竟是怎麼也看不夠一樣。
李淳轉過身來抱她︰“念雲,你有心事”
她的心事,自然是兒女。可這不過是一個夢罷了,也許不過是她庸人自擾,為人父母,常懷千日憂罷了,便是說與他听,徒增他的煩惱,又有何用
念雲嗅著他懷中熟悉的氣息,“淳,你在我身邊,真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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