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鸞走出老夫人的院子,卻並沒有直接回房,反倒是再一次去了听濤院,去找姜二爺問話。
緋蓮的屋子燈還亮著,尸體蓋著白布,可以看到穿著官服的人來來往往的走著,其中一個正側身和姜二爺說著什麼。
姜鸞不方便進去,便在門外候著,風有些大,綠棠不時的替她將披風緊了又緊。等到姜二爺終于和衙門的人商量好這事兒如何處理,姜鸞的手指已經被冷風吹得快要凍僵。
姜二爺剛一出來,就看到姜鸞站在門外,連忙一把將她拉到自己身後無風的地方,“外面風大,你怎麼站在這兒,也不和爹爹說一聲。”
“里面有人,我不方便進去。”姜鸞微微垂眸,略微帶了一絲委屈,“白天我只是和定國公府的世子說了會兒話,就被姑母說了一番。剛剛那麼多人在,我要是闖進去……怕是不知道要被人傳成什麼樣呢。”
“胡說,府里哪個下人敢說這等混話。”姜二爺臉色微沉,“你姑母也是,難不成覺得你只能和江兒說話不成。”
姜鸞只垂首走著,並不答話。她只要父親知道這件事兒便成,畢竟自己說出來的,和姜霽蘭說出來的,絕對的不同。
“老爺,您勸勸姑娘,她今日因著生氣,飯都沒有肯用。”紅芍小心翼翼的道,比起姑娘,她更害怕姜二爺的責罰。
“紅芍!”姜鸞佯裝生氣的斥道。
“怎麼回事?”姜二爺蹙了蹙眉,姜鸞身子不好,在飲食上越發的注意,怎麼能連飯都不用呢。
姜鸞抿了抿唇,對著姜霽蘭和晏承江的事兒,終是避開不提,“老太太喊我去吃飯,我不想吃,就先回來了。”
“你這孩子,怎麼能不用飯。”姜二爺的聲音略微帶了責備,“走,跟我一起再去一趟。”
“爹爹,我真心不想吃。”姜鸞推辭道,除非姜霽蘭和晏承江不在老太太房里,否則,她是真的不想再回去了,“緋蓮那事兒,您準備怎麼處置?”
姜二爺腳步頓了頓,“我準備讓杜氏去家廟待上一陣,畢竟緋蓮不管是不是自盡,都和她脫不開關系。”
“不是脫不開關系,而是這事兒肯定和杜姨娘有關。”姜鸞沉下語氣,“爹爹,我白日里曾去杜姨娘房里看過,雖然被收拾過,可里面仍有爭執的痕跡。”
“我知道。”姜二爺抬首看向自己的女兒,眼神微微有些不解,“阿鸞,你好像特別在意杜氏,上一次梅酥的事情也是。”
“是,我討厭她。”姜鸞垂了垂眸,也不反駁。
雖然杜姨娘上輩子做過的惡事,這一輩子並不曾有機會去做。
可這不代表自己就要原諒她。
姜二爺揉了揉眉心,緋蓮的事情自己確實有些頭疼,“按照我的想法,也該讓殺人者償命,可一是拿不出證據,二是在這節骨眼兒上,根本就……”
“所以爹爹,你根本就沒想過要處置了杜姨娘。”姜鸞打斷姜二爺的話,她的語氣有些失望。
其實她不是不能理解父親的做法。畢竟姜二爺他沒有經歷自己上輩子遭遇過的事情,所以也不能理解自己對杜姨娘的那股恨意。
可是她恨。
恨杜姨娘害她失去母親,恨杜姨娘沒日沒夜的算計,恨杜姨娘養歪了鶴哥兒,使她們姐弟倆生了嫌隙。
這些恨意堆砌在一起,只會像雪球一般越滾越大。
姜二爺嘆了口氣,“阿鸞,我知道你不喜杜氏。可是你不能忘了,鳶丫頭這個月底便要入宮去了。爹爹無能,沒法給鳶丫頭多大的助力。可至少咱們不能給鳶丫頭拖後腿不是?”
