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鸞趕到听濤院時,鶴哥兒正趴在奶娘的肩上,神色懨懨的。
“三姐姐,鶴哥兒要抱抱。”他哭得太久,聲音不似原來的清脆,甚至有些干澀沙啞,卻還是有氣無力的朝姜鸞伸出了手。
姜鸞听著這樣的聲音,心里有些難受。她雖然恨透了杜姨娘,卻沒法子對著這個幼弟生出恨意,此刻連忙應了一聲,然後伸手去抱鶴哥兒。
她的動作萬分謹慎,仔細輕柔,生怕一不小心就弄疼了他。
鶴哥兒自小就在方氏院子里養著,日日要和姜鸞打個照面。不會說話時就睜著一雙大大的眼楮盯著姜鸞,待會走了,便跟個小尾巴似的,整日三姐姐三姐姐的喚個不停,反倒是跟他一母同胞的姜鶯有些疏遠。
姜鸞想著想著,眼底便浮現出一片溫柔,毫無之前沖著杜姨娘的厲色。
“三姐姐,鶴哥兒肚子疼。”鶴哥兒伸手環住姜鸞的脖子,然後偎在她的懷里,無精打采的說道。
“鶴哥兒乖,讓二姐姐給你揉揉,好不好?”姜鶯雖然撞了父親的冷臉,先前又被姜鸞冷嘲熱諷了一頓,有些尷尬,但還是跟到了听濤院來。
此刻更是見縫插針的湊上前去,想要哄著鶴哥兒听話,在姜二爺面前博個好感。
哪想鶴哥兒埋在姜鸞懷里轉了個圈兒,卻是拿屁股對著姜鶯。
姜鸞一手托著鶴哥兒,將他往上抬了一抬,另一手則揉了揉他頭頂柔軟的頭發,撫慰道︰“就讓二姐姐給你揉揉吧。”
她在父親面前,也不能徹底的給姜鶯沒臉。
“不要!”鶴哥兒伸手緊緊的環住姜鸞的脖子,把頭埋在她的頸間,悶悶地道,“鶴哥兒不要二姐姐。”
“鶴哥兒不喜歡你,你就別湊著了。”姜二爺抬首看向姜鶯,微微蹙眉。
不知為何,他對著姜鶯永遠沒有對著姜鸞的那般親近。
或許是因為她是杜姨娘生的,也或許是因為她被養在老夫人身邊,可自己對鶴哥兒也沒有那般的排斥,實在是太奇怪了。
哎,不管怎麼說,再不喜歡都是自己的女兒。
姜二爺眼瞧著姜鶯快哭了,心下有些內疚,可又有點煩躁,強忍了忍,這才軟和了語氣,喊她過去跟前,多問了幾句,姜鶯這才喜笑顏開起來。
而這個時候,方氏則在一旁安安靜靜的坐著,然後側首看著姜鸞抱著鶴哥兒的樣子,臉上的笑意也微微漾開。
等自己把肚子里的這個孩子生下來,阿鸞想必也會這樣抱著吧。
當初她在生姜鸞時元氣大傷,傷了身子。看過好些大夫,也求神拜佛多年,卻都不曾再次有孕。
並不是沒有希望,只是希望渺茫,久而久之便不再期盼。
她以為自己這輩子只得一個姜鸞,沒想到上天憐憫,竟然讓她中年又得一子。
還記得那時候姜二爺剛從杜姨娘那里抱來了鶴哥兒,她的心里很是排斥,總覺著夫君是覺得她生不出兒子,這才把姨娘生的抱給她養。
可後來看著那小小嬰孩,終究是心軟下來,把鶴哥兒當做親兒子來養。
鶴哥兒雖是庶出,但自小就記在方氏的名下,吃穿用度,都是按著嫡子的身份。偏生杜姨娘自己是個自私自利的性格,便也以著這樣的陰暗想法以己度人,以為方氏苛刻她的兒子。
方氏的性格寬柔,此刻想起了這些往事,看向鶴哥兒的眼里更是帶了愛憐。
作為一個女人,誰不想為夫君開枝散葉,多生幾個孩子。可惜她早年一直沒有消息,只能忍氣吞聲的讓姜二爺納了杜氏。
杜氏有孕的時候,她忍了。
杜氏生下姜鶯的時候,她也忍了。
後來她好不容易懷了姜鸞,老太太卻一直想把姜鶯記在她的名下,算作二房的嫡長女,方氏就是從那個時候開始強硬起來,抵死不從。
為母則強,沒有誰,能從她手里搶去本該屬于姜鸞的一切。
“娘,爹爹,我想回頭還是把鶴哥兒從听濤院里抱回去吧。”姜鸞的聲音溫和起來,像是風拂江水,溫軟而和煦,“杜姨娘那人,總歸不能放心。”
“可是你娘的身子……”姜家二爺的視線掃向方氏隆起的小腹,有些擔憂。
“沒關系,娘那邊不方便,可以讓鶴哥兒住在我的院子里,我替娘照顧他就是了。”姜鸞笑著說道︰“我記得鶴哥兒是記在母親名下的,本來就是我嫡親嫡親的弟弟,是不是鶴哥兒?”
