芙凌醒來時外間天色已黑,屋內染著昏黃的燭火,她微微眯眼,此處並不是在那莊園的小樓之上。
一雙溫暖的手驀地輕覆在她的額頭,她一怔,側過眸子,隨即看到東方漠略顯擔憂的面龐。
“身子可還有不適?”
“無礙。”芙凌目光在屋內環視一圈,道︰“這是哪里?”
“一處客棧而已。”東方漠將她的手握在掌心里,“你蠱毒剛發作,身子還虛弱,我們暫且在此休息一晚。”
芙凌聞言神色之間並無多大變化,似乎對于她來說宿在哪里都是一樣,她閉上了眸子,神色淡淡。
東方漠靜靜的瞧著她,剛才她冷汗涔涔卻咬緊牙關一聲痛喊都不曾叫出,此刻更是只字不提,她什麼都不願對他說,無論他用盡何種辦法似乎都走不進她的心里。
她待在他身邊這些日子,他從未見過她之前那般痛苦模樣,恐怕每次蠱毒發作,她都是一個人無聲挺了過去,暗衛部一向由曲松打理,蠱毒之事也由曲松操作,他一向並未多問,可看了她的痛楚,他怎能無動于衷。
“是我大意了。”他看著她,“我已派人通傳曲松,務必今夜便將蠱毒解藥送來。”
她的面目依舊淡淡,眼眸並未睜開,他伸手在她面上輕撫,輕聲道︰“芙凌,今後我不會再讓你受苦了。”
掌心之下,她長長的眼睫輕顫,然而至始至終未再同他說一句話。
他們之間好像走入了一個死結,他嘗試著解開然而這結仍在,這大約是之前欺騙她所結的惡果了。
他看著她精致的眉目,掌心之下她的臉甚是溫暖,如此鮮活的人曾因他的一個命令險些喪了命,如今想來卻只覺之前種種如夢幻一場,不過幸好,如今她仍安好的待在他身邊,如此之近,觸手可及。
雖然要讓她甘心接受他,如今看起來有些難度,但是不急,慢慢來,他有的是時間,她是個倔強的人,倔強的超乎了她的想象,不過不要緊,最終她還是會一直在他身邊。
他輕輕撫著她的面龐,動作溫柔。
夜色已深,外間漆黑一片,東方漠卻並無離去之意,直到屋外想起了一聲敲門聲,他才站起身來。
來人腳步沉穩,他微微眯了眯眼,這人來得倒是挺快,“進來。”
曲松應聲進屋,隨即對他恭敬行禮,“見過教主。”
東方漠看了眼仍臥在榻上的芙凌,開門見山道︰“替她解了蠱毒。”
在信中東方漠已交代此事,因而曲松對于他的話並無意外,芙凌身上的蠱毒是每一個暗衛部的人都曾承受的,暗衛部接受之令一向與殺戮有關,每一項任務幾乎都是凶險難測,當初曲松在各地收羅孩童,這些孩童從小接受極為嚴苛的訓練,難免不會生出叛逃之心,曲松嚴控暗衛部,為了成為這些人的掌控者他給每一個來到暗衛部的孩童種下了蠱毒,芙凌自然也不例外,以往每月底他都會將舒緩蠱毒效力的解藥發送給暗衛部之人,芙凌已脫離暗衛部長達兩年之久,這兩年她竟然能挺住蠱毒噬心之痛著實讓他驚訝。
從曲松進屋開始,芙凌目光沒有移向他一眼,似乎對于能解得蠱毒不甚在意。
東方漠將芙凌的手握在掌心之中,看向曲松,“解除蠱毒之時可會難受?”
曲松道︰“只需芙凌姑娘喝下屬下帶來的藥,待蠱蟲活性將盡之時用銀針將之引出即可,並無多大痛楚,教主不必擔心。”
東方漠點了點頭,“那便開始吧。”
曲松正要給芙凌飲下那藥水,屋外忽然想起何洛的聲音,“主子,何洛有要事稟告。”
東方漠微微眯了眯眼,看來他安排給何洛的事有了眉目,他拍了拍芙凌的手,“我去去就回。”而後又對曲松道,“曲長老繼續解毒罷,本座相信以長老之力定能將芙凌身上蠱毒清除干淨。”
他這話是威脅也是命令,曲松忙應了聲是。
待東方漠離開了屋子,曲松便一心給芙凌解起蠱毒來,芙凌雖然神色淡淡,但是也頗為配合曲松,待看著芙凌將那藥水飲畢之後,曲松道︰“芙凌姑娘這麼果斷地便喝下老夫給的東西,就不怕老夫圖謀不軌麼?”
芙凌抬眸看他一眼,“你,不敢。”
曲松神色一變,他的確不敢,若是芙凌在解毒之時出了事,以東方漠現今的陰晴不定大概是不會輕易放過他,想起東方漠如今的狠戾,曲松仍是心有余悸,他不過是對芙凌露出不喜之意,便被東方漠逐出了山莊,只能在外而居。
曲松看著眼前閉眸臥在榻上的女子,這芙凌生得花容月貌,即使面目清冷,可依然在教主心中分量不輕,如今她與教主不甚親密教主便已對她如此呵護,若是他二人以後關系好轉那教主豈不是對她更為上心,那時對于他這個曾欲取芙凌性命之人,教主又將如何看待?