後宮深如潭,前朝的任何動蕩都有可能成為別人落井下石的把柄。
姜鳶才回京半月,因著出挑的容貌,名聲早已遠揚。
不少同有女兒準備入宮的人家,早已將姜家視為最大的對手。姜家雖不是名門貴族,可姜大爺畢竟身為正三品武將,他的手中兵權在握,姜鳶若是真的入主後宮,聖上看在這份面上,給她初封的名號也不會太低。
姜鸞怎麼可能不懂這個道理,她掐了掐自己的掌心,終是垂下眸,低低的道,“女兒知道了。”
無礙,按照杜姨娘的性子,一日不死,便會一日覬覦著姜家二房正室的位置。
那麼只要她有這個念頭在,終有一天,自己還會尋著她的把柄,將她踩到泥潭里,讓她嘗盡母親昔日受過的苦楚,讓她永世不得超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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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月底,選秀迫在眉睫。
姜鳶並不屬于長袖善舞的那一類人,半個多月下來,重新交好的也不過是董家、齊家與簫家。不過用姜二爺的話來說,廣交不如深交。如此看來,有這麼幾個真正交心的,倒也算是好的。
入宮前夕,幾個好姐妹倒是在一起再聚了一場。畢竟明日若是姜鳶被聖上留了牌子,以後便是準宮妃的身份了,想要再像今天這般盡興自在的說話,怕是不太可能。
“阿鳶,你這般的姿色入宮去,怕是要惹得滿宮嫉妒。”臨行前,董二小姐終究還是開了口道,“如若實在不行,記得保全自己。”
她的聲音淡淡,語氣一點也不熱忱,可一時間竟讓姜鳶濕了眼眶。
“阿瑟,謝謝你。”姜鳶上前一步,給了董二小姐一個擁抱。
古往今來,多少年華正好的女子將青春葬送在後宮之中,可她們還是一如既往的前赴後繼。
姜鳶知道自己不一樣,可她也有可能逃不開老死宮中的命運,又或者,在勾心斗角中尸骨無存。
“好了,你能放開我了嗎?”董二小姐扭了扭身子,她不太習慣和人這麼親密接觸,她也不擅長給予別人關心。今日的話本不該說,可她不知為何,還是說了出來。
“哎,”姜鳶輕聲應了,悄悄用手背抹去眼淚,這才上了姜家替她準備的馬車。
姜二爺單獨乘坐一輛馬車,與宮里來的護衛一起護送姜鳶。而姜鸞,則陪著姜鳶坐在她的馬車里。
“其實我知道,不過就是短短半個多月,她們不可能跟我有多深的交情。”姜鳶放下車簾,看了一眼身後越來越小的幾個姐妹,輕輕的嘆了口氣,“就好像我要借董家的勢,董家也把賭注壓在我的身上。阿鸞,我挺喜歡董二小姐的,可這種夾雜了太多東西的友情,實在是……”
姜鳶有些說不下去,閉了閉眼,緊靠在馬車壁上。
“大姐姐。”姜鸞也不多言,只是抿了抿唇,然後伸手去握住了姜鳶的手掌。
姜鳶察覺到自己的失態,一時有些失笑,反手拍拍姜鸞的手背,“瞧瞧,我竟然忘了,我還有你呢。除了爹爹,再也沒有人比阿鸞對我更好了。”
姜鸞抬首溫軟一笑,再垂頭卻是,滿嘴苦澀。
前世的大姐姐因著自己喪命,自己這一世就算是對著她再好,也無法彌補那種愧疚。只願著大姐姐能夠避開那場災禍,平安終老,長寧安康。
馬車最終還是緩緩的停了下來,姜鳶和姜鸞握在一起的手掌不由的一緊。
綠棠替姜鳶掀開車簾,而和自家一樣的馬車里,好幾戶人家的姑娘已經施施然朝著宮門走去。
一入宮門深四海,姜鳶回首望了一眼姜鸞,眼神波瀾而復雜,接著便堅毅起來,然後最後一次整理儀容,扶著紅芍的手,踩著腳凳下了馬車。
宮里來的領事公公們早就在各家馬車旁候著,姜鳶便跟著他們緩緩走進了那道宮門。她沒有回頭,因為從此刻開始,她所有的言行舉止,一言一行,全部都代表著姜家。
姜鸞抬手掀起車簾,遠遠的望著姜鳶的背影融進深宮。
其實她有想過告訴姜鳶,她不會成為三千粉黛中的其一,可最終她還是什麼都沒說。
自從重生以來,除了嵩山神醫的事兒,前世的一切,姜鸞沒有告訴任何一個人。因為就算真的說了,也沒有人會相信。
就像今天,她根本不知道今世姜鳶被定為太子側妃的事情會不會有變數,她能做的只能等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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各府的馬車都在緩緩調頭,然後打道回府,等待選秀的消息。
姜鸞就這樣安安靜靜的坐在姜家的馬車里,手里捧著一冊書,隨意的翻看著。
突然一陣馬蹄聲過,帶起的疾風揚起了馬車的車簾。姜鸞漫不經心的抬頭,朝著窗外看去,卻只看到一匹俊秀無雙的黑馬與自己擦肩而過,而馬的主人,正坐在其上。
烏發玉冠,身上穿著掐繡海棠的藏青長袍,袖口紛飛,上面是用銀線繡著的精致紋案。再加上青色龍紋革的腰帶,更將那人襯得肅穆而端嚴。
他只是淡淡的回望一眼,那種渾然天成的氣質,便蓄勢而發。
姜鸞看見他的正臉,四肢百骸在一瞬間僵硬,就連臉色也慘白得毫無一絲血色。她記得那個昏昏沉沉的午後,就是那人強壓在自己的身上,撕扯自己的衣服。
“嘩啦—”一聲,姜鸞猛地扯上車簾,整個人都僵直了身子,緊緊貼坐在馬車壁上,可是下一刻,又猛地捂著胸口彎下腰去。
她的指甲是前天才和姜鳶一起染的紅色蔻丹,此刻緊緊扣著胸前的衣襟,竟因著力道之大而生生折斷。
疼,十指連心的疼。
從心口開始蔓延,一直到四肢百骸。疼得她渾身的骨頭都仿佛散架,疼得她根本直不起腰來。
“姑娘!姑娘你怎麼了!”綠棠眼瞧著姜鸞臉色慘白,平日里再是穩重,這個時候也不免慌亂了起來。
但她還是強行克制自己鎮定下來,然後吩咐車夫停車,讓紅芍去尋另一輛車的姜家二爺。
姜鸞嘴唇嗡動,她想要開口說話,可是卻怎麼也說不出話來。
她的嗓子就像是被一只無形的手卡住了一般,就好像那一日……在掙扎的時候,被那個人卡住了喉嚨。
逃不開,逃不了。
那種無助的絕望,就好像冰冷的芙蓉池水,又一次漫過了自己的口鼻。( )(www.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