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還輪不到我們加快步伐,所有的謀劃,似乎一下都失去了意義。
在顏曦來洛園的第三天中午,我去公司找他,本是想和他聊一下這兩天接近小喬的進展。其實是完全沒有進展,我給小喬打過二個電話,一個電話是沒事找事的告訴他雪顏懷孕了,可他一句“我給雪顏打電話賀喜”就把電話切了;另一個電話則是直接約他出來喝杯咖啡,可他以“喝不慣咖啡”為由拒絕了。從他這兩次的態度看,他真是無意和我有任何私底下的牽連,哪怕是一丁點兒。所以,我倒懷疑,覃如跟我說的那些話,到底有幾分真幾分假。若小喬真這樣干脆決絕,顏曦所說的計劃,要怎樣去施展?
我不免有些憂慮,但憂慮之余,又覺放心。小喬這樣的態度,其實正是我所期望的。所以,我便去找顏曦,想著我們能不能另外找個切入點。
顏曦也想不到小喬是這樣決絕的。
“他是不是預感到了什麼?”顏曦問。
“按理沒有。”我說,“他只是單純的不想和我有過多聯系。”
“這倒奇怪了。現在穆子謙失蹤,生死不明,他若依舊愛著你,趁這個機會出現在你面前,總還是會有渺渺的希望的。”
“他大概已經被我傷透了,所以死心了。”
“若是傷透了,又怎麼會在皇甫雪顏一個電話後,就寧願借錢也要買下你們住過的房子?他這個舉動,明明就是只要有一絲希望,就絕不放過。何以現在偏又如此克制?”
“這……”
“我還是覺得這個周漁,不太對。”
“您還是懷疑他?”
“不,確切的說,是我一直在懷疑他,但現在,這份懷疑更重。我愈發覺得,他和整件事,脫不了干系。”
“……”
“子秋,你先別聯系他,讓我再理理思路。我們和周漁,現在,還說不好誰在布誰的局呢?很有可能,我們只是把主要精力放到顧傾硯和趙銳身上,忽略了他。”
我張了張嘴唇,想說一句︰“我相信小喬。”但終于還是沒說。
其實自從知道霍助理是顧傾硯的〞qing ren〞,而她又是小喬的校友時(小喬研究生和她一所學校),我對小喬的那份信任,似乎就打了折扣。
所以,我終于還是什麼也沒說。
顏曦習慣性的撫撫眉心,正要開口再說些什麼,手機忽然響了。
他摁了接听鍵。
然而在開頭問了聲您好後,他幾乎就一直在听,而且听著听著,臉上淡然如水的表情消失,轉而有種冰一樣的冷凝。
他的眉越蹙越緊,最後沉聲道︰“我知道了。”掛了電話。
我暗覺不妙。
果然,掛了電話的顏曦看著我,說︰“子秋,我要跟你說件事,你做好準備。”
“什麼事?”我問,聲音似乎有點飄,因為氣息不穩的緣故。
“有子謙的消息了……”
“哦?”
“不過,不是好消息。剛才公安局長親自打電話過來,說是在一座人跡罕至的荒山上,發現了一具腐爛程度極高的尸體。”
“不可能。”我斷然否認,雖然顏曦沒說那具尸體是誰的,但我從他的神態里,也能猜到他要說是誰的。
“和尸體一起發現的,還有一些卡和證件。”
“那公安局長是不是要說,那些卡和證件,就是穆子謙的。”我冷笑一聲。
“是。”
“就憑那些東西。”我的冷笑,換成了輕蔑,尖利的,帶著一種能刺痛自己的嘲弄。
“是與不是,我們去看看就知道。”顏曦走近我一步,牽了我的手,他溫暖寬闊的手,握住我冰涼的微微有些顫抖的手,說,“子秋,先跟我去看看。不要怕,不管發生什麼,叔叔都在你身邊。”
我沒動,只說︰“我不去,我憑什麼相信他的信口胡說。”
“子秋……”顏曦聲音溫存。
“我不去,我為什麼去?你不是說穆子謙不會有事嗎?爸爸不是說穆子謙不會有事嗎?既然沒事,為什麼我要去?”我任性的甩開他的手。
“那好,你若不去,我讓司機送你回洛園。我一個人先去看看,有什麼事,我再告訴你。”顏曦也不勉強,就要打電話叫司機。
我站著沒動,也不出聲。
我想我是悲痛的,可我又似乎不能很敏感的覺察到那種痛。我只是不相信,我覺得只要我不相信,那狗屁局長的話,就不是真的了吧。
顏曦打了電話,依舊過來牽了我的手,說︰“走,子秋,叔叔送你下樓。”
我不走。
顏曦便站住。
“子秋。”
“叔,你也不要去,穆子謙不會有事的,我覺得他不會有事的。”我抬眸,用哀哀的目光看著顏曦,說,“我雖然一直擔心他,但這種擔心,更多的是因為思念,我從來沒想過,他會不回來,從來沒有。叔,他不會有事的。”
“子秋,你先回去,我去看看。”顏曦悲憫的看著我,說。或許,我這無論如何不肯相信的態度,看在他眼里,比那呼天搶地的悲痛更讓人擔心。
我依舊不動。
顏曦聲音冷了下來,說︰“子秋,你要麼回洛園,要麼和我一起去,你這樣逃避,不過是懦夫的行為。那具尸體,到底是誰,去看一下不就知道?”
