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一行四人,出了擁擠熱鬧的電影院,去了一家烤肉店。
一路上江藍都在唧唧咕咕說個不停,可我卻總有點心不在焉,雖然極力掩飾著,但顧傾硯和我相處這麼久,大概還是看出了我的失態。
盡管他並沒問我什麼,但我還是從他沉靜如水的眸子里,感覺到探究的神色。而這探究的神色,不止是針對我,也是針對段煜成。
他們兩個,都是人尖兒,在商場上歷練這麼多年,即便初次見面,即便氣氛雲譎波詭,表面上,也是言笑晏晏,相談甚歡。
江藍見這情景,索性招來侍應生,要求上酒。
“難得這麼談得來,當然要喝點酒了。”她笑嘻嘻的說。
我剛要阻止,顧傾硯卻接過話題,說︰“我和段先生真是一見如故,不如今晚好好喝一場。”
“你的胃病才好一點。”我說。
“沒關系。”他不以為意。
“可是……”
“沒關系……”他再說一遍,毋庸置疑的語氣。
我只得作罷。
侍應生給我們倒酒,輪到我時,我說︰“我不會喝。”
“上次在酒吧,我看你喝得很好。”江藍不信,示意侍應生給我滿上,“吃燒烤不來點酒,多無趣啊。”
“我真不能喝,上次是舍命陪君子。”我堅持著。坐我對面的段煜成,目光有意無意向我瞟來,簡直像針,讓我于不安里又有一種痛。我想,我這樣的狀態,要是喝酒,萬一喝多了,只怕無法在他面前維持基本的禮儀。
江藍見我如此,大眼楮一轉,看向顧傾硯,說︰“顧先生,你看……”
顧傾硯接過侍應生的酒瓶,親自往我杯里倒︰“縵殊,就喝一點。”
我愣了一下,這段時間以來,他幾乎不曾逆我的意,何以這次,會如此反常?
酒倒好了,不喝幾乎說不過去了,我只得舉起杯子,和大家踫了踫杯,輕輕抿了一口。但江藍不僅熱情,還豪爽,她見我這樣,說︰“縵殊,我們都干了,你就喝一小口,太不夠意思了,來來來,喝光它。”
“我喝酒不行,上次,和你們在酒吧,我都醉了。”
“醉了沒關系,醉了顧先生背你回去,要是顧先生也醉了,我把段公子借你一下,段公子酒量好得很,從來都不會醉。”
我嘴唇動了動,剛想再度拒絕,顧傾硯卻把酒杯遞到我的手里,低低的說︰“喝吧,有我在,不會有事。”
我心里一暖,接過酒杯,默默的喝了一大口,又一大口,終于喝干。
江藍啪啪的鼓起掌來︰“縵殊,就是要這樣嘛,這樣才好玩。”
侍應生又忙著給我們倒酒。
幾個人邊喝邊聊,一會兒酒就過了好幾輪。我酒量本就不好,又喝得這麼急,很快就覺得暈暈的,有種飄飄的味道。
酒能壞事。
這是真理,在我身上,自然也不會錯。我在酒沒下肚時,原本是用理智克制著自己,幾乎不去看段煜成的。但是酒一下肚,整個人好像就任性起來,一雙眼楮只管死死盯著段煜成,幾乎舍不得移開,那眉那眼,可不正是夢里的模樣?
如此想念,恨不能,伸手去摸一摸,可是熟悉的感覺?熟悉的溫度?
我似乎魔怔起來,竟記不得身邊還有另一個人,我已經和他在一起,我們之間不再是你買我賣的利益關系,而是,而是帶著莫名的情感,開啟了一場平常人一樣的戀愛之旅。
我這反常的樣子,他可會起疑?
我已經沒有心思去想。
耳朵里有他的聲音,眼楮里有他的影子,這個叫段煜成的男人,帶著資鳳翔的氣息,沖擊了我眩暈,幾乎迷失自己。
不記得酒是怎麼繼續喝下去,也不記得最後是怎麼散場的,當那個刻在腦海里的人影,終于消失在我的瞳孔里時,我才覺得周身的熱度,一點點冷卻下來。
一種絕望的冷。
每一次見面,就好像經歷了一場浩劫,讓人幾近虛脫。
我怔怔的站著,仿若失去了生機。
“他走遠了。”身邊有比我心的溫度更冷的聲音。
是顧傾硯。
我茫然的看向他,他眼里劍一樣冰冷的目光令我悚然一驚,我迷失的靈魂好像一下子回歸了原位,訕訕笑著,帶著卑微的討好︰“傾硯,我喝醉了。”
他冷哼一聲,話里帶刺︰“酒不醉人人自醉?”
我不去和他爭辯,說︰“我們回家吧,好晚了,我累了。”
他覷起眼楮,似笑非笑的看著我,好久,才身形一動,朝前走去。
他並沒有來牽我的手。
我又愣了一下,連忙急急追上。
在酒店門口,他的司機來接我們,我們坐上車,他朝司機說出一個地址,卻是我和資鳳臨租的房子——雖然我和他住到了一起,但這個房子,我一直沒退,因為在潛意識里,我總覺得那才是我的家,是我的一條退路。
難道,我一直想著退路?
