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姨娘,有幾件事兒你一直沒說清楚。”姜鸞淡淡開口,自行走到老夫人身邊,拂袖坐下。
她今日發上也就插著一支簡簡單單的白玉釵,不知為何,竟壓下了一旁姜鶯的光彩。
“第一,鶴哥兒腹瀉到底是因著什麼?是我送的梅酥不干淨,還是下人照顧不周,這才害得鶴哥兒受涼,腹瀉不止。”姜鸞說話間眼神掃過一旁站立著的鶴哥兒奶娘,她是當初杜姨娘有孕時母親親自尋來的,倒是不會幫著杜姨娘撒謊。
“回三姑娘的話,昨兒夜里的窗子是奴婢親自關的。”奶娘被杜姨娘強行拉過來當證人,此刻心里有幾分忐忑,不敢抬眼去看姜鸞,卻還是垂著頭如實答道︰“鶴哥兒夜里睡覺還和以前在夫人院子里一樣,有丫鬟輪流守著,斷斷不會被凍著。”
姜鸞心里微微一轉,大抵明白過來。
既然沒有吹風受寒,那鶴哥兒腹瀉的問題一定是出在吃食上了。
“好,那我問第二個問題。”姜鸞頓了一頓,抬眼看向杜姨娘從听濤院里帶過來的那些丫鬟,“這梅酥是從老夫人的院子給帶回去的,鶴哥兒吃前,可曾經過哪個丫頭的手?萬一不干不淨的,難免會鬧得他肚疼。”
“這不可能,鶴哥兒吃的喝的,一向都是奴婢親自準備。”奶娘略微急了,“除了杜姨娘和奴婢,沒有人能踫著鶴哥兒吃的東西。”
很好,那麼這事兒要麼是奶娘疏忽職守,要麼就是杜姨娘親手設計的了。
姜鸞雖然不喜杜姨娘,可打心里還是寧願這事兒和她無關,否則,鶴哥兒攤上這樣一個親娘,也實在是太可悲了。
“鶴哥兒是什麼時辰開始肚子疼的?”姜鸞側首問道。
奶娘回憶了一會兒,“大概是丑時三刻。”
姜鸞微微沉吟,瀉藥發作至少需要一炷香的時間,要是想要在丑時三刻發作,除非姨娘有本事讓鶴哥兒在子時就將那藥粉給吃下去。
可是鶴哥兒還小,平白無故哪里願意吃那般苦的藥粉?況且那個時辰,小孩子早就困了。
姨娘若是沒法子的話,只會讓人再做吃食,而且一定是能夠誘得鶴哥兒寧願不睡覺,也要吃的東西。
“綠棠,你去听濤院查查,昨晚上可曾有人在廚房動火。”姜鸞緩緩抬眼,看向杜姨娘,“尤其是查清楚,那個時間,有誰,給鶴哥兒做了什麼吃的。”
“是。”綠棠低聲應了,然後快步退了出去,直奔听濤院。
“三姑娘這是什麼意思,難不成妾身院子里的下人還會害我的鶴哥兒不成?”杜姨娘微微動怒,聲音也拔高起來。
“姨娘都能懷疑我這個親姐姐給弟弟下毒,我就不能疑心一下這是听濤院的奴才設計陷害?”姜鸞聲音幽幽,尤其加重了奴才那兩個字。
杜姨娘面色一黑,她身為妾室,本就不應算作主子。可是她常年待在老夫人身邊,狐假虎威,哪里有身為一個姨娘的意識。
“況且,即便鶴哥兒是因著我送的梅酥才腹瀉,說我下毒,姨娘這罪名未免扣得也太大了些。”姜鸞漫不經心的摸著自己的手指,輕聲的道,“姨娘可曾想過,你給我扣上這麼大的罪名,傳出去了也會影響到二姐姐的名聲?”
