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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念雲再查驗賬薄,各司都有些忌憚,吃下的錢帛沒奈何也吐了些出來,因此並無太大疏漏。只是東宮賬目混亂由來已久,人員亦多有變動,遠非一朝一夕之功,早些年的實在是無從查考。
念雲知道不可逼得太急,也不欲翻舊賬,只是將近幾年的查對完畢,便召六司會議,道︰“如今三年之內的賬目已清,往後每隔三月,即查對一次賬目,責任到人,不得有誤。”
大家只得唯唯諾諾應下,心中都暗暗叫苦,往後豈不是少了許多得錢之處
念雲卻又道︰“從本月起,內府人等皆月俸加半,年節下另有賞賜。只是一應采買,價格需經總管親自過目核定,亦不可行宮中五坊使之事。否則必定嚴加懲處”
眾人听見月俸增長,又眉開眼笑起來。
這邊廂又命仔細清查庫房,凡庫房中一應器物,有破損、陳舊的便命匠人修補翻新,合用的重新歸檔保存,一些無甚修補價值的、無甚用處的,亦整理記錄在冊,分類處理。
其中一些尚能使用的舊貨,亦可送到鋪子里去售賣折現,她已托郭 在東市西市買下幾間鋪面,分別做香料、珠寶金銀、綢緞、當鋪生意,處理一些舊貨自然是不在話下。
念雲囑咐能庫房的老管家︰“庫房財物甚多,定要仔仔細細核對了,賬貨務必相符。有不符合的,不拘何物,都要另外登記好,分別處置,你辦事妥當,親自看著些。”
老管家答應著去了。
庫房有好幾大間,物品繁多,念雲仍舊不放心,中午都沒能抽出午睡的時間,又命綠蘿親自去看著盤一遍庫房。
綠蘿到晚上方回來,對念雲道︰“那庫房的老管家倒是很仔細的一個人,什麼東西放在哪兒,一下就找到了,那麼大幾間庫房,一天時間倒也都盤出來了。多出來的歸置在一旁,少的也都記錄在冊。”
茴香听見,詫異道︰“我只知道少的,怎麼還有多出來的”
念雲笑道︰“這也難免,有時候東西拿錯了,明明要的是一個瑪瑙盤子,卻拿了個一般色澤的玉盤兒去,那瑪瑙盤不就多出一個來”
綠蘿道︰“可不是,還有時候借出去,明明是一件花梨木的,人家弄壞了,便賠一個紫檀的回來,賬面上又沒銷去,可不就多出一件紫檀的麼”
茴香嘆服︰“果然是奴婢最笨,綠蘿姐姐也就罷了,從前總也受過些事的。怎的十一娘也什麼都懂得”
念雲輕嘆︰“我在揚州時,從七八歲起,韋姑姑便叫我管家事,雖然那時家里人少,簡單許多,可到底五髒俱全,學得了幾分。可惜彼時沒好好細想,只學得個皮毛”
她自己是沒想到,這點本事如今竟能在東宮派上用場。但于韋姑姑和謝真人來說,只怕這也是她們一早替她安排好的技能。
次日念雲親自跟綠蘿到庫房去查看多出來的一些物事,綠蘿卻皺起了眉頭︰“管家,我只道你是個最穩妥的,怎的昨兒不多花些時候,登記妥當了再回去今兒怕是已經被些人順手牽羊了去”
老管家也只道郡夫人身邊這幾個漂亮的大丫鬟都是繡花枕頭,看個熱鬧罷了,沒想到當真有條有理,只好支吾道︰“這昨兒實在是太晚了,今兒我又來得早,我想我想應該沒有人動過吧”
綠蘿冷笑道︰“你也太想當然我且問你,昨兒這里頭可是有一件烏木底座的大理石桌屏”
數十件物品,綠蘿竟記得清清楚楚,少了什麼,一眼就看出來,這丫鬟也不容小覷。
管家不覺冷汗涔涔,“這”
綠蘿道︰“你莫要說不記得,昨兒我同你一起盤點,那件桌屏原是放在第三間屋里的,你還說那怕是聖上從前在東宮時候,準備送禮卻不知何故一直沒送出去的。”
老管家冷汗涔涔,“是、是。”
念雲四下里掃了一眼︰“不問自取是為盜,如此一來,可還有規矩沒有了召從昨兒到今兒,可能接觸到庫房的所有人過來問話。”
不多時聚齊,一共是六個人,除老管家外,還有一個負責記錄的女史、兩個幫著抬東西的,兩個灑掃婆子。
念雲不動聲色,先由綠蘿說了一遍事由,道︰“我給你們一炷香的時間,好好回憶回憶,若是有人拿錯了,或者見著別人拿了,此刻若能揭發出來,我自然有賞。”
這幾個人都在東宮做了數年至數十年不等,便是見了,誰肯得罪同僚因此一個個的都噤若寒蟬,不聲不響。
中有一個掃地婆子左顧右盼,神色略顯慌張,但很快低下頭去,再看不見神情。
念雲微微一笑︰“那桌屏乃是大理石的,不是小東西,又十分沉重,想來尚未搬回家。我此刻命人搜查,必定能人贓俱獲。”