曲松眸色變了變,雙眼緊盯著芙凌,眉目深沉。
這藥水很快便發揮了效力,芙凌心口處忽然一陣疼痛,可這疼痛比平常蠱毒發作時來得又輕些,因而她倒是可以忍受,只是額頭之上仍是滲出了點點汗珠。
察覺到她的神色,曲松道︰“時機到了。”
他將銀針取出,極快的在芙凌腕間一扎,一瞬間,芙凌只覺那本來處于心口的隱痛慢慢隨著肩膀往手臂處蔓延,過了會兒便見在那手腕之間冒出一個凸起,曲松眉目一凜,忙取出另外一枚銀針向那凸起刺去,霎時便見一條紅色小指甲大小的蠱蟲從銀針之下現出了身形。
從手臂之上脫離的那一刻蠱蟲身上的紅色驀地變成了黑色,芙凌冷冷看著,這東西在她體內十年有余,卻是如今她才得以看清這蠱蟲模樣。
曲松將蠱毒收好放在了盒子里,蠱蟲已取,他卻沒有離開之意。
芙凌凝眉看他,“曲長老還有何事?”
曲松面上忽然露出了笑容,可這笑容很淺,帶著一絲不確定的試探,他道︰“芙凌姑娘,還記得老夫上次說過的話麼?”
芙凌看著他,沉默不語。
曲松接著道︰“上次老夫問姑娘是否一輩子願做這籠中之鳥,姑娘還未給老夫一個答復。”
芙凌心中一頓,“曲長老似乎話中有話。”
曲松終于正了臉色,道︰“芙凌,時間緊迫,老夫也不與你繞彎子了,老夫的確是不喜于你,你對教主的影響只怕並不止眼前所見,有你在一天,教主便對老夫疏遠多一天,而且以你的性子恐怕也是不願凡事在教主掌控之下,此刻趁教主不在,若是你願意離開,老夫便可助你!”
“曲長老好大的口氣”,這曲松一向精于算計,他能猜到她的心思,芙凌並不驚奇,她道,“芙凌倒是想听听曲長老有何妙計?”
她這話一出,曲松便知自己猜對了,他上前一步道︰“今夜便是你離開的大好時機,教主外出之時一向不喜護衛暗中跟著,你只要讓他失去防備之心,便可離開。”說著,他從懷中取出一瓷瓶遞到了芙凌手中。
“此藥無色無味,只要你想辦法讓教主飲下此藥,屆時你便能恢復自由之身。”
芙凌拿著那瓷瓶看了眼,“若你所說為真,這藥當真神奇,然而東方漠對我防備甚深,長老真以為我能讓他飲下此藥?”
曲松卻道︰“芙凌姑娘你是聰明人,老夫將這藥給了你,自是相信姑娘的謀算。”
芙凌眸色忽然一厲,她抬眸看向曲松,“若是東方漠果真飲下此藥,那又會有何模樣?”
曲松神色一緊,“芙凌姑娘不信任老夫?”
芙凌卻是微微一笑,“我為何要信任于你?”說著,她將瓷瓶向一旁拋去,曲松面色大變,忙傾身接住,直到瓷瓶穩穩落入他的掌心,他才松了口氣。
“曲長老,雖然我不願被東方漠強留于此,可卻也不願做出害他之事,長老如今在玄靈教之中乃是一人之下萬人之上,曲長老給的東西,恕芙凌不敢輕易接受,既然蠱毒已解,長老便該離開了。”
芙凌的防備之心曲松如何不懂,看來她對于東方漠也不完全是不甚在意,曲松將瓷瓶放于芙凌身前的桌上,這才將目光重新看向芙凌。
“老夫身在玄靈教二十年有余,從未生出對玄靈教不利之心,而教主更是由老夫親自教養長大,平日對老夫也頗為敬重甚少干涉,這藥,你大可放心,教主若是飲下只會昏睡幾個時辰罷了。”
他神色肅然,說話之間更是一派認真之色,然而芙凌卻面無表情的看著他,似乎仍不為所動。
曲松驀地舉高雙臂,“我曲松在此發誓,若是對教主生出謀害之心,必不得好死!受玄靈教萬人唾棄!”
他這番毒誓倒是讓芙凌詫異,“發此毒誓,長老又是何必?”
曲松肅然道︰“因為老夫不願你再待于教主身邊一刻!”
芙凌輕笑,“看來長老對芙凌意見甚深啊。”她微微眯了眯眼,眼中帶著探究,“可芙凌也沒想到長老對東方漠倒是忠心一片。”
曲松目光移向了別處,神色之間像是在回憶什麼,“教主的母親是個善良美麗的女人,她對我有救命之恩,讓我在玄靈教之中能有一席安身之地,教主是她的兒子,我絕不會背叛于他。”
那年饑荒何其嚴峻,他險些餓死街頭,那個巧笑嫣然的女人就那樣出現在他眼前,給了他活下去的機會。
他神色迷離,芙凌一驚,曲松對于東方漠之母感情似乎並不簡單,但這也解釋了他對東方漠的忠心有據可依。
曲松看了眼那桌上的瓷瓶,“這東西老夫便放于此,若是姑娘想通了便可拿去。”曲松出了屋門,芙凌看著那瓷瓶,精致的眉頭輕輕一皺。(www.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