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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來以前輩的武力也能夠逆轉干預這冥冥天道吧?”
“這等本事非等閑之輩能夠做到的,我還遠遠達不到。”
秦失鹿嘆息一口氣道︰“若是能夠干預這乾坤運轉,我責無旁貸,可惜武力不精,做不到。”
姜陽生也是一陣唏噓,秦失鹿在江湖的呼聲很大,江湖人士都承蒙他的醫治,可是對于所說的逆轉天道陰陽也是感到無力,可見後果有多麼嚴重。
“除非是大罪孽加身或者大功德加持,天道運轉規律不可逆,觸之即死。”
“難道前輩的功德好不夠嗎?江湖上盛傳‘麻布神醫’的名號•••”
“多少年前的虛名了,不提也罷。”秦失鹿放下手中的石制搗藥杵,打斷姜陽生話,而後沉聲說道︰“你的經脈需要慢慢調理,不是一兩天的事情,想來至少也需要一兩個月的時間,幾日之後我便會離開這處,北上而去,了卻一樁舊事。”
言下之意便是就此別過一切隨緣。
姜陽生凝重點頭,自己練劍過于急于求成而造成的後果只能自己承擔,能夠遇上秦失鹿這等大隱者已經算交了莫大的好運,這種事情強求不得。
秦失鹿搗了一份藥泥,而後煎熬成湯遞給姜陽生,姜陽生喝下之後便是見到秦失鹿以一種怪異的眼神打量自己。
“對我倒是挺放心。”
“先生說笑了,先生美譽盛傳江湖,自然不會跟我這種小人物的斤斤計較,那豈不是弱了先生的名號。”
秦失鹿哈哈大笑,他相貌本就不凡俗,面龐不乏陽剛之氣,除卻鬢角微霜之外,反倒是看不出年紀的那種,身材挺拔魁梧,豐神玉朗,混身上下透露著一股子穩重氣息,估計一些個情竇初開的小姑娘還不被迷的死死的。
“別用那些所謂的江湖道義來束縛我,我不對你出手是因為你是晚輩,這是江湖規矩。而且我們素來無冤無仇,兩不相爭才是最好的,醫手既能夠救人自然殺人也輕車熟路,以前本身陷在一灘混亂江湖水中,只覺得江湖人義薄雲天豪氣干雲,朝堂之人打壓江湖兒郎便是過分之事,混跡在這群江湖人中時間久了便是知道原來什麼叫做‘俠以武犯禁’。”
秦失鹿自顧的說著,而後遞出一根草藥出去,姜陽生接住,含在嘴中咀嚼,草藥根睫的苦澀味道在嘴里慢慢擴散開來。
秦失鹿接著道︰“江湖人大都是憊懶之人,指不定哪天就能在一方太平地攪出大混亂出來,他們的所謂的俠氣太重,但多是自以為是,這深水潭中確實魚龍混雜良莠不齊,指不定哪天就會出來一個攪渾一攤水的老泥鰍,朝堂打壓也不無道理。”
姜陽生點頭,身處在高位,自然能夠看到更遠,其實江湖無非也就是他所見的那樣,朝堂上面有勾心斗角爾虞我詐難道江湖里面沒有?
殊不知江湖更為險惡!
“再一說就是氣運一事了。”秦失鹿輕輕嘆了一口氣,而後摸了摸身後那個捧著紅柿子狼吞虎咽的‘老’童子,那童子被莫名打攪了,朝著師父一瞪眼,趕緊抓著手里面的那串柿子跑向遠處牆角蹲著猛吃。
姜陽生听到氣運一說之後當下也是留神,當年魚臨道在摘星樓七樓授予他的偏門法中便是有堪輿和望氣之術,無非就是氣運一說。
氣運一說雖然在江湖上被歸為歪門邪道,不為正統,可是自從文王拘而演《周易》以來,氣運一說已是在江湖中開枝散葉,而這些年來皇室的不斷扶持使得練氣士和堪輿士地位愈發高大起來,歷代國師除卻道家的老祖之外盡數都是這外三門之人。
秦失鹿淡淡一笑,道︰“我在望氣堪輿術之上沒有任何建樹,故而只能說說自己的淺見。”
“自從大周二十年前的那場嘩變之後大周朝氣運急轉直下,不周山龍脈干涸卻苦于遲遲找不到新的龍脈,老脈撐不下五十年,若是再次出現什麼戰事之後只會讓龍脈消耗的更快,故而眼下氣數將盡便是不爭的事實,群雄並起的世道開始出現,從北萊出現戰亂一始,如同漣漪一樣逐漸擴散至整個大周,藩王割據,甚至出兵步步緊逼,若非是顧及兄弟之間尚且還存有情義可言恐是早揭竿而起,周朝天子日子不好過,當年為了奪得皇位過早地消耗盡了大周的氣數,登基之後卻如婦女持家一樣驀然發現已經無米可食,巧婦難為無米之炊啊,苦苦撐了這麼多年已是殊為不易。”
姜陽生心下驚異,這個‘麻布醫神’所說跟魚臨道近乎如出一轍,想來他涉獵範圍之廣泛令人咋舌,當下說道︰“周朝打壓江湖也就能說的過去了,古語常言‘竊鉤者誅,竊國者侯,竊命者仙’而仙者乃江湖之魁首,所竊命者無非就是江湖之氣運罷了。周朝覆滅大半個江湖便情有可原。”
秦失鹿會心一笑,似乎對姜陽生的回答很滿意。
“維持大周不亡國的氣數尚且不足,哪里還能容得下欲要成仙者來竊取?”