杜姨娘面色一僵,姜鶯于她而言不過是明面上的母女關系,並無親近可言。可于老夫人來講,卻是心尖尖上放著的。
“姨娘您甭怕,盡管著力抹黑我,反正有二姐姐在前頭擋著,嫁不出去我也不怕別人笑我。”姜鸞抿唇一笑,轉而幽幽的道︰“只是可惜了二姐姐,今年十四了,正是說親的時候。”
老夫人終是忍不住了,“鸞丫頭,你這說的是什麼混話。”
“祖母,阿鸞可是有哪句說錯了?”姜鸞抬眼看向老太太,睜著一雙黑眸,正視著老夫人。
“錯是沒錯,但是……”老夫人微微蹙眉,姜鸞雖不是自己嫡親的孫女,但她身為長輩,還是有必要教訓一通這孩子,告訴她有些話不是未出閣的姑娘該說的,別平白無故的帶壞了鶯丫頭。
哪想剛開口說了半句,便被姜鸞搶了白。
“沒錯不就對了。”姜鸞放下手里的茶碗,輕輕磕在桌面上,“虎毒都不食子,姨娘,你的心可真是比老虎還狠吶。”
“三姑娘什麼意思!你這是在指責我害鶴哥兒陷害你?”杜姨娘的聲音猛地拔高,“三姑娘別忘了,我是鶴哥兒的親娘!我怎麼會害他!”
“我什麼時候說姨娘害鶴哥兒了?”姜鸞終于得了杜姨娘這句話,微微裝作驚訝的樣子,“我只是在譴責杜姨娘抹黑我的時候,忘了顧及二姐姐而已,姨娘這個親娘當得實在是太不稱職。”
“你……”杜姨娘手指微顫,直指姜鸞。
可偏偏她對姜鶯確實沒有過什麼心思,想要刺回去,卻根本沒有底氣。
這個時候綠棠也趕了回來,從听濤院里帶回了兩樣東西。
一樣正是鶴哥兒昨夜吃剩的梅酥,還有一樣,卻是從听濤院小廚房里搜出來的半罐靈沙 餡兒。
靈沙 餡兒是把豆泥去皮,制成的豆沙。
而用得到這樣的甜餡兒的,只有鶴哥兒最喜歡吃的透滋了。
“姑母您看,就是這梅酥,哎,您可千萬別踫!我找大夫來驗,說是上面撒了瀉藥粉。虧得鶴哥兒吃得不多,否則還不被這個惡毒姐姐給害死。”杜姨娘完全沒有意識到周身的氣氛已經變了,繼續跟著姜鸞死磕。
姜鸞緩緩的站起身子,唇角微翹︰“綠棠,現在你可以去我房里將剩下的梅酥端來了。”
方氏有孕,鶴哥兒就被抱回了杜姨娘的听濤院。
姜鸞知道這一茬,在給鶴哥兒備吃食的時候,又怎麼可能沒有防備。
杜姨娘看到笑意在姜鸞的臉上微微漾開,心里莫名一驚,莫非這丫頭事先就料到自己會給鶴哥兒下藥?
不,這怎麼可能!
姜鸞看到杜姨娘的面上有了一絲慌亂,卻不動聲色,良久才抬起眼,漫不經心的問道︰“姨娘可是有什麼要說的?”
杜姨娘面色變了幾次,終是擠出句話來,“妾身沒什麼要說的。”
“好。”姜鸞站起來,看向掀開門簾走進來的綠棠。
她不再給杜姨娘開口的機會,而是將食盒接過來打開,然後把瓷盤重重的擱在桌上,推到杜氏的面前,“姨娘,我這兒還有剩下的幾塊梅酥,麻煩你睜大眼楮看清楚了,上面可曾撒著藥粉!”
杜姨娘眼前一晃,也看清了兩樣糕點上的顏色不同。
她的額上微微有冷汗沁出,事情到了這個份兒上,萬沒有退縮的余地,只能咬咬牙,強撐著道︰“三姑娘心思細膩,想必昨日來之前便將藥粉撒好了,這才拿給鶴哥兒吃的吧。”
姜鸞冷笑一聲,這杜姨娘還真是冥頑不靈。
她轉身看向老夫人身後的丫鬟,用屋內所有人都能听見的聲音揚聲問道︰“紫薇姐姐,昨日可是你擺的盤子?”
紫薇一愣,復而點頭,“是奴婢沒錯。”
她是老夫人身邊的大丫鬟,昨日姜鸞特意將食盒遞給紫薇而不是綠棠,防的就是今天這麼一遭。
“那你說說,昨日我和你說了什麼。”
紫薇眉頭微蹙,回憶了一會兒,這才說道︰“三姑娘和奴婢說,要留幾塊帶回去,若是夜里餓了,還能拿來填填肚子。奴婢便隨意撿了八塊出來擺盤,還有四個放在食盒里沒動。”
“告訴杜姨娘,在你裝盤的過程中我可曾踫過食盒一下?”
