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二章
果不其然,四王爺說王妃今日偶感風寒,因而在內室歇息。燕然便適可而止地沒再提到韋千雪了。
兩人寒暄了片刻之後,又聊了會文人字畫,相談甚歡。
四王爺衡曄是朝堂上公認的雅客,擅書法,好撫琴,不類宮內之人,倒頗有東籬之氣。這點讓其在奪嫡之時免了災禍,更讓如今的皇帝甚是放心。
不過,燕然所知的可並不止這些。
眼前這侃侃而談的志趣雅遠之人,同樣亦是一個貪財好享受之徒。揚州歷年的捐輸三分之一便秘密落入了他的府邸,名山大川之下皆有其豪宅所在,美其名曰便于賞景,不囿朝野。游山玩水,名人字畫哪個不需要大量白花花的銀兩?這旁人眼中清高傲世的四王爺,不過也就是一個披著外衣的饕餮。
燕然走了之後,韋千雪便輕輕撥開帷幔從後室走了出來。
“千雪,這會身子如何?”衡曄見韋千雪委著腰出來,扶過她的手,問道。
她靜靜望著燕然在花道之間蹁躚的身影,繼而沖王爺清淺一笑︰“我沒事了。王爺……”說著,她抬頭,楚楚可人的眼中帶了些淒切的神色,“王爺能幫妾身做主嗎?”
衡曄心疼地說︰“你且說。”
“此人從前與妾身有舊仇,故而今日妾身只能稱病避而不見。王爺能否幫妾身除了此人?”韋千雪腦中一熱,也不計後果,便脫口而出。
四王爺愕然,不解得問︰“她從前可是在西域長安一帶走動,你且與她有什麼舊仇?”
韋千雪咬了下唇,垂下眉眼,一時不知該如何應接。
“再說,燕三娘是謝府的人,不出所料便是要繼承謝家的生意,今後的天廣鹽號十有□□就是她的了。千雪,咱們在川蜀的紫微閣尚未動工,還需許多錢。這個,興許就都得靠她孝敬了。”衡曄笑著輕聲道,似乎根本沒把韋千雪的話放在心上。
韋千雪有些賭氣地說︰“那就看著她這麼囂張嗎?大不了那紫微閣我不要便是了。”
“呵,我的傻千雪。就算你不要紫微閣,你那幾百匹甦繡錦緞可如何是好?你的書冊還要不要編纂了?”
韋千雪不說話了,那日在揚州城外林子里燕三娘的話依舊清晰在耳,“不出三個月,我會讓這些東西重新從你的身邊散去”,這斬釘截鐵的一句話,讓韋千雪一想起來便如鯁在喉。
只是她毫無辦法。且罷,那便靜候著看看這位燕掌櫃能有什麼辦法。
半天韋千雪才動了動干燥的嘴唇︰“好罷,那且先放過她罷。”
正當謝家大奶奶朱笙急得像熱鍋上的螞蟻,命人滿大街貼告示找人的同時,被找的對象謝肅肅正一頭扎進“私定終身之對象”的懷中哭得委屈萬分,抽抽噎噎。
提著飯菜糕點進來的安陵沒想到謝肅肅的反應能這麼激烈,倒讓她一時杵著不知如何是好了。
“咳咳,肅肅啊,咱們能先別這麼激動嗎?有,有話好好說,好好說。”安陵總覺得謝肅肅力氣大得不像個小姑娘,每次被其抱著都覺得要斷氣。
謝肅肅一把鼻涕一把眼淚地直起脖子,淚眼婆娑地望著安陵白淨的面頰,聲音有些模糊不清︰“安公子,你來救我出去的嗎?”
安陵把好容易把謝肅肅推開了些,把手中的食盒放到了桌上,不經意地掃一眼,發覺此刻的謝肅肅蓬頭垢面,換上了的普通棉麻對襟裙灰撲撲的,袖口處還撕破了一塊,耷拉下來,腳邊一塊啃了一半的硬饅頭,可憐兮兮的模樣再沒了之前的風光驕傲。
她心中生出些憐憫和嘆息,好好的一姑娘,非得把人家逼得發瘋。三娘這回做的是有些過了。
“先吃飯吧,這幾天沒怎麼好好吃東西吧。”安陵笑著把食盒中的碗筷擺好,招呼謝肅肅道。
本來心中存滿了疑惑,只是一聞到香味,謝肅肅便將那些問題都拋到了九霄雲外。
桃仁雞丁、糖醋荷藕、琵琶大蝦,還有幾碟雙色豆糕,啃了這麼些天的饅頭,謝肅肅覺得自己從未吃過這麼好吃的美味佳肴。
正吃著,謝肅肅望著坐在邊上不發一言的安陵,笑著隨口道︰“安公子,你知道嗎?我娘說你是清風堂的什麼堂主,是個無惡不作的奸人。後來竟然還說你是女人,這可太滑稽了,怎麼可能呢。她就只想讓我嫁給那個巡撫的兒子,這種謊話都能編出來。”
安陵跟著笑了笑,竟第一次覺得自己這麼不負責任地隨處留情可真是混賬。
想著,安陵沉默著伸手摸了摸謝肅肅的頭,這分明還是個不懂事的小姑娘。涉世未深就遇人不淑,還非認死理不願放手。安陵眼前似乎又出現了劉長 的模樣,兩人長得一點兒都不像,但這驢脾氣倒是挺像。
不過當時讓劉長 盲目著不肯放手的是三娘,而今這對象卻換了自己,真是讓人嗟嘆。
似乎察覺到安陵的異樣,謝肅肅吃得差不多了,接過手絹擦完手之後,小心翼翼地問安陵︰“公子還沒回答我,為什麼會出現在這里?”雖然謝肅肅心里七上八下,但她還是選擇相信安陵。
安陵看著她黑漆漆如同驚鹿的眼眸,有些不忍心,卻還是幫她拂掉了唇角粘的一粒飯粒,沉吟片刻說︰“你娘說的沒錯。”
謝肅肅愣愣地看著她,小聲問道︰“她說的……哪句話沒錯?是清風堂堂主?還是……女……”
“都沒錯。”安陵微微勾唇,把束得一絲不苟的長發散了開來,鬢發如瀑,直落到腰際,黛雲映襯之下,明眸爍爍,淚痣韻情。前一刻還是俊俏公子的安陵,竟恍然成了一個素容勝雪,吹彈可破的驚鴻佼人。
謝肅肅渾身觳觫,卻還是咬著牙說︰“你以為你散了頭發,就能說自己是姑娘了嗎?”