江湖本就不是個平靜的地方,原本一群人已經攪得水夠渾了便不介意周朝再進來攪上幾棍子,牆倒眾人推,眼見大周朝的氣數已盡,原本蠢蠢欲動的周邊蠻夷便是想分一杯羹。
近二十年的時間里偌大的江湖愣是沒有一個人飛升成功,即使儒釋道三家也不例外,原本江湖這些事情就是青黃交接,納氣合神的神仙位置就那麼寥寥不多,你飛升之後我躋身上去填上你的位置,可眼下二十幾年的時間里面愣是沒有一個人飛升成功,舊的不去,新的不來,原本精氣神挺足的江湖一下子就萎靡不振了,一些個青年俊彥躋身一品之後便是寸步難行,好好的棟梁之材就這般蹉跎浪費了。
“秦先生如此睿智若是去朝堂之上定然被奉為座上賓。”
秦失鹿笑著搖了搖頭,一旁蹲在牆角吃著紅柿子的‘老童子’瞥了眼姜陽生,滿眼掩飾不住的譏笑。
“草澤郎中而已,只能醫人不能救世。”
秦失鹿擺了擺手,不想過多糾纏,那個剛剛吃完柿子滿嘴涂抹的童子起身道︰“師父你不是說如今天下都是病入膏肓無藥可醫了嗎?”
秦失鹿見到姜陽生詢問的眼神之後點了點頭算是承認,接著娓娓說道︰“眼下江湖已經久病成疾,若是不走出一人救治估計就要翻天覆地才可罷休,況且能夠醫治周朝氣運的人是否存在還是個變數,依我看不如破而後立重新建立接天納地的氣數國運便可。”
姜陽生神情駭然掩飾不住,雖然從姜貸和魚臨道的口中都曾听說過眼下周朝的氣數將盡,卻不知已然枯竭到了如此嚴重的地步,需要有人破而後立才可,這便是需要走出一個人覆滅大周建立新的王朝這樣才可重新連接天地氣數,這個後果影響十分嚴重,波及到的可不僅僅是平民百姓,整個江湖人將會無一幸免,一個王朝的覆滅根本不同于當年姜貸這些個皇子內耗斗爭,死去將卒甲士倒是其次,生靈涂炭民不聊生才是根本啊。
“秦先生,難道沒有補救的方法?”
北萊姜家雖說和京城姜家井水不犯河水,可是終究是一個祖宗傳承下來的,姜貸兩兄弟相斗怎麼樣都行,若是有外人覆滅周朝姜貸第一個發兵勤王靖難。大周王朝就是姜家祖宗的基業,不能葬送在這一輩子人手里,姜貸不敢,京城的那位更不敢。
秦失鹿笑著遞給姜陽生一枚草根,姜陽生接過之後下意識就要送到最終咀嚼,低眉一看,才發現手里的草藥赫然是一截烏頭草,烏頭草一種劇毒草藥,食之必死,姜陽生當下大駭,猛然抬頭卻是瞧見秦失鹿一臉揶揄的望向自己。
姜陽生跟隨魚臨道學習,所學頗雜,其中自然包括藥理一方面,這烏頭草乃是大毒之物,稍有不慎便可致人死命。
“當下周朝連帶混亂的江湖就如同食下了這烏頭草一般,無藥可醫。”
姜陽生滿臉失望,北萊跟大周王朝同氣連根,所說姜貸這二十幾年在齊魯州割據為王,可是終極是以臣子自居,絲毫沒有僭越的舉動。
很多北萊的肱股之臣更是私下勸諫姜貸自立為王,封疆裂土,可是都被姜貸一一否決了,當年更是有個勸諫良臣為此破口大罵姜貸,甚至在姜貸的鞋背上吐了一口濃痰,好在這是一個對于姜貸來說亦師亦友的老臣,姜貸笑呵呵的把他請回家去,打不還手罵不還口,在那老臣面前跟個泥菩薩一樣什麼煙火氣都沒有,當面賠禮道歉不說,還奉上好酒好菜,讓自己的小兒子出來陪客添酒。
最後沸沸揚揚的事情才算安頓下來,姜貸依舊安居在齊魯州一隅安心做他的北萊王。
“興,百姓苦;亡,百姓苦;這些于周朝有何干,即使翻天覆地于天下百姓來說也于事無補。”
秦失鹿起身,嘆息道︰“當年救世和濟世兩則法門我選擇了濟世,殊不知授人以魚不如授人以漁。懸壺濟世卻不能救世,那有何用。”
姜陽生雖然不明白秦失鹿當年的經歷卻是隱隱感覺到他當年經歷了一番抉擇,秦失鹿彎腰給童子擦了擦嘴角而後轉身回到竹屋里面。
麻布醫神,江湖盛名已久卻也有不能醫治的疑難雜癥,說出去估計能讓人驚掉一地下巴,可是這個亂世不就是得了不治之癥的人嗎?近乎所有的統御者不都是病入膏盲無藥可醫?這個江湖里面的草莽之人不也是這樣?
姜陽生坐在石墩子上冥思苦想卻也不得其解,天色漸黑,只能作罷,起身回屋。
三日之後,秦失鹿帶著蒼顏白發的筒童子離開了這處深山,北上赴約而去。
姜陽生與其師徒二人分道揚鑣,他沒有回到梁蒲縣,沿著官道一路走下去,也不知道下一處落腳地會在何處,下一個死在他劍下的又會是誰?
姜陽生掏出懷中的那份朱筆寫就得名單,凝視一番,而後揚長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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