“三姑娘不曾踫過。”紫薇低聲道,她不是不想幫著杜姨娘,可眼下這情境,若是撒了謊,指不準這罪名就要被安到自己的頭上。
“姨娘听到了吧?難不成我還有通天的本事,能猜到紫薇姐姐會挑哪些出來不成?”姜鸞輕笑道,抬眼看向一旁的杜姨娘。
杜姨娘額上的汗開始多了起來,臉色也不佳,卻還是死咬著唇,一聲不吭。
姜鸞搖搖頭,知道這事兒只能靠著自己揭露出來了,便抬首看向老夫人說道︰“祖母,梅酥是我昨兒下午才從姑母府里帶回來的,我想,就算有誰要害鶴哥兒,也必定是在看到梅酥後才起的主意。”
她的面上含笑,看似像是在對老夫人說話,實則卻是看向杜姨娘,“府里不會有誰沒事備著瀉藥,藥鋪子晚上關門,那麼只要去查查昨日傍晚有誰在京城十三街附近買了瀉藥,便心中有數了。”
杜姨娘知道是自己輸了,咬咬牙,伸手將自己的貼身侍婢緋蓮推了出來。
緋蓮踉蹌一腳,便跌進眾人的視線。
“呀,緋蓮姐姐這是怎麼了?”姜鸞捂住嘴驚呼道,仿佛被嚇了一跳。
“奴、奴婢……”緋蓮面色慘白,她知道自己是被主子給舍棄了,可她爹娘兄弟的身契都握在老夫人手里,此刻只能屈膝一跪,拼命的磕頭認罪,“奴婢有罪,不該……不該買藥陷害三姑娘。”
“姑母,看來這回確實是佷女錯了。”杜姨娘勉強笑著,然後咬著唇,面露狠色,一腳踢向地上的緋蓮,“你這個賤人,怎麼有膽子害我的鶴哥兒!”
“姨娘饒命!求姨娘饒命啊!”緋蓮膝行著爬上前,一把抱住杜姨娘的大腿,拼命的哭喊︰“奴婢不是有意的,奴婢真不是有意的,姨娘!姨娘!”
杜姨娘一邊伸手推搡,一邊目光閃躲,就是不看緋蓮。
“這藥到底是誰讓緋蓮去買的,祖母,您比阿鸞見識多,心里一定清楚得很。”姜鸞淡淡的笑道,然後抬起眼,目光幽深的盯著地上跪著的緋蓮,“姨娘的命是命,奴才的命就不是命了?緋蓮啊,你可真是忠心。”
緋蓮身子一僵,卻還是拼命的磕頭,直磕得自己額頭上青紫一片。
杜姨娘心里恨不得將姜鸞拆吞入腹,卻不得不轉身轉向姜鸞彎腰致歉,“三姑娘,是妾身冤枉了您,求您大人有大量,饒了妾身這回。”
“杜姨娘,我給過你機會了,是你自己不見黃河心不死。”姜鸞的手指慢慢收攏,然後將那撒了藥粉的梅酥捏得粉碎,“我不知道別人是怎麼想的,反正我自己從來不信,沒有主子的吩咐,下人敢去做這麼膽大包天的事情!”
她從一開始就沒有想過要息事寧人,所以只會寸步不讓,步步緊逼。
人天生的欺軟怕硬,這一次若是在杜姨娘面前服軟,下一次她還只會更加囂張,變本加厲。姜鸞並不是害怕杜姨娘的算計,她只是覺得將心思全費在這些內宅的恩怨上,實在是浪費。
杜姨娘身子一僵,嘴唇嗡動,可還來得及說話,便臉色一白,顫抖著朝著姜鸞的身後望去。
她艱難的喊了一聲“老爺”,晃了幾下,然後整個人便軟了身子,扶著額向後倒去。
姜鸞順著杜姨娘的視線看去,她的父親,本該在綿州處理政務的姜家二爺,正立在老夫人的房門口,冷冷的看著家里的這場鬧劇。( )(www.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