安陵哈哈一笑,美目定定地望著謝肅肅︰“難不成,要我在此脫了衣服才算?”
謝肅肅沒說話,下唇幾欲被她自己咬破。
安陵臉上的笑意漸漸淡去,霎時間嚴肅的模樣讓人心寒。隨後她又無所謂地挑了挑眉,伸手便解了自己的衣帶,輕輕一扯,便露出半個玉白的香肩。
“夠了!”謝肅肅即刻轉過身去,覺得自己可悲又可笑,“你為什麼,要告訴我?”
“不為什麼,我樂意。”安陵瞧著滿不在乎,把衣服穿戴整齊,對謝肅肅說,“既然你已經知道我的身份了,那麼謝家小姐也不傻,應該能猜出其中的一星半點罷。不過,你還得在這待兩天,兩天後,我一定會親自把你送出去。”
一听還要再呆兩天,謝肅肅憑著下意識便趕忙抓住了安陵的胳膊︰“我,我不怪你騙我,一開始本就是我一廂情願,非得跟著你。你放了我吧,這個鬼地方,我再也呆不下去了,我回去不會和娘說的,也不會把你供出去!你相信我,安公子……不,安……姑娘。”說著,謝肅肅眼眶便又紅了起來,音調都變了。
安陵的心揪著疼,她亦不忍心。卻還是沒辦法,三娘那兒的事還未妥,自己不能冒險。且自己這回已經是瞞著燕然過來看她了,若在惹出點什麼事端,非得被三娘宰了不可。
于是,安陵掙脫開謝肅肅的手,溫聲細語地說︰“這兩天過了便沒事了,一切都會好了,相信我。外面看著的我已經吩咐過了,定不會再送些難以下咽的東西過來。乖,肅肅。”
瞧著安陵一如從前溫潤的模樣,謝肅肅又開始走神,她回眸微笑的神情分明充滿了寵溺,怎麼可能是個姑娘,怎麼可能是在玩弄自己的感情?
正當謝肅肅大惑不解的時候,安陵已然轉身出了門,她在門口斟酌片刻,才說︰“謝小姐,今後還是听听你娘的話吧,在外邊兒沒人有那義務對你好的,像我這樣的騙子太多,別再跌跤了。還有,對不起。”
“你胡說……對不起,對不起有什麼用……你們都是騙我的。”謝肅肅慢慢癱坐在床榻上,看了看自己髒兮兮的衣服和雙手,忽然她抱著自己的膝蓋“嗚嗚”地哭出了聲,這會子她什麼都不想爭了,就想無憂無慮,什麼都不想地躺倒自己軟和的床上,閉上眼楮睡一覺。
興許,醒來一切都會好。
正當謝肅肅傷心欲絕的時候,揚州邗溝下游發現了一具女尸,經官府尸檢之後推測,大抵已經被淹死了七天了,在水里泡得渾身浮腫,胳膊腫得比腿粗,一按一個蘿卜坑,甚至連眉眼口鼻都看不清楚。
只不過這女尸身上穿的衣裳倒是不錯,雖說被水泡得暗淡不少,但仍然看得出面料不俗。首飾亦算上乘,腕上的白玉鐲子質地細膩,絕非尋常人家買得起的。
揚州知府听完了尸檢報告,摸著山羊胡子,一時聯想起謝家這幾天急急吼吼滿揚州城找女兒這事,便一拍桌子,命人趕緊找了謝夫人前來認領。
也算是家門不幸啊!先是兩個兒子在運鹽的時候死了,謝老爺又接著死得蹊蹺,這會子唯一的女兒還成了這個連死都沒個端正的駭人模樣,這不是倒了八輩子霉嘛!
想著,章知府便嘆口氣把謝夫人疑似謀害親夫這一案子又往後挪了挪。(www.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