那婆子漸漸的冷汗涔涔,偏生這時候茴香又補了一句︰“袁婆子,你說是也不是”
她又只得雞啄米一般地點頭︰“是,是。”
這時那女史上前一步,磕一個頭︰“夫人,奴婢舉報袁婆子偷竊那大理石桌屏。”
念雲眯起眼楮,盯牢了她︰“有何證據”
女史清一清嗓子,道︰“奴婢同袁婆子住一屋,昨兒夜間,親眼見著她將一扁型重物藏在床底下,像是個大理石的物件。”
念雲點點頭︰“好,來人啊,去那袁婆子屋里搜一搜”一面向袁婆子︰“你可有什麼話要說”
那袁婆子也不是個十分硬氣的,嚇得面如土色,搗蒜似的磕頭︰“老奴一時糊涂,豬油蒙了心”
然而那女史舉報完,卻又磕了個頭,懇切道︰“郡夫人還听奴婢一言,袁婆子家中老伴癱瘓多年,如今她小兒子要娶親,家中實在拿不出像樣的聘禮才行如此之事”
舉報完,又替她求情,這女史倒也好心。
但無論如何,法度不可廢。
念雲道︰“偷竊即是偷竊,理無可恕,著拉下去打二十板子,內府上下都去觀禮,引以為戒”
一面悄悄對綠蘿道︰“你回頭再派人去瞧瞧,那袁婆子家中困難可是屬實,若屬實,可酌情給些補貼,從我私人賬上出。”
正要著人把那袁婆子拖下去,卻見蕙娘身邊的丫鬟急匆匆跑來︰“夫人且慢,等一等”
果然就見蕙娘挺著大肚子三步並作兩步趕來。
念雲心里不悅,既然如今不是你管事了,又來摻和什麼
看那袁婆子,倒似乎松了一口氣,敢情靠山來了呢,念雲心里冷哼一聲,不置可否。
蕙娘只好開口︰“東西已經尋回,如今內府並無損失。還請夫人賣妾身一個面子,這袁婆子原是妾身的一個遠房表姑,這般年紀了,倘若受此重罰,恐怕身子吃不消”
念雲道︰“話雖如此,奈何無規矩不成方圓,年紀大了就更不該倚老賣老才是。”
蕙娘態度強硬起來︰“夫人講規矩,卻也是血肉之軀,該講講情面才是,這叫妾身于心何忍夫人要責罰她,不如先從妾身責罰起”
念雲好笑地看看她,也不過是仗著自己腹中的那個罷了。念雲抿嘴一笑︰“如此看來,妹妹在長安親眷甚多,令尊把妹妹托付給東宮,倒是多此一舉了”
一語點明她的身份地位,提醒她不過是寄人籬下,且親眷都這般卑賤,叫蕙娘頓時無地自容︰“夫人莫要太刻薄”
念雲微微一笑︰“妹妹如今身子貴重,若因這些小事動了胎氣,可不是我的罪過麼重樓玉竹,送蕙妹妹回去罷。”
綠蘿悄悄在念雲耳邊道︰“寧兒身邊要挑人,她家大兒媳婦原本選上了,過兩日就來上工的,如今”
念雲听明白了,道︰“原是該一碼歸一碼,但寧兒乃是郡王的長子,也不可再用她兒媳婦了,把她帶去東市綢緞莊上幫手罷。”
晚上李淳回來,便笑向念雲道︰“我听說夫人今兒升堂審案子來著。”
念雲佯怒︰“連你也取笑我”
李淳忙學那傳奇本子里頭唱的,一撩袍子,作個揖道︰“小生怎敢取笑夫人,只是夫人有所不知”
“不知什麼”念雲跳起來。
李淳笑一笑︰“夫人太過仁慈了些。你可知那袁婆子家的男人是怎麼癱瘓的”
念雲,東宮這些小人物陳芝麻爛谷子的舊事她豈會知道。
李淳道︰“那兩口子都是東宮的家生奴才,老袁是個花匠,侍弄花草很有一套,可就是好賭,弄得背一身債。貞元四年我母親初持家事的時候也如你一般,正抓到老袁盜了一塊玉璧,價值數十金。”
念雲吃驚道︰“便是那時候打斷的腿”
李淳點頭︰“可不是,母親也如你這般說,一碼歸一碼,袁婆子仍舊留在內府做事,結果又鬧出這樣事。”
這夫妻二人都專撞在事頭上,可見平時也不知拿了多少,只是沒人發現罷了。
這樣人最是可惡,月俸本也不低,偏生有好日子不會過,到頭來還叫別人可憐他們。
那女史想必也猜到她如此處置,因此眼見著事情要敗露才來揭發,揭發了也不肯把人得罪到底,故而求情。
“那麼郡王認為,此事該如何是好”
“如何是好要我說,把這一家人都打個半死發賣了才是,省得留著下回又出事。”李淳忽然笑著看向她︰“不過,夫人叫在下一聲夫君就那麼困難總是一口一個郡王,听著生疏呢”
念雲只好繞開這個話題,親手斟了一盞茶與他︰“既然如此,著人好生盯著些袁家的兒媳婦,若一樣的有錯處,即時打發了出去,叫他們一家自生自滅罷。”
李淳嘖嘖有聲︰“我家夫人最是仁善,甚有母儀之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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