他是在用激將法了。
可我不在乎做一個懦夫。
我只是不動。
但有一股刺痛,由心髒最深處,慢慢發散,發散,竟發散到了每一根神經末梢。
顏曦的話語,還是起作用了。
他讓我知道,即便我逃避,那具尸體,該是誰還是誰。
而且,就算他如我堅信的一樣,不會是穆子謙,可他身邊那些象征穆子謙身份的東西,也是,呃,也是一個線索。
大概是那鑽到了每一個毛孔的痛,讓我的思維,恢復了一點,我終于能夠稍稍想一些事了。
“我們走吧。”我咬著唇,勉力壓制住那股痛,說。
顏曦用力握一下我的手,和我一起出了門。
在車上,我一直沒有說話,隨著車窗外景物的飛掠,我的思緒,再度飄了起來。
其實,不止我的思緒,我的身子,大概也是飄的。我的整個人,完全沒有質感,就好像只是一個飄忽著的靈魂。
我或許能想能看能听能說,但我又或許什麼也不能。
那樣一種惶惶然的不安,那樣一種魂不守舍的不安,我似乎還是第一次踫到。
我似乎是平靜的,又似乎隨時會失控。
顏曦一直用力握著我的手。
車子終于到了目的地。
幾個警察一路引領著我們,其中一個四十多歲的中年人,不停跟顏曦說著什麼,我明明看到他嘴巴在動,也听到他零零碎碎的聲音,可就是無法理解他話里的含義。
好像,在即將面對接下來的場景時,我喪失了思維。
我們在一個有幾分陰森的門前停下。
“子秋,你是不是在外面?”顏曦把這句話連說了兩遍,我才听明白了。
我機械的搖了搖頭。
顏曦給了我一個擁抱。
“別這個樣子,子秋。”他說。
我又機械的點了點頭。
顏曦微微嘆了口氣,和我走進那個門里。
門里有種刺骨的冷。
我們一直走一直走,走到最里邊,一個除了一雙眼楮,全身都包裹在白色中的醫生模樣的人,拉開一個冰櫃。
我就看到了“穆子謙”。
說是穆子謙,卻又不是穆子謙。
因為躺在冰櫃里的人,由于高度腐爛的緣故,已經看不清本來面目,哪怕是和穆子謙如此親密的我,也完全辯不出他是誰。
我強忍著心里那種劇烈的想要嘔吐的感覺,把那個人,從頭到腳細細打量了一遍,又從腳到頭細細打量了一遍。然而遺憾的是,我找不出絲毫能確認他不是穆子謙的特征,當然,我也找不出絲毫能確認他是穆子謙的證據。
“子秋,我們先出去。”顏曦看我只顧在那一遍遍的看著,終于提醒我。
我最後彎著腰又細細看了一遍,才說︰“好。”
我直起身,和顏曦以及幾個陪同人員,一起走出那個恐怖的陰森的冰冷的空間。
我的腳步,沒有像剛進來時那樣虛無,相反,有一種異樣的沉著。
我們終于走出了那扇門。
那個中年人又把我們引到一間辦公室,拿過一個透明袋子,說︰“顏先生,顏小姐,這是從尸體身上找到的東西,您們辯認一下。”
我接過袋子,幾乎不用細看,就能確定那是屬于穆子謙的。袋子里那個皮質錢夾,還是我們蜜月旅游的時候,我買給他的,簡潔的款式,深棕的顏色,細膩的紋路,穆子謙十分喜歡。
他當然喜歡,只要我買給他的東西,他當然喜歡。
我心里一痛。
“這些東西,我能帶回去嗎?”我問。
“原則上是不可以,不過……”中年人看一眼顏曦,說,“這些東西,我們已經采集了指紋,該走的程序也走了,如果顏小姐想帶走,帶走就是了。”
“謝謝。”我手掌覆在那透明袋子上,眼淚毫無征兆的流了下來。
哪怕只是一些死物,我也能感覺到穆子謙的氣息。(www.101novel.com)