“我們還是回你的住處,我那邊,好久都沒過去,搞衛生都要好一陣子呢。”我偎著他,噴著醺醺的酒氣,心慌得很。
他忽然要去我那里,肯定是懷著什麼目的的。
顧傾硯听我這樣說,看我一眼,不接話,臉上冷冽之氣更甚。
車子一路飛馳,很快就到了我原來租住的小區。
要下車時,我再次央求著顧傾硯︰“傾硯,我們回你的住處。”
他宛若沒听到一樣,徑自先下了車。
我只得跟上。
進小區,走過花園,經過那棵高大的鳳凰樹,終于走進了樓道,然後進電梯,出電梯,開門,我還沒來得及進去,顧傾硯已先我一步走了進去。
他直接去我的臥室。
我立刻明白他要做什麼。
“傾硯……”我在後面喚他。
他不為所動,腳步沒有絲毫遲疑。
到了臥室,他一把抓起床頭櫃上的相框。
我腦子發懵。
我想,或許,我們這段時間的和諧狀態,就要結束了。
“果然如此。”他看著照片上的人,目光移向我,“霍縵殊,你和我在一起,是不是依舊時時刻刻想著這個男人。”
“我沒有。”我否認。
我說的不全是謊話,雖然我依舊會時不時想起資鳳翔,可是,隨著時間的推移,隨著他對我的溫柔,我的思念越來越淡,想資鳳翔的次數越來越少。要不是今晚遇到了段煜成,那張一模一樣的臉,讓我瞬間失控,我也不會表現得如此失態,從而讓顧傾硯察覺。
“沒有?”顧傾硯嗤的一笑,“從電影院看到段煜成的那一刻起,你就表現得不正常,你還敢說沒有?我當時還奇怪,不過,我有非常好的記憶,雖然我只看過資鳳翔的照片,而且只看過一次,但我還是在段煜成臉上找到了一種似曾相識的感覺。只是,我不敢確認,僅僅因為長得像,你就會那樣失魂落魄。那這樣,這些日子,你在我面前表現出來的那份柔情,是不是都是假的?霍縵殊,你已經不再有求于我,你為什麼還要演戲?”
“我沒有演戲。”我咬著唇,“我和你在一起,是真心的。”
“真心?如此記掛著另一個男人,也是真心?”
“傾硯,你不要這樣蠻不講理,我過去有過一段情感,你是知道的。我們既然已經走到一起,就不要再糾纏這些。”
“是我要糾纏這些?你當著我的面,痴痴的看著另一個男人,靈魂出竅的模樣,連神經大條的江藍都看出不對頭了,你還說是我糾纏這些?”
“我,我只是喝多了。”
“是,你是喝多了,喝多了,就裝不下去了。”
“你……”我本待反駁,可話沒出口,卻悲哀的發現他說的是真的。
我重重嘆一口氣,說︰“是的,傾硯,你說對了,我喝多了,所以裝不下去了。那樣的一張臉,讓我……讓我無路可逃。”
顧傾硯狠狠的盯著我,久久的,久久的,在我快要承受不住那刀一樣的目光時,他一步跨到我的面前,一把揪住我的頭發,幾乎是猙獰的說︰“霍縵殊,既然如此,你為什麼不去找他?你為什麼要來找我?”
我頭皮又痛又麻,本能的推他,可他紋絲不動,牙關緊咬著,眼里有紅紅的血絲,那個模樣,著實駭人。我想起過往的很多次,他也常常這樣,像此時一樣狠厲,猙獰,讓人心里漫過無邊的恐懼。
他的那些溫柔,是不是也是裝出來的? /~半♣浮*生︰.*?@++
我們兩個,貌似和諧的生活了這麼長一段時間,但那是不是我們都故意封存了某些東西?一旦這些東西尋到一個契機,展現在我們面前,我們之間的那份和諧,也就蕩然無存了?
是這樣嗎?
我一時忘了疼痛,心里涌上說不出的悲涼,眼里也漸漸蓄滿了淚。
“你以為我不想去找他?哪怕他不是他,哪怕只是一張一模一樣的臉,你以為我不想去找他?”我的聲音,也是悲涼的。酒的醺醺之意,讓我徹底失去了理智。那努力封存的思念,在這一刻,排山倒海向我襲來,把我吞沒,把我整個兒吞沒。
我覺得我的身子,像一片落葉一樣,向後飄去,飄去,我听到砰的一聲,是撞擊的聲音。我的後腦勺傳來一陣劇痛,我抬手去摸,本能的想知道發生了什麼事,然而,我手還沒完全抬起,意識卻漸漸渙散,渙散……
在最好的那絲清明里,我隱隱約約听到有人喚我︰“縵殊,縵殊……”
那樣心疼的呼喚!(www.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