姜鸞說著湊過去在鶴哥兒的臉蛋兒上親了一口,他的身上有股淡淡的奶香味,微腥,但是卻很好聞。
“是。”鶴哥兒此刻不再哭了,軟軟糯糯的答道,他也沒听清姜鸞在問什麼,只覺得姐姐親他就很是開心。
姜鸞卻覺得很是欣慰,前世的鶴哥兒便是被杜姨娘硬生生的給教歪了,這一世,她不想再看到那樣一個囂張跋扈,和杜姨娘如出一轍的鶴哥兒。
“就應了阿鸞吧,反正我現在這胎也不知男女,要是還是個丫頭,等鶴哥兒長大了,能幫襯著姐姐妹妹,也是好的。”方氏面上含笑,對著姜二爺說道,“我們把鶴哥兒教好,教成才,這樣以後阿鸞嫁了人,也不用怕夫家欺負她沒有兄弟。”
“娘!”姜鸞跺了跺腳,裝作害羞的樣子。她將鶴哥兒抱還給奶娘,自己則扯著方氏的袖子撒嬌。可一會兒又不知想起了什麼,蹲下來,輕輕的抱住方氏,然後將耳朵小心翼翼的貼在方氏的肚子上。
姜鸞感受著方氏肚皮下小生命的活力,不知怎麼,竟覺得眼眶微酸起來,“娘,生個弟弟吧。”
“好呀,娘借阿鸞的吉言,回頭生個弟弟。”方氏用手指順了順姜鸞的頭發,笑著說道。
“嗯,生個弟弟。”姜鸞輕聲呢喃著這句,復又想起了一件事兒,強調道︰“金伯伯說過,娘懷著的就是弟弟。”
前世母親滑胎之時,情勢凶險,金伯伯沒有將孩子保住,但是他曾說過,滑掉的那個胎兒已經成型,是個男胎。
所以這孩子,一定是個弟弟。
“你金伯伯說過這句話嗎?我怎麼不記得了。”方氏疑惑了片刻,復又笑了,“都說懷孕了會犯傻,可能是我不小心忘了吧。”
“不過大夫說的也不是全都可信,我還記得當初杜姨娘懷第一胎的時候,老夫人興師動眾的請了十多個大夫來瞧,個個都斷定那胎是個男孩兒,可最後生下來的,不還是鶯丫頭。”
姜鸞微微一怔,腦子里有什麼一閃而過,險些要抓住什麼很關鍵的東西,可思緒,卻被另一道聲音打斷。
“二叔!你居然把我一個人扔在馬廄里!自己跑來找杜氏那個賤女人!太過分了!我要去找二伯母告狀!”听濤院的院門被一腳踹開,然後便見著一個紅衣騎裝的少女出現在眼前。
少女身材高挑,姿容妍麗,險些亮得人晃不開眼。
她身手利索,此刻手里還執著馬鞭,卻絲毫不讓人覺得霸道無理,反倒憑添了一絲傲氣。
眼瞧著屋子里的人愣了一地,少女眨了眨眼,這才發現眼前的狀況好像和她想象中的不太一樣。她定楮一瞧,下一瞬卻又歡呼雀躍起來,“二伯母,三妹妹,你們怎麼也在這里?”
不同于姜鶯虛偽的恭敬,她是真正為了久別重逢而欣喜。
姜鸞回頭看去,腦袋卻嗡的一聲,然後整個人怔在了原地。待她反應過來,只覺得眼眶一熱,伸手一摸,卻不知道眼淚什麼時候已經掉了下來。
開春之後就要選秀,姜家的嫡長女姜鳶,正是在這個時候從蜀地跟著姜二爺回京,提前準備選秀的事宜。
姜家大爺、二爺同朝為官,一文一武,兩人仕途皆順,唯獨子嗣艱難。父親只得自己和鶴哥兒,大伯父更是愛妻早亡,只有一獨女姜鳶。
大伯父是武將,近些年都在蜀地練兵。他不放心將姜鳶交給旁人,便一起帶到了蜀地去,可又生怕姜鳶的教養不好,回京了要被人笑話,便高價在江南富饒之地請來名師,單獨為姜鳶教導。
姜鳶是他的掌上明珠,同時,也是他的命根子。
前世的時候,因著方氏驟然離世,自己心下難受,成日臥病在床。大姐姐擔心自己,便特意去了淨慧寺祈福,臨走前還說會替她求一支姻緣簽回來。
可最終姜鸞听聞的消息,卻是大姐姐在下山的路上遇到了山賊。
大伯父得信,急匆匆地的從蜀地趕回,父親也忙著四處籌集銀兩想要贖人回來,可是數日後,他們找到的只是姜鳶不堪凌.辱,咬舌自盡的尸體。
姜鳶一死,大伯父悲痛欲絕,不久就撒手人寰。他原本官路通暢,卻驟然離世,沒有了兵權在手,姜家在朝堂上的地位也一落千丈。
姜鸞閉了閉眼,姜鳶身上的那抹紅色太過亮眼,與回憶一起撞得她眼楮生疼。
那種疼痛在四肢百骸里蔓延,一直疼到心髒,疼到姜鸞的眼淚猝不及防的落了下來,連呼吸都覺得困難。
她記得,那個時候的姜鳶,已經是內定的太子側妃。而姜家,正是從她的身亡開始,寸寸落敗。( )(www.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